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虽尽，余威尚在。放眼整个泉州，陈洪进的影响依旧无人匹敌，拜祭宗庙已然按照很高的规制，但目前已为人臣子，很多事情虽然仍在进行，但他心中还是多了几分顾虑。
“减少一些随从，对外也不要太声张，特别是不要让刘知府那边知道，一应事宜都要从速。”陈洪进一边盘算着今年的拜祭之事，一边嘱咐吴管家。
“老爷放心，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明日刘知府家中有客，对这边应该不会太多关注，我们一早上山，大约中午时分就能返回。”每年的祭祀，都是吴管家操办前后，今年明显不如以往，虽说格调没降，但影响却远不如以前，回想以往，拜祭队伍就能绵延整个街道，民众也有很多自发组织前往，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
陈洪进点点头，继而转身说道，“阿龙，多派几个身手好的人，给我看紧了留儿，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惹出麻烦，拜祭完直接把他给我带回来。”
“知道了。”阿龙回应道，但心里却的确有些发憷，要说另外两位公子，那都是守规矩，听父命之人，但惟独这个陈留，几天不惹点麻烦就算是稀奇了。
一边，吴管家听言不禁暗自唏嘘，昨晚他已经将凤儿的消息带给了陈留公子，当时他的表现虽然平静，但想来也不会就这么甘心被父亲左右婚姻大事，没准现在正在谋划着什么呢。
“吴管家？还有事？”这时，陈洪进看到吴管家有些心事，不禁问道。
“哦，是军马的事。”吴管家反应倒也快速。
“哦。”陈洪进一摆手，身边的几名侍卫退了下去。“筹备如何了？”
“已经有眉目了，是一伙儿北方商人，供应的马匹都是纯正的草原战马，我已经派人看过了，品色一等，数量也足够，所以跟老爷请示一下，什么时间购进。”吴管家问道。
“北方商人？”陈洪进一愣，一种莫名的疑惑涌上心头。“这些人以往可打过交道？”
“这……确实是第一次，不过老爷有所不知，目前南方的马匹生意都难成规模，我转了几天都没找到能一次供应这么多的商人，这是托了一个关系才找到的。”吴管家如实相告。
陈洪进摇了摇头，“此事隐秘，不能掉以轻心啊。”
吴管家虽然不知这军马到底是不是为了战事所准备，但也知道一下子买进这么多军马的确事关重大。
“那要不要找人查一下这些人的底细？”吴管家问。
“这是自然，不过你还是不要中断与他们的联系，我直接派人去查就是了，另外，多给他们一些钱，尽量让他们不要到处声张，你就告诉他们，我与他们可以进行长期合作，但条件就是要保密。”陈洪进吩咐道。
“明白了。”吴管家说完退了出来。
翌日清晨，天边的月牙还在发着孤清的白光，陈府便有很多人已经起床，准备着今日祭拜的东西。正堂内，陈洪进端坐在椅子上，身穿华贵异常的礼服，褐色条纹长衣，金领银冠，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一旁，一应女眷另加三个儿子也都早早来到此处，等待出发号令。
“爹爹，我的那帮小朋友都还没起床呢……”此时，陈洪进的一个小孙子有些不高兴地喊道，以往，每年拜祭，他都会召集一些同龄的小朋友到山上去玩，作为孩子，可能没有什么比借此机会显示自己孩子王的事情更大了，然而，今非昔比，为了不引起朝廷对此事的忌惮，也为了不影响陈家以后的仕途，这次拜祭算是一个开始，一个从王到臣的蜕变。
听言，孩子的母亲赶忙把孩子搂到身边，严厉地瞪了一眼。而陈洪进心中的感触却没有这么容易止住，试想，哪一个做过王的男人会不在乎曾经的翻云覆雨时，而今，却成了昨日的一场旧梦，永远地消失在了孩子们失望的眼神中。
“上山！”陈洪进忍住了心中的激愤，一声令下，大约五十几人的队伍借着晨光，上了山。
陈家祖坟所在，乃是一处风水灵秀之地，多年来的修缮，路途已然完备，甚至还修建有临时行宫，派驻的士兵足有八百多人，此时都已经站在山门处跪拜迎接。穿过行宫大道，随行人员除了运送拜祭物品之人，其他人员都留在了原地，仅陈氏族人一起越过栈道，来到对面的一个山头。而陈氏的祖坟就设在了山头一侧，高可观泉州腹地，远可见海川孤帆。
一阵唏嘘，陈洪进顿时觉得愧对列祖列宗，江山领地在自己的手中换了姓。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岂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呢？
拜祭仪式的过程也在往日的程序中多了份匆忙，为的还是能在中午时分悄无声息地回到府中，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仪式刚过，陈洪进让众人退下，只留下陈留一个人在身边，兴许，很多事情必须拿到祖宗跟前来说，才能显得有些分量。
“留儿，从这里，你可以看到当初我们所有的领地。”陈洪进说这句话时，脸上闪现了一丝精光，那是自然流露的成就感。
“可如今，这里早就不姓陈了！”陈留没好气地说道。
陈洪进没有回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留儿，我知道你对我降宋这件事有很大的意见，但这件事情为父没得选择。”
“没得选择？怎么没得选择？即使他大宋有再多的兵力，难道还会全部派过来不成？放眼此地以及周边，哪里有人能与你为敌？不战而降，这不是大丈夫所为！”陈留反驳道。
“留儿，你年纪还小，并不懂得这里面的得失，没错，我们是能够有一战之力，可是以我们的实力，对敌几倍甚至几十倍于我的大宋，短期内胜不了，长期来说更是没有一点胜算，到时候赣州泉州百姓死伤过半，民怨沸腾，到时候莫说不是死在大宋刀下，就是当地的百姓也会把我们吃掉。”陈洪进分析道。
“父亲，您说的都是猜想，可是你到下面去问问，有多少士兵都觉得这样投降很美骨气，他们向来都钦佩您的果敢勇猛，战无不胜，可是这一次您似乎真的失了众将之心。”陈留说。
陈洪进沉默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就这一件事跟儿子讨论太多，也许，多年以后，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思。
“失了众将之心我只是失去了权力，可若是失去了万千百姓的性命，于我而言，就是失去了一切。”陈洪进淡然说道。
“父亲，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就是不愿意这么忍气吞声地成为别人的俘虏，而且，您还逼着我娶那个什么刘知府的女儿，他女儿的长相您也见过，这不是明摆着打您的脸吗？”陈留问道。
“孩子，你只知道生在帝王之家的荣华尊贵，却从未体会过帝王之家无情的一面，有的时候，我们自己的生命，生来就担负这某些责任，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反而会自由一些，可是……”陈洪进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兴许，他也只能以这样的话来委曲求全了。
“我不管，我阻止不了你降宋，但我自己的人生必须自己做主，那个丑八怪我绝对不会娶进门！”陈留突然大声喊道。
“你！”陈洪进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瞪着陈留，但突然，他的脸色又变了一副模样，因为在两人的背后，出现了五名蒙面之人，他们每人都拿着利刃，明显是冲着他们而来。
“留儿，你先走！”陈洪进一把将陈留推向一边，顺势抽出腰间的长剑。
陈留此时也发现了对方，他怎么可能把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随手也拔出了剑，怒视对方。
蒙面人没有任何迟疑，五个人同时发动攻击，剑光伴着海浪声，杀戮之气顿时萦绕山头。
几个回合下来，陈洪进明显感觉到对方实力的强悍，若是一直纠缠下去，恐怕他们父子二人都得死在这里。
“留儿，你先走！去行宫叫人！”陈洪进大喊。
“不行，父亲你先走！”陈留回应。
两人互相都不肯留下对方，一时之间竟没能扭转局面。
“一起跑！”此时，陈洪进看准了一个时机，打伤一人后图为出来，同时抓住陈留的胳膊一起跳了出来，此地距离行宫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只要到了栈道，那边的人就能看到这边的情况，援兵分秒必到。
逃离包围后，两个人拼命地朝着行宫奔跑，陈洪进一时之间思虑万分，他不知道自己会在祖坟处遭受袭击，顿时，各种疑虑涌上心头。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从栈道方向又跑过来几个蒙面人，顿时形成了合围之势，两人无处可逃。
“父亲！”形势危急之下，陈留大喊一声，自己猛然冲向阻拦之人，一个人使尽全身解数将三个人推倒在地，“父亲，快跑！”
陈洪进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体机械地朝栈道跑去，而陈留赶忙起身准备逃离，却被一人拉住了脚。
“留儿！”陈洪进见状要来相救，但陈留知道，如果父亲真的回来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一时之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拔剑将敌人的手砍了下来，忍住背后的一剑，扭头朝着侧面的悬崖跑去。然后不顾一切地跳下了悬崖。
“留儿！！！”陈洪进红着眼睛喊道。
蒙面人纷纷一愣，瞬间将目标锁定在陈洪进身上，但此时，陈洪进知道自己要活下去，不能让儿子白白牺牲，于是，他扭头跑向栈道，最终等来了援兵。
然而，援兵搜查了整个山头，却没有发现任何杀手的影子，现场唯独留下了一摊血渍。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