我决定无视手机铃声。
不过手机似乎是决定负隅顽抗：铃声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没完没了地响着，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我只能绝望地睁开双眼，在小家伙幸灾乐祸地注视下，踉跄着踱进卧室，拿起了手机。
我翻开来电记录，屏幕上罗列着九个未接来电，都是这一个号码，熟悉的号码，对于一个经常把手机附下魔然后扔出去砸人的家伙来说，把通讯录存在SIM卡里面应该不难理解吧？而会如此执着地给我打电话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
我拿起电话，故意使用刚才搞定董一航的伪装出来的和善悦耳的声调，说：“喂，你好！我是杜鸦，请问有什么事吗？”
“臭乌鸦死乌鸦，你总算是买好手机了？辛巴还好不？”电话那头是一个女性，活泼直爽，声音快速地跳跃着。
“哦哦！凌大小姐。”我把声音调整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好久不见啦，你身体还好吗？你问辛巴啊？他很好，你放心吧！还有，谁是辛巴？”
“少来！臭乌鸦，辛巴就是昨晚救出来的小家伙，这名字不错吧？为什么不接手机？”
“很抱歉，我不在家，请你在听到语音提示后留言……”
“杜鸦！你玩够了没？”
“没……”
“杜！鸦！！！”
“好吧好吧，凌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把那只小崽子拿走？”
“她叫‘辛巴’！”
她竟然给小家伙起了名字，我有些许不好的预感：“行了！我知道了，不过这得征得她本人……本豹的同意。另外，请允许我再问一次，你什么时候来带走她？”我由衷地希望凌找我只是为了“辛巴”，除此之外，她只有要我出马帮忙才会找我，而且肯定不会是种约我逛商场当拎包员这种美差事。
“先不管她，有新案子，你在家对不，那限你十分钟之内赶到长寿路。”
哎！我那自私自利的小小奢望泡汤了，“遵命！如果不堵车的话，需要带上‘辛巴’吗？”
“不要！这里两具尸体，我需要你检查一下，提供一点专业意见。”她刻意加重了“专业”两字的发音。
我收敛起了笑容。特调科名义上隶属于公安局刑侦大队，实际上则归国家安全局领导，直接对市长负责，其成员也全部由市委指派，专门调查任何普通公安解决不了的“神秘”案件。不用说，连环虐杀凶宅谜案老妖怪们的帮派斗争这类事件显然不适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晚上六点档的新闻联播里。但是与此同时，老百姓还是不断在遭到伤害，也许相对于上海两千四百多万的庞大人口数字，“神秘”案件的受害者仅仅是沧海一粟，但也总得有人来料理这些事。在沪西这一片，确切地说在普陀长宁静安以及嘉定这些区域，这个人就是凌潇凌大小姐。
不过凌大小姐手下却没有一个圈内人，我完全不明白市委的领导们打的是什么算盘：诚然，特调科的成员都是警界的精英，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他们当中没有巫师没有降头师没有阴阳先生甚至连个不入流的风水先生都没有。所以就需要我这样的顾问，一名公安局“高薪诚聘”的专业人士，一个会点法术还对古今中外各种“非正常事物”了然于胸的家伙。
但两具尸体？两具需要凌大小姐来处理的尸体，九成九是莫名其妙的，我这个“顾问”还没参与过凶杀案呢！我是不是应该小小的热血沸腾一下？
“告诉我具体方位。”我正色道。
“长寿路XXX号德尚宾馆十二楼。”
“我开车到那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给你十五分钟。”
“呃……”我看了看时钟，离午饭时间不算太遥远了。“我约了客户见面，就在中午。”
“杜鸦同志。我这边有两具显然不是寿终正寝的尸体，而凶手正逍遥法外。你的客户比这个还重要？他是谁？普京吗？”
我感到有点恼火，不是说我打算对凌大小姐那边的凶杀案置之不理啦，但是公安局给我的薪资实在是不算太丰厚，付掉房租就剩下没多少了。所以我必须得另外赚钱养活自己，好买点五谷杂粮啥的填饱肚子。
“拜托！凌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中环以内的房租有多贵啦！”我说道，“这样吧，我赶到你那边看看先，然后马上赶去见客户。同时，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你说。”
“让交警大队无视即将出现在监控摄像里的那辆横冲直撞的老爷吉普，车牌号是沪D……”
“噗！”凌大小姐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是随即她又恢复了严肃的语调，“你吃早饭了没？”
“啊？”
“我问你早上起来后吃过东西没？”
“我刚打算搞点蛋炒饭啥的，就被电话轮番轰炸了。托您的福，没吃呢！你请我？长寿路那边有家不错的……”
“你想得美！”脱口而出后，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说道，“我建议你还是别吃东西。”
“情况很糟糕？”我的额头不自觉得冒出了些许冷汗。
“嗯，很糟糕！这两具尸体……太不正常”
正常的话你哪会想到我啊？我心想，嘴上却说道，“还能不正常到哪去啊？你当特调科长又不是第一天了。”
“你过来就知道了，别拖太久，我等着你。”她的语气显得很温柔，给人的感觉我接下去是去陪她看电影而不是去当她的兼职法医，但是这反而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凌大小姐可不是林妹妹类型的，她手下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全是那种摆到哪都能干出点名堂的家伙，并且这些大男人都对她这位千金大小姐俯首帖耳。我从没见她示过弱，而她本人对这点也非常引以为豪。
“我这就出发。”
“嗯，我在底楼大厅等你。还有，谢谢你。”她挂断了电话。
我打开了衣橱，用的速度穿戴整齐，最后从一整排统一规格的黑色风衣中提出一件披上。之后我检查了一下关着美洲豹幼崽的笼子，然后倒了一碗水塞进了笼子，小家伙出乎意料地非常安静，沉默地看着我，舔了舔我的手。最后我换好鞋，提起车钥匙便走出了公寓的门，将门锁上。
随即我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我要在凌大小姐那耗费多少时间，想当然的，我也不想错过和焦虑的董先生见面的机会。于是我重新拿出手机，给董一航拨了电话，叮嘱他，如果我迟到的话务必等我。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会等你的。”很轻易的，我便取得了他的谅解，看来这位仁兄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宝贝女儿。
在惊险刺激的十三分钟零四十秒之后，我在德尚宾馆的底楼见到了凌大小姐。应该说，单就外貌来说，她和我其实蛮般配的。我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吧，又高又瘦，这让我的两条竹竿腿和凌大小姐的那双美腿至少有了第一个共同点；我是个巫师，有着棱角分明的五官还有个略微鹰钩的鼻子，而凌大小姐的高鼻梁和微陷的眼窝让她看起来……嗯，第二个共同点，异国情调，不是吗？总而言之，能看到那张玲珑秀丽的脸庞总还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当然，更别提还有毛老爷爷拿。
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式的初春天气，阴冷，外加有点沉闷，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凌大小姐一如既往地穿着她的黑色制服，我见过几次她穿便服的场合，要我说，还是警服最适合她。除了警服外，我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穿空手道服的样子。凌大小姐拥有和体型不怎么相称的体能和爆发力，她是擒击拳的高手，空手道黑带，她小小的办公室几乎就是警界各类比赛奖杯的展览厅。此刻，她把黑色长发盘了起来，应该是没有化妆，嗯，反正至少我觉得她根本就不需要化妆啦。
“我说你的杜鸦真的是真名吗？还是你成天只穿这一件的关系？”当她看到我走进底楼大厅后，便迎上前问道，“我记得昨晚你的风衣已经报废了，别告诉我你家里一整橱都是这一款哦！”
“你猜对了！”
“我靠！”凌大小姐竟然会爆粗口，“真的假的？”
“真的。请问，这风衣有什么问题吗？”
“你会让围观群众以为这里在拍《上海滩》续集的。”
“切！带路吧，冯程程小姐。”
谈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电梯门口，凌不再说话了，看上去，刚才的“打情骂俏”只是稍稍松弛了一下她那紧绷的神经。电梯门打开了，我们俩走了进去，凌按下十二楼的手甚至有些许犹豫。
老天，上面到底有多糟？！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封闭感加上压抑的气氛让我跟着也开始觉得紧张起来，我竖了竖风衣的领子（这是个帅到掉渣的动作，真的！），对着凌大小姐投以自认为让人看起来最值得信赖的笑容。电梯的指示牌显示我们已经过了十楼了，凌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捎首弄姿，她用了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在电梯门打开前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电梯门打开了，我和凌大小姐先后踏出了电梯。
然后，我的整个消化道就开始排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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