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好像牛魔王挥动芭蕉扇,扇的机窗外云花翻卷,连机身都中魔似的摇荡。有声音随翻转的云头滚落耳畔:“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到……”“您好!——”臆想的声音瞬间遁出。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的眼睛乌黑的头发和一张俊俏的脸。“您要毛毯吗?”毛单?反应迟钝,懵懵懂懂还以为趁人女孩子立足未稳自己提过啥非分要求。再细看才发现,这话是冲我邻座去的。我的邻座,虞女士,四十岁上下,从打上来就神情沉郁。黑眼睛对她异常关照。就在正要为她盖毛毯,机身遽然一晃,黑眼睛一把拽住了我。这怨不得人家,这么大个家伙悬空飘着,碰上点啥气流啥压槽的哪能不晃?况且我坐着她站着,不拽我拽谁?“现在温度低,”黑眼睛说,“容易感冒。”“嗨!赶什么猫哇,现在人家是要赶飞机!”我的话呛到她了。似乎像才意识到自己拽的不是柱子是我脖子,黑眼睛道了声“对不起”,可那表情倒像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吔?别走啊!想逗逗她,居然把她逗跑了。这丫头!真不经逗!“人家是去胡(福)建了啦,现在要管(赶)灰机!”我想用时下流行语重复一遍刚才的意思,可又怕没把她叫回来反倒把警察给招来。一句戏言,引来一片斥责目光,似乎在说:这人咋这样!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航班时刻。我回瞪一眼周围乘客,可我毕竟受过高等教育,骨子里就不是个不讲理不在乎之人。天上开个玩笑嘛,天知道怎么会开成这样?其实,对黑眼睛我印象蛮好。从上飞机就觊觎着搭讪,现在机会来了,我却……倘若多点温油(柔),把冒头的不情愿嚼吧嚼吧咽到肚里,将不着边的云中瞎(遐)想扯吧扯吧揣进兜里,也就不至于……唉!望着空乘服被苗条身材撑得匀称修长的背影,心里这份后悔。漂亮女孩老让我无厘头过敏,常常把好事搞砸。一直想夸她,稀里糊涂就变成找茬。心里憋着套磁,“憋”出的却尽是挑剔。就跟上回逃课一样,为逃避听力老师偏偏却撞上小脊梁,没被学姐English一番,倒让个摆摊算命的搂着腿喋喋不休一通教诲。真是好悲催!
002.我叫夏宇航。夏天的夏,宇宙的宇,航空的航。小脊梁说我“土命天相”,适宜乘飞机出行。不知这有啥说头,夏宇航就坐飞机?那尚英明岂不是该当总理!但小脊梁皂巾缠头罗衫裹身,“道貌”岸然,不好妄加轻薄。为不犯忌讳我投其所好随他的愿,选择乘飞机“南巡”。我铆劲将钢镚儿弹起老高,直到叮当落地,看到币面的1顶天立地,当下决定跟这一掷而来的财运去兑现一字千金的生计。我不觉得猜硬币有啥不好,起码不用优柔寡断愁肠百结。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诀别豪情逐渐消散,难以排遣的离愁别绪便沉甸甸压在心头。此刻正值午时,又是响晴薄日,既没有牛魔王,也没有芭蕉扇,但《大话西游》的对白却老是缠着我大神南游的旅途:“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到这结尾”……似乎还有一双幽幽的眼眸,恣肆**,仿佛就躲在云团背后。是俞洁么?舍她其谁。轻轻的一个吻,让我记恨到如今。我的一见钟情,我的萌情初恋,尚未绽放就GameOver。同样境遇,张学友怎么就能唱得那么豪情勃发?“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而我一个男人的自尊却被“吻别”得伤痕累累,疑窦丛生。要知道这么快就分离,我绝不会珍藏那份虔诚的期冀,要知道分离这么容易,我绝不会将承诺久久铭记,而由凭茫茫旅途延伸无法掩却的孤寂,人生隧道重新回荡起自己沉重的步履……本想借笔墨宣泄愤懑,可一堆文字也未能给我安抚慰藉。我只好像这堆文字的标题《挥手告别》,挥手告别了这座城市以及熟识中的一切。置身千形万象竟还空的苍茫云海,舱中虽有通道,却不能随意徘徊,悠闲溜达。我只好独善其身,将自己禁锢座位,瞅着黑眼睛姗姗而来款款离去,总感觉我这“土命天相”跟她有点瓜葛,要不怎么老和她相视或相遇?只是刚才她委屈的样子叫我无法安逸。侧侧身,感觉很困,上下眼皮沉重地老想接吻。我闭上眼睛,想进入“时空穿梭”的梦境旅程,脑子里却又塞满乘客不屑的目光和表情。阳光透过机窗照在脸上,眩光灼目。我的记忆,就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连同烤得发烫的面颊,在万米高空的民航客舱慢慢复苏。003.那年的夏季,老天像在瘦身减肥,酷热挟裹着**的油腻。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步转过街角,迎头便撞上个不明物。那家伙身板瘦小,突兀地来不及避让。好在我学过“得合勒”,一个反扭就听“噫”的一声,小脊梁惊叫着扑倒在地,仿佛要做俯卧撑。随后我被瘦骨嶙峋的手臂搂住,扣着网巾帽的脑袋乌龟似的乍起,说不起来就不起来的歹劲,让我只好佝肩耷背陪他一起“坐地泡”。我不是一个人跑路,寇老西比我还溜,两条短腿胜过劳力士上满弦的发条,噌噌噌子弹都追不着。他是疾如脱兔了,我倒像个为守株待兔者主动送上门的活物。其实我跑这么卖力,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上课迟到,正踅摸怎么溜进教室,就见寇老西迎面跑来,冲我轰鸡似的往外扑楞。我本来心里就没底,看他这样不知道出了啥状况,迷迷瞪瞪跟他又返身蹿出校门。事情要从很头痛的听力课换了更头痛的女老师说起:一个戴挂边眼镜扎牛角小辫没大我们几岁的学姐,初来乍到的就让大家英语演说。轮到寇同学,他眼睛瞪似牛蛋腮帮涨得血红,憋了半天才用浓浓的陕西腔啃哧道:“FatherMother对我舌(说),要儿好好读Book,我各门功课都Good,唯独English不及格。”全班爆笑,窗户玻璃都震得发烫,可老寇依旧眼若牛蛋腮帮通红,“笑撒哩嘛!咱就是地道滴老西,舌头根子拧滴狠,普通话都末学精哩,哪有功夫学这杂拌话!”气得学姐当场发昏。从此他学名没人叫了,“KouOldoney”读玛瑙,把“fish”当非吃,大伙也总被他拧眉瞠目屡教不改的样子逗得肚子疼,学姐小辫子一翘一翘气得肝疼。“念不出来就蒙,蒙不出来就溜,有撒哩嘛!”每当学姐翘完辫子,老西就私下发誓。要命的是,这愣小子并非光说不练的嘴把式,终于开始逃课实践。学姐倒不用再费什么事,我可是真冤!整个刘翔的陪练,伴跑!当小脊梁克格勃似潜出犄角旮旯,我没老西“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气魄,结果就被这不起眼的家伙搂巢逮兔子一把揽个正着。“你不是人!”小脊梁瞪着狸猫般浊黄的眼珠。吔?一个被我撂翻的小子居然敢出言不逊!“噫呀!”他终于发出“噫”后面噎回去的声音。“你有土命天相,颇具苍穹之气!”苍穹之气?不懂。可他刚才像骂人此刻像夸人的说辞,让我多少平缓了心境。他青衫皂巾灯笼裤脚,一副似道非道天机不露的样子,令我好奇得不行。尤其鼠尾巴一样悠游翘动的眉稍搅得我神智紊乱意向跑毛,脑子里瞬间蹿出几个丝裙锦带衣袂飘飘的仙童玉女。“上下为宇,古往为宙,甲丙乙辰,子酉午卯。”他嘴如弯刀摇头晃脑,神妙莫测掐指测算我的名字,狐疑满腹的样子倒像在查看自己手上有几个斗几个簸箕。期末复习才知晓,自己出生那年,美国哥伦比亚航天飞机穿梭太空。东方西北角,中国人在酒泉用风暴一号将一箭三星送入轨道。由此来看,我这名字还真蕴含双重的航天寓意。脑子里那些小人又开始蹦呀蹦比寇老西还欢实,随后就星槎驭天龙万户乘箭椅般冲霄而去。这大概就是苍穹之气!可自古神行太保大都小巧玲珑极致精华,哪像我,一米八还冒出一截,连当下盛行的时光穿越都轮不到还奢望哪门子苍穹之气。我踌躇满志遗憾满怀,伴着毕业的临近幻想着也沮丧着。004.被小脊梁算计后就没机会逃课了,我攥着加盖校长印章的文凭被逐出校门。工作几年又没机会上班,我听信几个倒霉孩子的诳语辞职炒掉单位。到终于下海了才终于弄明白:自己压根不具备仅凭十个阿拉伯数就能像变魔术一般鼓捣出十万百万乃至财富的心术与精明。就这智商这辈子恐怕没机会当商人。要怪就怪小脊梁,撺掇得我见天想入非非,捡根鸡毛都想当翅膀,做梦都在扑腾着上天。天没扑腾上去倒是扑腾下了海。一个本科生居然跟初中生去倒腾光碟,等知道那都是些盗版货时才意识到自己脑子进水了。倒是寇老西,打从上次跑路后仿佛深得跑神眷顾,不仅跑出快慰还跑出个头,就连学姐都惊讶:几节课不见,你居然长这么大了!毕业那年青藏铁路建设吃紧。老西以逃课的义无反顾逃离寝室逃离学校逃离让他头疼的英语听力,不用再嘬牙撇舌矫正fish还是非吃,也不用逃课躲避学姐讨债般穷追不舍的提问。两条短腿杵着两条延展的钢轨,捯饬出容光焕发的神采。再后来不知哪个祖坟头冒青烟,居然就混进铁路局田径队,成了马拉松赛手。据寝室夜话透露,老西的脚力源自娃娃时代,由于常爬老家城楼被看门狗追得落荒而逃才练就非凡身手。狗追出数里累得爬了窝,他却还能迤逦歪斜回去逗狗,可见跑马拉松是狗的功劳。他让狗都能“拉松”,也只有跟马比长劲赛耐力。念着曾经的校友,没忘我陪他逃过课的好,他约当年室友饮酒小聚。“这不就是非吃嘛!你们吃不吃反正我吃。我就这么念了:非吃非吃非吃!”他脸红脖子粗杵桌上的红烧鱼,栩栩如生的鲤鱼顷刻间被剁成红烧鱼骨沙拉酱。“aPoorFish(可怜)”。我随口一句,大伙都乐了。一条“fish”就令他如此癫狂,要面对学姐呢?如果学姐在,不知道筷子头和辫子头哪个会翘得更欢实。老西请客是庆贺自己入选火车头体协。作为贫困地区特招生,能一步一层天跑出今天光景,算他造化。大家也就慷慨恭维,说他底盘低耐力好个头矮风阻小,敦厚结实怎么也能跑出个蒸汽机二代。在众人言不由衷的赞美中我却在想,他跟马比“拉松”,肯定比城门楼的狗撵着出彩。生命在于运动,人生在于折腾。我反倒消停了。一个无职无权无存款的“三无”人员哪有本钱折腾。慵慵懒懒数百天,终于黑子来电话叫我去他那儿淘寻饭碗。黑子说那面正铆足劲发展,很多单位在扩编招人。我犹豫再三,答应先去看看。我的简历就被黑子作为人才而广为散发。说实话,我从没觉得自己有才。也就识几个字,发过几篇文章,白乎几句不咸不淡的八卦,还会套成语讲几个历史段子。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才。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满世界吹嘘说要写部震撼人心的大块头作品。许多人漠然一笑懒得搭理,惟独俞洁眸子晶亮,仿佛镶满闪烁的星星。“你肯定行!到时候,我筹资,帮你出书。”我没当真她当真了。哦哟!我的心都熔化了。005.我不是恋家的人,可在离家前却变得蔫蔫糊糊。除同事告别,朋友饯行,还有亲戚学友玩伴邻居……每天不是接到询问电话就是看到家中好些陌生面孔。我困惑:自己哪辈子修的福分,以致于要走了还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赶来相送?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除去街坊大多是母亲的朋友,于是就懈怠,不是谢绝就是回避。每到清晨就去爬山,坐在山梁上看脚下黄河曲曲弯弯在山林沟壑间奔逸流过。有时待得太晚就捎带连落日也看了。小脊梁说我命有天相有点靠谱,否则我干吗在这比海还拔高千米的半空茶饭不思如此之久。这副沉迷真挚和虔诚,如心无旁顾专心致志的香客在拜佛祭祖。最令我心动的是落日时分,霞光铺满山麓沟壑,余晖映照林木水泊,景色美的痴醉。红红的太阳一半山上一半山下,整个天穹被五颜六色的光晕覆盖,犹如绚烂夺目的极光红黄紫褐甚为壮观。俞洁就是这时候认识的。我们见面那般巧合,冥冥之中仿佛上天安排。她站在落日晚霞里,被浓重雾霭包裹,洒满余晖的长发随风飘舞。那样子深深雕刻进脑子,仿佛一闭眼就能摸到。那身姿,那背影,噢哟,美!美得胜似仙人天境。我被她身上的清香牵扰,不由自主来到她身边。她察觉到我却并不看我,一动不动凝视斜阳,神情庄重幽雅。一瞬间倒让我自觉卑微暗自忧伤起来。我对她简直有点顶礼膜拜,崇敬的不知如何是好,投向她的目光不再那么猥琐流俗,而是近乎于崇高的敬服仰慕。她在我眼里简直像尊神像!她点上一支烟慢慢吸一口,轻轻吐向余阳,整个身姿都溶解在安谧瑰丽的霞色中。哦!心猝然抽紧,魂灵仿佛都随着她的举止一点点飘展。“你抽么?”她朱唇轻启,柔声如玉,蓦然扭过脸,幽深的眼睛宛如伸出一双手。我像要被这双手掳掠,从不抽烟的我竟鬼使神差嘬了一口,一股呛人而清香的味道。她轻婉一笑转回头。我甚至没顾上仔细审视她的笑貌,细致欣赏她的表情,只能在瞬间里回味她的神态。那眼神,幽幽的,甜甜的,清亮透明,如魅如魊,令我充满钦慕的神往。混暗天色和她淡淡的香气让我想到蒲松龄笔下的狐仙。在夜幕降临暮色阑珊之际,这感觉尽管让人发渗却并不害怕,相反有跃跃窜动的冒险激情。真他妈带劲!我甚至都有与太空人或UFO会会面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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