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火器营的“闹白人”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
没料到，火器营又闹出新的怪事来了，前来官厅报案的人是一个接一个，但所幸的是没一档子死人的。
您往下看，还真挺逗乐儿的。
……
翼长官廨。
春大人戴着老花镜缩在太师椅上看着《内廷京报》，德寿在一旁整理着公文。
远处传来军队的走步声和不谐和的鼓号声，奏的是“大骨牌*”。
*大骨牌：清末大清国首次参加巴拿马赛会，至各国唱国歌之程序，则中国队茫然不知何为国歌也，正尴尬间，忽有人提议：有一歌吾人举国上下皆熟知，何不以代国歌哉？领队急询为何，乃曰“大骨牌”也，众皆以为然，遂齐吼：“天牌呀，地牌呀，大——骨——牌呀嗨！”声震赛馆，各国皆谔然，而中国队颇自得，嗣后，竟有以此为“代国歌”者。
*附大骨牌唱谱：
2/4大骨牌佚名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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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牌呀，地牌呀，大骨牌呀嗨！
先是章太炎炳麟先生曾首创国歌一阕，而众皆以为过于泥古僻奥，词意难解，故和者颇寡，遂渐为世人远之，今知者甚少，拣选其词录之如下，以飨同道：
卿云烂兮
乣漫漫兮
日月光华
旦复旦兮
[清末的另两首“国歌”]
1896年，李鸿章受清朝政府委派出访西欧及俄罗斯。欢迎仪式上，至演奏国歌时，因从来不知国歌为何物，故李大窘，情急中，他将一首七绝诗改编为“国歌”以应付之：
金殿当头紫阁重
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天日
五色云车驾六龙
此曲人称《李中堂乐》，为中国第一首“国歌”。
1911年10月4日，清廷谕令内阁：典礼院会同礼部各衙门创作呈览的“国乐”，“声词尚属壮美，节奏颇为叶和，著即定为国乐，一体遵行。”“国乐”名为《巩金瓯》：
巩金瓯
承天帱
民物欣凫藻
喜同袍
清时幸遭
真熙嗥
帝国苍穹保
天高高
海滔滔
……
每日的早起七点钟，火器营军士都要赴大泡子炮场操练，三四千人都扛着五花八门的军械向西走着，竟然有人还吃着“吃儿”，叼着小烟袋。
与此同时，火器营的那支“洋鼓洋号队”也正在演练。
他们用力的吹奏着，同时机械的在石板路上迈着不太整齐的碎步。
一只破了洞的小军鼓被敲得震天价响，一面大鼓也在低沉而恫吓的“嗵嗵”响着。
“达——达达——滴——达达达滴达打——”乐队激烈的演奏着，完全不顾音准与节奏。
这支乐队共有小号一只，巴律东*一只，黑管一只，法兰西杭*和拉管号各一只，此外还有两名鼓手，一名镲手，令人遗憾的是两名打击乐手只会中国式的鼓点，听起来似乎总是有点“接三*”的味道。
*巴律东：次中音号
*法兰西杭：圆号
*接三：中国丧俗里的一个项目。旧时死了人，三天之夕有“接三”之举，无论贫富都是不可逾越的礼仪。清?崇彝的《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谓（人死）“三日为接三，是丧礼大典”。
接三也叫“迎三”“送三”。因为民间传说，人死三天，他的灵魂就要正式到地府阴曹去了。或说是他的灵魂被神佛或神佛的使者金童玉女迎接走了。按佛道两教的说法，只有善人才能有如此的收因结果。人们都有让自己死去的亲人升天，成为正果或托生于善地的愿望，但一个人一生的行为，不可能尽善尽美，这样，就需要在他死后第三天灵魂正式到阴间去的时候，为他延请僧众，诵经拜忏（替亡人对自己一生的罪孽进行忏悔），放焰口向“十方法界”无祀孤魂施食，替亡人广行功德，以资赎罪。让阿弥陀佛迎接亡灵上升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所以谓之“迎三”“接三”，是佛接引的意思。作为僧人来讲，替亡人诵经免罪，使其不堕“三途”（地狱饿鬼畜生）是件善事，所以谓之“迎三功德”。做为亡人的儿女晚辈来讲，一定要给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的亲人，准备车马银箱送行，所以谓之“送三”。总之，接三送三是一个仪式的两个方面。至于迎三乃是僧道对这个举动特有的称呼，有尊敬之意。
贫户仅在家停灵五天，有的为使丧事连贯，干脆来个四天接三，（五天就出殡了）。还有的赤贫户仅仅搁三天，所以来个两天接三（三天就出殡了）。前者把接三搞成接“四”；后者把接三搞成了接“二”。这都是特殊情况下的“变例”，除为了省钱省事外，并非有其它含义。
乐队队员们穿着一种蹩脚的仿造“洋”制服，除帽顶上竖立着一个硕大的垂穗外，肩上袖口上和胸前都绣着一些累赘的金线之类。
这些制服显然很久没洗过了，领口袖口都有油污的痕迹。
这些“大礼服”也是在小市买鼓号的时候花了仨瓜俩枣的钱一块儿买回来的，
领头的指挥老马*是名护军校，在火器营他被人叫做“金眼窝子”，据说他是罗刹人*的后代。
因为他好唱好跳，所以春大人命他管理乐队。
他的身材很高，可头长得非常小，使人看起来像个虚弱的巨人。
*指挥老马：姓名不详，据云为俄罗斯人后裔，宅在南营门内（德丰聚銮仪铺迤东）。一九五零年曾因会铜管乐器征兵赴朝鲜，后因年纪大第二年即退伍，归家务农。无后嗣。六十年代中闻其人尚存，我曾前去拜访，虽已九十余高龄，但仍很健谈。其时为冬天，彼偃卧于热炕之上，持一碗以匙频频舀之入口，似食美味状，余诧之，告食蒜泥酱，并予观，然即生黄酱拌之以碎蒜末也，可知彼虽年高而体颇健。
……
*罗刹人：俄罗斯人。
清代中国境内的俄罗斯人多来自清康熙年间的雅克萨之战，雅克萨，满语为河湾之意。中俄关系史上提到的雅克萨城，位于黑龙江上游与油穆尔河会流的弯曲之处。这里北逾外兴安岭可通雅库次克，东向通黑龙江下游，西向越石勒喀河，近至尼布楚，远达贝加尔湖以南的色楞格斯克，南向一可通额尔古纳河，一可通嫩江，是四面八方必经之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中俄为争夺雅克萨而战有深刻的领土要求背景，这座名城最早是中国所属达呼尔人的故乡，“原非罗刹所有，亦非两界隙地”。1665年，切尔尼戈夫强占之后，一面假意谈判，一面利用雅克萨深入侵略，建立结雅斯克堡1678西林穆宾斯克和多伦斯克堡1679额尔古纳堡1681。康熙帝深刻指出，沙俄侵略者“恃雅克萨城为巢穴，于其四近，耕种渔猎，数扰索伦赫其斐雅喀奇勒尔居民，掠夺人民，俾不得宁外”。为使这种侵略合法和持久，沙俄公然于1680年将尼布楚变为西伯利亚一个单独督军区，三年以后又成立了雅克萨督军区，加固其工事，召募哥萨克为军，设立农庄，“耕田自给”。清朝决心以武力驱逐占据雅克萨沙俄侵略者。康熙帝十三岁1667亲政时起就留心于此，研究边疆的山川形胜。康熙二十年平定吴三桂叛乱以后，内地大局稳定，便派理藩院侍郎明爱等向占据雅克萨的俄**官提出退还所侵多伦禅等地，并调查雅克萨的俄军防务。翌年二月至五月，康熙帝进行第二次东巡，“巡视边疆，远览形胜”，直到宁古塔将军所在地大乌喇今吉林永吉，泛舟松花江，检阅驻军。秋天下令派副都统郎谈公彭春率兵往达呼尔地区，以捕鹿为名，“径迫雅克萨城下，勘其居址形势”，回程则详视黑龙江城至额苏里舟行水路及派人往视额苏里通宁古塔的陆路。郎谈等回京说，俄军在雅克萨仅恃木城，发兵三千即可攻取，康熙帝认为此议不妥，又继续调兵运粮设驿站等，尤为强调永戍黑龙江，建城驻扎。否则“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进，用兵无已，边民不安”。在康熙帝主持下，清军打响了雅克萨之战。先是清朝领兵大将都统公彭春向盘踞雅克萨的俄军宣布“谕旨”，提出，“令尔等若撤至雅阵地方，以雅库为界，于该地捕貂纳税，不入我界，悉行送还我逃人，我亦将尔属降人送回。”继而警告：“若执迷不悟，仍行顽抗，则大军进剿，定将毁灭雅克萨城，尽除尔众，彼时追悔莫及矣。”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彭春致书俄军，“罗刹恃巢穴坚固，不肯迁归”。于是三千名清军于二十三日分水陆两路夹营而立，二十四日将神威大将军炮等火器移入前沿阵地。二十五日黎明各路清军发起猛攻，城中俄军一片混乱。俄军头目额里克舍?托尔布津被迫出城投降。清军将其所部官兵及妇女儿童六百余人从雅克萨遣返俄国，把愿意留在中国的巴什里等并妻子及属于中国的逃人共百余人收回。此首次次雅克萨之战以清军胜利告终。
他转着一对灰绿色的小眼睛，用手竭力打着拍子。
“响着点儿！别他妈老跟没吃饱似的……”他用手指了指吹小号的奎三儿。
“就是没吃饱哇，没底气啊……”小号手——矮胖的奎三儿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委曲的说。
“咳！让他妈我怎么说你呀……唉！”老马一边拼命的打拍子一边叹道。
……
“哥儿几个，吹响着点儿！春大人一高兴说不定能能给咱关饷哪……”他滑稽的挤了一下眼。
“嘟！——嘟！——嘀嘀达……”
“嗵——嗵！嗵嗵！……”
或许是老马的启发起了作用，乐队陡然提高了音量……
……
“你还别说，这洋鼓洋号一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啊。”春大人用青花盖碗滗了几下茶，喝了几口，摘下眼镜，揉揉眼说。
“……您这招还真灵，那天我碰上健锐营一个前锋参领，这小子问咱出洋买枪炮的银子是哪儿批下来的，说他们也想去弄点儿，您猜我怎么说？——军机秘密，恕无可告，给小子弄的是五迷三道的。”营总富祥笑着说。
“别绕市街瞎吹，听见没有，这要传到上边拉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春大人扯过一张‘京报’翻了翻。
“喳！……嗨，我也就是跟他们丫逗逗咳嗽。”富祥说。
……
“大人，有点事儿向您禀报。”笔帖式*多隆阿站在门口。
*笔帖式：满语发音近“必闍式”，清代官衙里一种负责文案翻译的小吏，有时也协助大人物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与起清早期的“巴克什”（把式）同义，笔帖式官职虽微，但很多高官多由此进阶。
“进来呀，什么事啊？”春大人看着报说。
“喳！禀大人，烦请您过过目……这几天来报案的是一个接一个，我都给誊理清楚了。”多隆阿恭敬的递过一打儿公文纸。
“是么？是不是前些日子说的那什么，‘好大脸’呀？拿过来我喽喽*。”春大人说。
*喽喽：满语看看
“喳！”
多隆阿快步过来：“请您过目”。
春大人展开文件：
“一）蓝淀厂山西商铺“裕成泰”的二掌柜郭家二爷（郭二臭）来报案：
小的昨夜赴老营房某宅索欠，至厂洼老墙坍豁处见一丑怪之物将小的拦住，其怪形若巨蛙，双目硕大无朋，蠕行地上，吼叫若牛，然颇似时人语之“好大脸”之音态，小的因大惧登时昏阕，待甦醒后，其物已逸去，然小的肩上搭裢已遍寻无踪也。（附搭裢内失物清单：银票五两散洋二元柒角铜墨合及笔与帐折一分象牙印章及日本国印合一分裕成泰赊欠流水簙一本卫藏产真墨晶眼镜*一架，共约值十两有奇。）
*卫藏产真墨晶眼镜：过去藏甘青工匠土造的一种墨晶眼镜，极笨重，然满蒙藏人皆喜佩之，谓可养目，至今亦然。
二）缠脚湾村屠户崔彪子报案：
小的前日夜为船营某宅杀猪，夜二更醉归，肩上负一袋人馈之猪下水等物，行至教场喀拉门左约箭许处见怪物二，眼大若斗，吼声如虎，数次自语“好大脸……”之音，伏盘行地上。小的因业屠猪豚素胆大，出刀相向，其二物遂前后踊跳怒嚎，后一怪突以沙类扬击，小的二目被障，一怪忽跃起，将小的口袋及屠刃夺之，二怪遂奔跳逸去。?（失物清单：祖传屠刀一柄猪下水一副猪肝半块。）
“这他妈小子也真够怂的，见天见宰猪，末了差点儿让人给宰了，哼！”春大人用指头点着文牍说。
三）镶蓝旗佟三奶奶报案：
日前小女与若干女伴赴白云观游览，归颇晚，入门观之似中邪术，不思饮食，且言语不经。几经圆光则稍有甦态，细询之则言于胡同口遇一丑怪之物，其物稍似人脸然广阔二尺有奇，跳吼有声，伸爪欲玃小女，遂伏地阙晕。
民女细察则耳坠条脱等物均不见
（附失物清单：脂玉条脱一只桃花碧玺耳坠一对小东珠脖练一条西洋粉镜盒一只日本口脂膏一条西洋古龙香露一小瓶自织毛线围脖一条。价值银约廿两有奇）
四）正黄归旗宁古塔三等轻车都尉索伦满洲鄂克温报案：
原呈：尔等受皇恩深重，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可火器营生灵涂炭，一火（伙）大眼賊到处恐吓强掠，你们是干嘛吃的？特别是春启，你的事更大！
我二儿媳妇前几日，从圆明园蓝旗营娘家回火器营，在北门外被抢，计有手饰珠宝等，值银数百两不止啊。
春启，你要想想了，你身为翼长高职，身沐天恩，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快想想罢。
我还告诉你说：此案十天不破，我可要参你！
“哼！一脑袋高梁花子*，整个儿一儿老咯拉丸，……参我，参吧……老兔崽子……”
春大人冷笑一声。
*一脑袋高梁花子：清中期，朝廷命一批八旗官兵迁回东三省驻扎，并都给予较高的官职。后来这批人又陆续回京（俗称归旗此时的朝廷已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由于这部分人在东北年久，举止思维语音都和在京旗人差异很大，因此回京“归旗”后遭到一定程度的岐视，被说成“一脑袋高梁花子”（东北盛产高梁米主食亦此），“臭糜子”。（一种类似小米的农作物满人以之制做很多种食品但如制做不善会有异味发生）这里所说的鄂克温就是当年过去的驻扎东三省满人的后代，他的职位“三等轻车都尉”虽听起很吓人，但归旗后仍是个闲散苏拉，并无权势，但本人却自认为很了不起。
五）外火器营正蓝旗索塔拉报案：
原呈：
皇恩浩荡万方祈仰
外火器营镶白旗索伦满洲索其勒氏原委参领衔上行走
致仕官员索塔拉痛陈：
我索其勒氏从龙三百余载，无不时时念我皇之洪恩，大小出征南北伐逆屡立战功。
三百年中，哦门为皇朝社禝阵殁先人将士何虑百数矣！
兹于前日贱内费莫氏淑惠，其父即余之岳丈咸丰年间曾历任宁古塔正蓝旗满洲昂帮章京精奇尼哈番接墨尔根园*请帖，乃携包衣使女一淑惠胞弟历任兵马司副制挥使宣慰司同知现任蓝翎侍卫准御前行走赴醼。夜深乃归，自巴沟圣化寺右所戏楼一带遇丑怪二，形若巨蟾，吼跳有声，且作人语低吼：“好——大——脸……”之音，包衣使女见状立仆，而贱内出自名门，不惧鬼魅之说，乃力拒之。终因身弱不敌，包袱被击落。一怪乃于掌中忽射出烟尘一道，贱内目遂被障之，此时使女方甦，昏沉中使女急扶贱内于路边溪水中瀹目良久始可辨物。此时四野无声，急寻包裹已渺然兮。于戏！潢潢天朝，竟有是等魍魉鬼魅横行，健勇驻军之界，不知翼长阁下有何颜面见天慈也！
附失物清单：罗刹国产胭脂粉合一分缅甸国翠玉镯一只御赐德国产古龙玫瑰香露半瓶廓尔喀国产老靉靆镜*一架荷兰水*半瓯草纸若干墨尔根王妃赏杂和菜*半瓮总共价值朱提五百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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