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秋的夜分下,汽笛声划破夜空,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但对于这时候的城市来说,仿佛才是狂欢的开始。
火车站的台前拥挤着人群,久逢的亲情,友情,爱情在这里偶然而又必然的相遇,每一次的相逢都是那么幸运,热泪盈眶。
时光是一个很美妙的东西,它冲淡了一切,又沉淀了记忆。你曾经认为的重要,现在看起来已是无关紧要,刻意想要忘掉的在你孤独时便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涌出,就像冲出监狱的囚徒,肆意的宣泄着而又对身后忌惮如虎。
他随着人潮被簇拥而下,在这更加喧嚣的广场上又被随手丢弃,幸好是孑然一身,并无任何的外物,也无需烦恼于失窃。
路边的树上落着这城市的灰尘,每一个光鲜背后的黑暗都要由另一个光鲜来承受,所以显得葱绿而死寂,他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树影里,这白昼的热闹与他无关,晚上的孤寂却要他一个人承受。
南方的晚秋着实是寒冷,尤其是凌晨后的夜晚,风都刮到骨子里,刮过五脏六腑,血液都仿佛凝固,融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才不会显得突兀。街上的行人匆匆走过,在这个显得浮躁的时代,谁会在意一个在深夜里伫立在黑暗中的人?
行人渐渐的散了,商店也大都打烊,深夜中买醉的人摇晃着走远,所有的热闹过了,还是沉重的寂寞。热闹,是孤寂无处安放,所以放在显眼处,让庸俗的人趋之若鹜。
这个时候还在接待人的也就只有酒店还有旅社了,至于其他的还接待人便不便多说了。楼下的广告牌上霓虹闪亮的挂着‘如家旅社;四个大字,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狭窄的楼道口,路灯早已报销,楼道一片漆黑,借着手机微弱的荧光走到三楼,一个打扮得十分夸张的妇人疲倦的坐在椅子上边看韩剧边抹眼泪,脸上的粉被弄得乱七八糟,看得他一阵恶寒,他伸手敲了敲窗口,那妇人不耐烦的起身问他要了身份证,交了一百二十块钱,其中押金有四十,告诉他房间号就继续坐下来看电视,临走时又递给他一张名片还有一个暧昧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避开堆在走道里的杂物,在最里面的角落找到房间,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女人没有给他钥匙了,灯闪了几下才亮,正对面的墙上贴着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大字,‘损坏东西照价赔偿’,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他看了那几个字后便不敢去碰电视机了,墙皮泛黄显得十分老旧,沉默在角落里的每一个沉默负担着城市的浮躁与灰暗,就像每一个大城市地下室里蜗居着的人们,他们建造了每一个高楼大厦,却把自己埋在下面,总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看不到又不愿承认的心酸。唯一欣慰的就是床单还算整洁,至于被子就实在不敢恭维。
他抱了张椅子把门掩上便和衣睡下,夜里惊醒了几次,睡到次日八点才醒来,在这窘迫的旅社里,他度过了他归来时的第一个夜晚,这种窘迫与困境使他不安。
起来后胡乱的用水抹了一把脸,用纸巾擦净,然后去到女人那里退房,那女人去他房间仔细的巡视了一遍才后来把押金退还给他手里还拿着昨晚递给他那张名片。
走出旅社,他却迷茫,冥冥中指引他回到这里,却又被囚禁于此,无处逃离。冥冥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无可言说,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落笔,只是堵在心头。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放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洒下几滴不舍的泪,是否是由于他的离去,那晚秋的红枫厚厚的铺垫,那窗外的鸟儿淡淡的哀鸣,他空着手走向远处。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又看到师傅的面容,抚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去吧,师傅等你回来,如今他带着一身灰尘满脸疲倦的踏上了归途,脚步却沉重如铅,仿若陷入流沙的人,越是挣扎越是向下沉,四周有毫无救援可言,那种无助的绝望包围着他,把他吞噬得身骨无存。
他找了一辆出租车,说去小叶村,商定好价格司机就向城外开去,出城大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他下车付了车费看着车走远,身后的城市显得更加热闹。
收拾好情绪,前方有一个村庄叫做小叶村,他彳亍着走去,终究还是不同了,高筑的围墙,紧锁的大门,挡住了太阳,任阴暗潮湿蔓延。
沿着村庄后那座山的小路走上去,山上种满了枫树,在这晚秋里洒着信笺,互相倾诉夏季未完的留恋,落在他的头,抚着他的头,落在肩上,沉重如斯。他莫名的感到悲伤,跪在路上,匍匐在这铺满红枫的小路上,额头叩击着地面,枫叶落满后背,山上钟声响起。
走到山顶天色已渐黑,寺庙门口那口大钟依然厚重,守着沧桑,守着身后的寺庙,外墙的墙皮脱落了不少,红漆的柱子已经发白。院里还有一个老人在扫着落叶,他过去吓了老人一跳,明了事情缘由,不胜感慨,这老人就是当初把他送进寺庙了,多年过去,他沧桑了,眼前人也老了。往事唏嘘,也不过故人相见吧。
老人带他走进去,佛像依然庄严,尽管破旧。只有表象尽情的消逝才能知晓原来佛一直在心中。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下,所有的激荡在此刻平静,没有迷茫,没有不安。
另外还有几间厢房和一间柴房,收拾了心情,拉着老人走到外面的石桌钱坐下询问寺里的情况。
他其实早已猜想得到,他走时师傅身体就不太好,确实如此,他走后师傅身体越来越差,第二年圆寂,村里人自发的帮他办理了后事,应师傅生前要求,把骨灰撒在那片枫树林里。
师傅圆寂后,政府拨了一笔款子来维修寺庙,多少年过去了,却从未见过影子,于是老人就自愿到寺里住下,为此还和子女大吵了一架,老人说到这语气便激动了起来,他们那时都还小,不知道你师傅是真正的好人啊。前几天还有人到寺里偷东西,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了,心都贪了啊。
是啊,他的师傅,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活得无愧,走得安详。他才明白冥冥之中指引他回到这里的含义,他决定留下来守住,他才明白他是候鸟,他以为自己是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暴风雨中逆着闪电冲透乌云,但那闪电令他感到恐惧,雨水猛烈得把他冲刷得遍体鳞伤,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那只候鸟,为了生存高飞远走,为了守候踏上归途,在这南方的晚秋,在这飘红的枫林里。
他说您老还是回去安享晚年吧,以后我住在这里也不会走了,还劳烦您回去找个师傅来把佛像修缮一下。是啊,也确实只有你应该留下来啊,是啊,他应该留在这里的,却远遁红尘,带着一身俗气,满脸灰尘猛然的冲撞进来。心中无味,便不愿多谈,相互道安就回屋躺下,辗转反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枫叶沙沙作响,风来了,风铃也就响了。
他起床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支烟,四处寂寥,唯见的几个物件在月色下影子交错在一起,显得错乱不堪,院里有一口大缸,水把光折射到斑驳的墙面上,光怪陆离,他突然想起了“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来”,在异乡的夜晚,灯光逼退了月光,只有在这安静的夜晚里才能感受到自然的馈赠。
月色如霜,在此刻冻结,凝住过往。
总有那么一刻让你愿此停留,扣在地上那一刻,转身后身后的那一刻凝眸。
下一刻别了,消失在茫茫人海,咫尺之隔就是永别。月亮依旧萧瑟,人已苍老,走在回忆的路上,每一步都是沉重,每一步都是祭奠,与年纪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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