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呼出一口气，星羽放下手中的茶盏，无声站了起来，走向亭边。
兰亭外碧水绕仙山，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碧红之间，银白色的龙鲤跳跃，激起三尺水花；水花摔在叶面，滚成一串串的珍珠；珍珠滴落，惊窜出三五尾锦鳞……
好一个宁静的神祇法域，星羽回过身。
鹤发童颜的老妪手拄藤杖，正微笑着朝他点头，“不错不错，真不错”。
虽然从没照过面，但星羽一见便知，对方是此处法域之主，灵族十万大山的守门人，当即拱手行礼，“小子不请自来，还望您老见谅”。
“嘿，跟老身犯不上这么客气，老身算得上是看着你长大的，来灵族那会儿，你才六七岁吧？”老妪慈眉善目，掐了掐指头，一把拉过星羽的手臂，“来，这边儿坐着讲话”。
星羽应了一声，顺势坐下，开口道：“多亏了您老这些年的庇佑，小子今日才来拜谒，请您老恕罪。”
“你小子再这么说，老身可不依了。整个灵族便在老身根足之上，你所见到的花草树木便是老身，老身见你便如掌上观纹，又何必让你亲自过来走一遭呢？”老妪也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说起自己的大能，全无半点自得，仿佛这能力与身俱来，本该如些。
“是”，星羽顿了顿，说出了来此的目的：“小子凑巧，撞见被您老破灭的斗笠道器，追本溯源而来，此来是向您老告别的”。
“雏鸟要想成长为雄鹰，是得飞出去博击长空经历风雨”，老妪看着星羽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悠远，唏嘘道，“看到你们长大了，老身才知晓又有一段光阴在身边划过。老身老啦，睁开眼睛伸个懒腰再迈动腿脚，便从大日东升到傍晚红霞洗天，这还是老身念着你等在这里，唉，外面的世界合该你们年轻人去闯”。
星羽还不清楚老妪迈动腿脚间，轻点藤杖把胖娃娃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外面；但从她普一睁眼便洞穿了一件防御型道器而言，就已经可以看出这位守门人的恐怖实力了。或许，此世只有自己的祖父大人可以稳压她一头了吧？
在星羽出神时，老妪继续说道：“你出门在外七年有余，是该回去见见你的那位老祖了。不过这个也不用着急，老身尚有事托你去办”。
“您老直说无妨，小子尽力就是”，星羽没有一丝迟疑，他的“尽力”便当真是拼尽全力。
“呵，就说你小子不错，放心，只是老身本体不便轻离界中界门户罢了”，老妪笑起来也有皱纹，但不难看，平添几分亲切，“就在老身伸懒腰的时候，有四只小虫子趁机爬了出去，这个不好，很容易惹来不相干的人打搅老身阖族清净，老身便请你动手把他们抓了回来”。
“小子这便动身”。星羽猜到对方估计是伸完懒腰急着来见自己，才让那四人跑到了别“人”的地盘，不便直接隔空施展灵术，所以这件事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条理清晰，因果分明，星羽说完便欲站起身来。
“不着急不着急，十万大山里，该认识老身的一个不少，让不认识的那些朝不保夕的东西知道了也无妨，那几只小虫子轻易出不了十万大山”，老妪直摆手，“捉虫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老身厚颜，让你做的是另外一件事，到时候再顺手把小虫子抓回来就行了”。
星羽点点头道：“小子洗耳恭听。”
“石灵塔，也就是老身族人口中的圣塔，上代族长回本家述职后，突然无法开启了”，老妪见星羽初闻此等秘闻竟无有丝毫惊讶，心下暗暗赞叹，“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自一代族长将石灵塔从本家带来我十万大山至今，已有足足三千个春秋了。我怀疑问题出现在本家那儿”。
“所以，您老是想让我替您，去灵族本家看看？”星羽问道。
“是可造之材，一点就透”，老妪交口称赞。
星羽明白，有些事确实需要外人才能摸清弄明，“小子听说灵族本家万载以前隐世，千载以前便无处可寻了，还请您老在族中寻一位领路人”。
“这个好办，笼子关久了，有的是人想往外窜”，老妪笑容意味深长，“虫子爬出去老身不答应，漂亮小鸟想飞还是要给机会的，撞死在笼门上太可惜了”。
……
七弯八拐，黑莲对沿路的妖兵一个不落地投以明亮的笑容，在妖兵受宠若惊的目光中迈进了自己的洞穴。
薄薄的光幕遮掩了洞口，阵灵自主升起禁断法阵。
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三个托盘，黑莲轻轻一笑。他将宝石一颗颗地装进腰间香囊，嗯，一百零八，一粒不差。拿起虫笛，黑莲随手扔掉，也不管它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轮到那件细针密缝的狐袭大衣，脑海里浮现一张面容，是那个眉锁轻愁娇羞内媚的暖心女妖，摇摇头，黑莲把大衣铺在了石床上。
“呐，还记得在莲池，你说我观悟的黑莲太过冷酷无情了，让我常笑”，黑莲头枕双臂，歪歪斜斜地躺在狐裘大衣上自言自语，嘴角含笑，眼神迷离，“于是我就笑，一直笑，很开心地笑，怎么也停不下来，杀你的时候我也在笑”。
黑莲狠狠地揉了揉自己帅气的脸庞，笑意还在，揉不掉，眼角终于滚落下两行泪滴，“放心，你牺牲了近乎无尽的生命，才换来的机会，我一定会珍惜，并蒂，外面的花花世界才属于我们啊”。
不管那泪，有泪水才好，黑莲伸手抓向虚空，似乎想极力触碰到什么。
……
老妪端起茶盏，抿了一大口，“这茶是好茶，有静气宁神通慧之效，你小子居然不喝，白瞎了这好东西，平时老身偶尔醒转，都舍不得给自己泡一杯”。
“您老厚赐，是小子福浅”，星羽彬彬有礼地回道。
“老身身上也就有这么点稀罕玩意儿，比不得你老祖那里，瞧不上就瞧不上，不用掩饰”，老妪眯起眼晴又喝了一口，“哪天回来看看老身，千万别客气，从你老祖那里多带点吃的喝的给老身”。
星羽愕然，趁对方心情不错，开口道：“先前血罗刹多有冒犯，小子在此替她请罪。”
“老身本也没打算将她如何”，老妪摆了摆手，“十万大山的灵族是本家用来吸引注意力的，而涌定山在老身的布置下，也早就是一副空壳了，你没注意到山上只有寒竹这么一位有点岁数的族人吗？”
“所以，涌定山于这儿的灵族来说，更像是一座书院”，星羽明白了，又想起了狗尾巴那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他如果知道实情的话不可能不告诉我，开口问道，“灵族之中的人似乎都不知情？”
“涌定山被老身施法，没有在族长的带领下，进石灵塔接受过传承感悟，便会以为自己就是在涌定山降生的，关于老身法域内的一切记忆都是被封印的”。老妪说完，一口喝干了茶盏。
星羽心想：为了掩护这个树里乾坤――十万大山灵族的根本之地，对方可谓手段用尽了。
……
涌定峰上，寒竹抬头仰望饱历沧桑的石塔，目中担忧之色不减。
密林中，血罗刹手持龙头拐杖，对着另一只手里的破碗狞笑道：“跑！小鬼头，你再跑一个给老太婆瞧瞧！”
缺了个口的破碗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团黑色烟气沿着碗壁翻滚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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