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只不过靖王府内到处都是石灯座落在地上,橙色的光亮照得不远,却也能看清道路和方圆一丈内的一切。
一道深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从后门出了墨莲轩,一路往西而去,行了没多远,便到了一座轮廓大气的院子前,藏身在一簇刚冒了新芽的藤蔓植物后,学着猫叫了几声。
没一会儿,便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正是田兰身边的大丫鬟花莲。她正东张西望搜寻之际,那藏身在藤蔓植物后的身影徐徐站了起来,对她招了招手。
走向前,花莲撇撇嘴,不无抱怨的道:“琴清姑娘,现下都快子时了,府中的主子们已然睡去多时,你至于这般小心翼翼的吗?”
“小心使得万年船嘛,被人看见我俩在一起,可是让人觉得奇怪的一件事。”对于花莲的态度,琴清不以为意,她不喜欢她,她又何尝喜欢她呢?“花莲姐姐,不知道你昨晚对我说起的事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花莲说着,从腰封里掏了一只白色的纸包递给琴清道:“这是一次的量,药性极烈,你提前燃放在熏香里,人若闻了,一刻钟的时间内必定会起反应,琴清妹妹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哦。”
“多想花莲姐姐。”琴清大喜,接过药包小心翼翼的放在袖袋里,好似不放心,还压了压。
花莲讥诮的道:“谢就不必了,只望琴清妹妹到时候做了主子,可别忘了姐姐这三更半夜的起来给你送药的功劳哦。”
“花莲姐姐这般助我,自然不敢或忘。”琴清笑着道:“到时候我跟老夫人要了姐姐在身边可好?”
“对了,我们老夫人说了,只要这事成了,到时候保管让你如愿以偿的坐上世子侧妃的位置!”花莲面色不变,心下却是十分不爽。
就算她琴清能成事,顶多不过就是一个侧妃而已。想她堂堂靖王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岂会委身做一个妾侍的丫头吗?她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琴清脸上的笑容直都止不住,盈盈向着院子的方向一礼道:“如此便请花莲姐姐替妹妹向老夫人道声谢,他日若成事,琴清必当每日晨昏定省,对待亲祖母似的对待老夫人!”
“行了行了。”花莲看着她美丽的笑,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是,琴清便不叨扰花莲姐姐了。”琴清也不愿和花莲多说,转身便闪进黑暗里。
“还亲祖母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花莲说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道:“呸,根本就是个骚蹄子,还偏要装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便宜了她呢?”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花莲缩了缩脖子,便折身往院子走去。
黑暗里,一道纤长的人影跳了出来,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便施了轻功离去。
……
三日回门是每一对新人都要经历的事,这日一早,贺连决便带齐礼物,与楚雁回出发去了定北侯府。
明玉已然去了祁风学院,朱跃在景府与夜鹰战队一起进行紧锣密鼓的训练,如今定北侯府只剩楚荆南夫妇和明秀三人。
早早的,楚荆南便携着阮氏与明秀一起等在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口,引颈顾盼了好一阵,终于等到靖王府华贵的马车往这边驰来。
马车停下,贺连决当先跳下马车,然后又亲力亲为的扶着楚雁回下车。
阮氏看着贺连决对自家女儿的细心,担忧了几天的心才放了下来。
倒不是她不相信贺连决不会对她的回儿好,实在是每个做母亲的都会有这样想法,总担心男人在得到以后就不那么会懂得珍惜。她哪里知道,贺连决早便与楚雁回有了夫妻之实,要是他是那种得到后就弃如敝履,又何以会大张旗鼓的娶楚雁回呢?
“回儿决儿。”
“大姐姐夫。”
楚荆南三人待他们走到近前,同声叫道,只是楚荆南看着已然梳成妇人发髻的楚雁回,眼框也不由得红了。
这几天,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的女儿已然嫁为人妇的事实,眼下看着她的妇人发髻,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他的女儿啊,才认回没多久,这些年亏欠了她那么多都未对她做出补偿,她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怎么能不叫他神伤啊?
“爹娘秀儿。”楚雁回牵过阮氏的手站到她的身边。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贺连决拱手先是一礼,而后又跪了下去,“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感谢你们将小回嫁予小婿为妻!”
话落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要是被贺靖仇和南宫浩看见,特定要伤心死了,想他们一个为君一个为爹,都不曾受过贺连决这样恭敬的拜过啊!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一府之主来主导,长辈不叫起来,小辈是不会自己起来的。楚雁回看到贺连决认真重视的态度,满心的都是感动。
阮氏见楚荆南眼神飘渺,无动于衷,放在身后的手狠狠的扭了他腰上的软肉一下,然后又不悦的嗔他一眼道:“荆南,地上凉,快扶决儿起来啊。”
贺连决的性子强硬,便是见了皇帝也不一定会下跪,这一点阮氏再清楚不过了,然而这大庭广众之下,堂堂靖王府世子少年战神将军对他们郑重跪拜,足可见他对自家女儿是极为满意的,他满意了,她心里自然更是满意极了。
“哼!”要不是自家女人那嗔怨的一眼,楚荆南才不想让贺连决那么快起来呢!不满的虚扶一把,瓮声瓮气的道:“起来吧,混小子。”
“多谢岳父岳母。”
贺连决得了楚荆南的允许,才站了起来,继而一行人去了大厅。
“回儿,让你爹和决儿翁婿二人好好处处,你跟娘亲来。”在大厅喝了一盏茶后,阮氏对楚雁回道。
“嗯。”
楚雁回应了一声,跟自家男人和老爹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阮氏走了,她们一走,明香便也跟着离开,大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楚荆南和贺连决。
楚荆南瞪了贺连决好半晌,才冷冷的开口道:“臭小子,别以为婚礼上发生的事老子不知道!你说,你怎么能让你家那个老太婆这样对本侯的女儿?”
贺连决闲适的抿了口茶道:“岳丈大人,当时小婿在迎亲路上,回去后才看见祖母她身着一袭黑衣,你让小婿怎么办?你因为这事找小婿的茬,未免太没道理了。再说后来小婿可是对她动了手,你不会消息来源不可靠,这么重要的事却是没听说吧?”
楚荆南自知自己理亏,便没再纠结这事,气咻咻的道:“哼,你家那个爹也忒不是东西了,居然任由他娘做出那样的事来,他以为能打击到本侯的女儿吗?哼,丢脸的还不是你靖王府了。”
“岳丈大人说得极有道理,都怪小婿那个爹无用,不及岳丈大人你雷霆手段,连个老太婆都管不好。不过你放心好了,这种事情小婿绝不会再让它发生了。”现在靖王府可是他家小女人当家,有谁敢给她吃排头啊?
贺连决今儿学乖了,顺着楚荆南的毛捋,再顺便拍拍他的马屁,倒是让楚荆南不好多说什么指责的话来,“小子,离中饭还早,陪老子到书房对弈一局去。”
“小婿乐意之至。”
……
楚雁回跟着阮氏到了她之前的院子,进屋落座后,便为阮氏把了把脉,感到胎相平稳,脉搏有力,“娘,宝宝很健康呢。”
“嗯,娘亲知道的。”阮氏抿唇道:“你爹爹每日都会找府医来为娘亲把脉,只是他啊太过小心了,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甚至连吃饭都要喂我,我感到手脚都成了多余的了。”
“娘,爹爹还不是重视你和宝宝嘛。”
阮氏虽是说着抱怨的话,然而眉眼里都是笑意,楚雁回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便觉得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值得的。
阮氏微微有些羞赧的点点头,“嗯,你爹爹是个好男人,娘亲相信决儿将来也会是个好男人。”
楚雁回对阮氏赞同一笑,觉得她这话说得极对。
母女二人相谈甚欢,阮氏问了楚雁回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觉得她都能应付得很好,便彻底放下心来。“对了,回儿,娘亲有件事……”
阮氏突然一副欲说不说,十分犹豫的样子。楚雁回以为她是想问她与她家男人夫妻相处间的一些事,不好意思开口,遂好笑的道:“娘,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咱们是母女又同为女人,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吗?”
阮氏咬着嘴唇,定定的看了楚雁回许久,才下定决心般的道:“回儿,娘亲说的这件事是关于你早逝的婆母的……”
“母妃?!”楚雁回实在没想到有关她家男人的母妃,是以惊声叫了出来。
“回儿,你小声点。”阮氏轻声说着还朝门口看了一眼,才道:“这事憋在娘亲心里都快一个月了,娘亲不敢跟旁人说,甚至连你爹也没说过,这心里都快憋出火来了,娘亲担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便想找你说说。”
看自家老娘这般认真的样子,楚雁回也意识到她将要说出的事情定然十分重要,于是亦正色道:“娘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心里的确还是少藏些事的好,否则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很不好。娘你慢慢对我说,不用急。”
“这事还得从年节宴那日说起。”
得到女儿的鼓励,阮氏点点头道:“原本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尘封了二十一年,哪知道年节宴那日,我突然看见皇上脚上明黄色秀金龙纹饰的方头朝靴,那些事情赫然便映入脑中。”
……
楚雁回和贺连决用了午膳便离开了定北侯府,自从阮氏告诉了她那件事后,她的情绪便不怎么高,贺连决早便看出来了。
甚至吃饭的时候,她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两口,也不知道夹菜,贺连决往她碗里夹菜,她也不看是什么,直接就往嘴里喂。
楚荆南看见她那个样子一脸茫然,阮氏则快要内疚死了,心里极为后悔将那件事告诉了她。
在上了马车后,贺连决便问道:“娘子,岳母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吗?为夫怎么感觉你适才与她回到膳厅后就怪怪的?”
楚雁回定定的盯着贺连决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才木然的摇头道:“夫君,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让我靠一会儿。”
贺连决明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却还是包容的没有多问,只道:“要不咱们一会就别去景府了,直接回墨莲轩吧。”
“不要,我的夜鹰是我的娘家人,怎么能在回门的时候不去看看他们?”楚雁回固执的拒绝道。
“既然如此,那你睡一会儿,到了景府为夫再叫你。”贺连决温柔的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然后扶着她睡在自己的怀里。
“嗯。”楚雁回窝在贺连决的怀中,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满满的都是心疼。
虽然她知道夫妻之间不该隐瞒,可是她怎么可能告诉他,他的母妃曾经被南宫浩侮辱过?而他,有可能是南宫浩的孩子?
这些事如果昨儿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然确定他的母妃是被南宫浩侮辱的,而自那之后,母妃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以至于早早便香消玉殒……
没错,刚刚她的娘亲就是告诉了她这件事情!
因为都喜欢挥刀舞剑,舅舅景天与当时还是靖王世子的贺靖仇关系十分要好,是以便认识了母妃景荷。
那年贺靖仇十七岁,景荷十二岁,他们一个被男子的俊雅吸引,一个对女子的温婉钟情,郎情妾意。贺靖仇更是定下景荷及笄之日便是娶她之时。
只是让人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在景荷十四岁的时候,早便宫妃成群的皇帝南宫浩竟然也被景荷的才情和美貌所吸引。是以在被南宫浩告知欲纳她为妃的时候,景荷吓坏了,便将这事告知了贺靖仇,也不待她及笄,便早早的迎娶了她进门。
为此,南宫浩很是不开心了好久。
二十一年前,景荷嫁入靖王府的第二年,与越国的战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一道圣旨,贺靖仇和景天双双被指派前去御敌。
在大军出发的第三日,景荷便接到太后的懿旨,让她进宫陪太后对弈,当时景荷担心在宫中遇到南宫浩,便前往孝义侯府找了手帕交的阮氏作陪。
哪知到了宫中,被告知太后只想见景荷一人,另有宫人前来将阮氏和二人跟随的侍婢给带到了一处宫殿等候她。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阮氏感到有些不安,便留下侍婢,独自前往太后的宫中,得知太后并未曾宣召景荷进宫!有人假传懿旨,阮氏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太后立即派了人前去寻找,好姐妹在宫中失踪,阮氏自然坐不住,便也跟着在宫中找起来。
在经过一处花团锦簇百花掩映的殿宇的时候,阮氏似乎听到有女子的哭声,正欲进去,便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匆匆出来,因为担心是撞见不该见的事,她并不敢明目张胆的与来人对上,于是便蹲着躲在一簇花丛后。透过花丛的缝隙,她只看见一双明黄色秀金龙纹饰的方头朝靴。
在宫中穿这种颜色这种图案靴子的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不过她并未多做他想,也不敢多看,只以为皇上是训斥了某个宫妃,导致了她哭泣。
当时年纪尚小的她知道,宫中的贵人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便在南宫浩离开后便也走了。皇宫实在太大,她在宫中寻了许久,并未找到景荷,便又回到太后那里,被告知景荷不小心崴了脚已经被宫人送回了靖王府。
于是她便准备前往自己的侍婢呆的宫殿找她们准备回家,竟然阴错阳差又经过了那百花掩映的宫殿,却是看见哭肿了眼睛的景荷被太后身边的月嬷嬷给搀扶着走了出来,而且她的发髻根本不是之前梳的发髻!
阮氏意识到什么,并不敢声张,又因为太过害怕,便没有站出去。她知道这种事情,即便是景荷也不想过多的人知道。心里同情景荷的同时,感到南宫浩那个人道貌岸然,居然猥亵臣子的妻子,根本就是个人渣!
之后她便离开了皇宫。
阮氏始终惦念着景荷,在作了一段时日的思想斗争后,强按着心绪,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前去靖王府探望景荷,发现她形容消瘦,精神恍惚,三月的天竟然还穿着高高的领子遮住脖子,后来在她为她倒水的时候,不经意看见领子下是一道淡紫的瘀痕,就像是被绳子勒过。
不用想,阮氏也知道她是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阮氏多想劝她好好的活着,至于那件事,就当被鬼压了!但是她又担心她发现她知道真相后反倒会有心理压力,于是便没有多说什么,后来倒是从端药来的丫头口中得知她已经怀了一个来月的身孕。
这本是一件喜事,然而景荷并未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
因为距离皇宫那日的事正好一个来月,按时间算来,这个孩子既有可能是南宫浩的,也有可能是贺靖仇的。但是她成亲一年多都不曾为贺靖仇怀上宝宝,这个孩子是南宫浩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阮氏害怕她再做傻事,便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天天去陪她,给她讲哥哥家的孩子多么多么可爱,表哥家的儿子多么多么英气。直到景荷的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她终于在她脸上看见了母性的光辉。
她知道,她大约是不会再做傻事了。
只是景荷的身子终究还是因为生孩子亏了,又加之心里藏着事,在今后四年多的时间里疾病缠身,直至死去……
从中,楚雁回还得知了一件事,在南宫浩将文侧妃等人赐给了贺靖仇后,贺靖仇并未碰她一丝一毫,直至两年后,景荷以死逼他,他才与她圆了房,当然,还包括后院的那些姬妾。
至于景荷有没有告诉贺靖仇她被南宫浩侮辱,或者说贺靖仇是从哪里得知的景荷被辱的事,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从这件事,楚雁回很清楚,太后一定是知道她家男人身世的关键人。
或许,该找个时间单独见见太后。
“娘子。”贺连决知道楚雁回并未睡着,在耳边轻轻唤道。
“嗯。”楚雁回应道。
“答应为夫,不管什么事,不要对为夫隐瞒,可好?”贺连决终是忍不住了,“哪怕是不好的事,为夫也想知道,为夫作为你的男人,眼睁睁的看着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无能为力,为夫心里并不好受。”
楚雁回心里一颤,猛地睁开眼来,趴在贺连决的胸膛上支起脖子看着他俊逸绝尘的脸,好一会儿后才正色道:“夫君,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去开口。给我一些时间,现在我还有一点没有弄明白,等我弄清楚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贺连决回视她许久,才欣然点头,“好,为夫不逼你,等你愿意说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为夫。”
“嗯。”楚雁回重重的嗯了一声,心里的郁结也似乎因为他的体谅而得到了疏解。
接下来他们回景府看望了夜鹰战队的孩子们,出来后又去了上官誉那里,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了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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