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热闹得过了头,有很多小打小敲的生意人因生意不开张而故意起哄,希望以此来引起行人注目。
阿顺帆绕过所有的摊点尽往有铺子的地方走。然而他跑了整个上午也遇到丁点希望。原因到不是那些店铺不要人,而是根本不答理他。后来他又来到昨天歇脚的凉茶铺子,名叫三姐的女人再次证实了黄老霸的话:要想找份差使必须先递上银子,否则四两棉花——免弹(谈)!
接下来阿顺帆不死心的在街上转悠了一整天。直至日落黄昏他才垂头丧气地回到那间破草房。接踵而来的夜晚他一宿未眠,因为从掌握的情况看,云城是呆不下去了,他必须另寻出路。可是到哪儿去呢?他暗暗发愁。
随后而至的两天,他几乎在徘徊中度过。好在自始至终他都被一个强烈的信念鼓舞着:“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自己不倒下,谁也没有办法让我倒下。”另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那条伤腿也开始发痒,这是伤口愈合的征兆。
然而,黄老霸这两天却忙得不可开交。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后倒头便睡,致使阿顺帆连和他辞别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不能再等了,筐里的鸡蛋还有十来个,儿子眼看就要饿肚子。
其实阿顺帆不是要等黄老霸给自己带来什么希望,只是面对这么热情的好心人,他不能不辞而别,多少也得说几句感谢的话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转眼已是第三天的早晨,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天连黑子都出去了。尽管坛子里给阿顺帆留了吃的,可他一口也吃不下。眼见一位位年龄不等的流落人日出而去,日落而归,回来后还要把讨来的残羹剩饭留给自己,他感到于心不忍而又痛苦不堪。
因此他决定今晚无论黄老霸回来多迟,他都要向他辞行,明天一大早他将离开草屋,离开云城。
阿顺帆在焦躁的等待中整整煎熬了一天。
天刚扫黑,黑子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阿顺帆急忙把他扶进屋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黑子气恼的答道:“别提了!大哥让我去他的一个朋友门口等着,说是他朋友会把钱送出来交给我,结果我从天亮站到天黑,人影没看到,却等来一条狼狗,我的腿被狼狗咬伤了。”
阿顺帆点上灯,捋起他的裤筒看了看,只见伤口还在流血。“你坐着别动,我烧点筷子灰给你涂在伤口上就不会发炎了。”阿顺帆说完就去找筷子。
这时大懒几个人也陆续走进来,一看到黑子腿上的伤口,众人有的骂狗,有的骂黑子,有的骂那个丧尽天良的朋友。
“那条狗该死了!明天天不亮我准让它变成一条死狗。”
“你的武器——讨饭棍呢,笨蛋?”
“等喇叭花回来告诉他,让他去把那个鸟朋友给阉了。”
这时阿顺帆手拿筷子灰走过来说:“大家让开,我来给伤口抹上筷子灰。”
“抹这种东西没有用,这是穷人自我安慰的鬼把戏。”说话的是滑头。
“那也不能不抹,万一咬黑子的是条疯狗,回头黑子疯了再咬你呢?”说话的是平日和黑子要好的矮个子。
“咬你呢!黑子疯了先咬你,他和你最要好。”滑头连声反驳说。两个人只顾争吵,都忘了受伤的黑子,就见黑子吓得抖着双腿叫道:“别吵了!我疯了谁都不咬,我咬我自己。”
阿顺帆赶紧安慰他说:“怕什么呀!咋这么巧就碰上一条疯狗?不过狗嘴臭,容易感染到是真的,等抹好筷子灰再用布包上,过两天准好了。”听到阿顺帆这句话,黑子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其他人也改口安慰黑子,有的说:“没事的!我们这种人被狗咬是有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有的说:“怕什么呢?你小子又没干亏心事,就是到了阎王那里,阎王也会把你打回来的。”说话间,阿顺帆已将伤口抹得乌黑一片,但一时却找不到包伤口的东西。这时他忽然想起柳嫂给孩子包衣服的包皮布,包皮布软软的,缠在伤口上也舒服。
于是他几步走到柳筐全不假思索地将那个包袱拎出来,此时他不由得心生狸疑:“孩子的两件棉衣服怎么这样重呀?”他思忖着将包袱放在草席上,然后小心的打开来,不料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从孩子衣服里冒了出来,少说也有二百两,阿顺帆吃惊得“啊”了一声。
在场的人嘘的一声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也不让阿顺帆答话。
“老天爷!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呀?不会是偷来的吧?”
“你这么多银子藏起来,每天却在这里装穷骗我们,我要揍你一顿才能解气。”滑头叫得最响,他双眼已经开始往外冒火。阿顺帆惊慌地包好银子起身说:“各位兄弟!这银子不是我的。”
“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太妙了!那就让我们大家分吧!”大懒提议说。
“对对!分了好让我们一起过几天舒服日子。”其他人随声附和道。阿顺帆立刻抱拳说道:“对不起大家了!这银子不能分,它不是天上掉的,它是望夫村柳嫂的。”
“什么柳嫂花嫂的!你最好不要找借口,骗了我们做乞丐的,想摆布我们?没那么容易!”滑头怒目圆睁地说。其他人受其煽动也叫嚣起来:“对!没那么容易!”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然后就听黄老霸一叠声地问道:“干啥?干啥?干啥?看到别人有银子就眼红?就想抢吗?一个个王八羔子!”话音一落,他便一摇三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黄老霸刚往屋里一站,大懒几个立刻把他围在中间,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统统都是关于阿顺帆和银子的事情。几个人的唾沫星子像雾毛雨似的洒在黄老霸的刀疤脸上,他用手擦了一把,眨眨眼才看清面前的每一张脸。结果他恼怒地大骂一声:“放狗屁!”顷刻间,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
这时,阿顺帆才尴尬地走到黄老霸面前说:“大哥!我……”黄老霸手一摆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刚才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我信得过你。不过如今你有了银子也就用不着我来帮你了,明天一早你就离开这里。今晚呢!你贴着墙睡,把孩子和银子都抱在怀里,我就坐在旁边守着你,看谁敢打你的歪主意!”
“大王你小瞧我们了!真要想偷的话,不如去偷那些大户……”滑头的话还没说完,黄老霸甩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又恶声恶气地骂道:“不成器的小瘪三!吃食的狗离不了茅坑!今后你再敢提一个‘偷’字,我把你的双腿打断,撵出云城!马上找个旮旯挺尸去。”
滑头灰溜溜地走了,剩下的人也转身想溜,黄老霸却叫住他们说:“你们几个留下来,我还有话要说。”那几个人只好回来,然后拘谨的坐在草席上。这时,阿顺帆撕下一块包皮布包好黑子的腿上,也坐在了旁边。
黄老霸看了看黑子的伤腿,咬咬牙别过头去。一阵沉默过后,他才低声对阿顺帆说:“你能这么快离开我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此时我想问问你:明天你准备离开云城?还是留在云城做买卖?”
“我打算留在云城。”
“那好,明天我给你介绍个去处,那里工钱给得多,还能带着孩子。”阿顺帆还想说什么,黄老霸却指着柳条筐说:“你去那边带着孩子先睡吧!我和兄弟们还有事情要商量。”说完,他把阿顺帆的银子包好放到熟睡的孩子身边。
阿顺帆只好离开草席,坐在有孩子的柳筐旁。这时就听黄老霸说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平日里我看你们几个多少还上点套数,才总想着让你们活得真正像个人。今晚呢!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回来……”黄老霸的话才说到这里便被几个人的惊呼声打断了:“啊!太好啦!”
“别高兴得太早!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黄老霸接着说道:“这些钱拿回来不是给你们享受的,是用来找活干的。”
“知道知道!我们前几天就听黑子说了,心里对大王感激得没法形容。”大懒油腔滑调地说道。
“在这里不要喊我大王!这个称呼是叫给外人听的,不是让你们奉承我的,一年三百六十天有十二个月饿得半截肠子没有屎,我算哪一门子的大王?”
大懒偷偷地笑,黄老霸却装作没听见,然后又接着话茬说道:“原打算呢!用这二十两银子先找两份比较好的差使,我和阿顺帆去干,等我俩挣了工钱再陆续按排你们,不料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出路,便不算我们的人了,我想从你们几个当中挑一个出来顶他这个缺。”
刹那间,几双眼都盯住了黄老霸的脸,谁都想去,可谁都不敢开口。这时阿顺帆突然起身走过来说道:“黄大哥!我有个想法。”
“哦!你有想法?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比较合适?说出来吧!看看我俩的看法是否一致。”
“我看他们都合适。”阿顺帆说着话坐在草席上。黄老霸失望地说:“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眼前只能带其中的一个。”阿顺帆摇摇头,继而用商量的目光望着黄老霸说:“依我说最好把他们都带上,也免得大家再过这种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我何尝不想这样,”黄老霸双手一摊说,“可现实情况不允许呀!”
“怎么不允许?允许!我们可以用我筐里那些钱多找几份工作……”阿顺帆的话还没说完,黄老霸立刻制止他道:“不要说了!我第一个就不同意!你赶快睡觉去,明天好早走。”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不同意明白吗?"
"我不明白,想当初你们能伸手帮我,眼下我怎么就不能帮你们?既然大家能走到一起,就说明是兄弟,是兄弟就应该互相关照。"
"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个重义气的汉子。不过你这份心情我领了,银子还是留着你将来用吧。"
阿顺帆坚持说:"我说过这些银子不是我的,是好心的柳嫂不声不响塞在柳条筐里的。如果用它救济了大家,柳嫂知道也会非常高兴。再说了,我们可以把这些钱当作是借来的,等大家找到差使挣了钱,再还给她也未尝不可呀!"
"没有这个必要,要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同情的,也不值得同情。所以,你不要再拿好心朝凉石头上碰,以免将来落个伤心后悔窝囊憋气。"
"这是怎么说呢,黄大哥?"阿顺帆茫然地望着黄老霸说,"是我不够诚心呢?还是你看不起我这个做兄弟的?"无论他怎么说,黄老霸都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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