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娃娃看了看依偎在河畔的几株碧玉垂柳,又瞧了瞧蹲立于朱门前斑驳庄严的石狮,小小的鼻头都皱了起来,道:“他们也太不小心了吧?这种地方怎么看都得绕远着点走开啊?”
瞽目老人扶着石狮的手指快速而又轻微地动了动,在胖娃娃开口后,她心下震惊异常:对方竟有两人?不是一个?感知起来像刚刚那四人一样都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们是如何瞒过我的?
星羽看都没看瞽目老人一眼,扭头问胖娃娃道:“这番景象在你眼中是怎样的呢?”
叹了一口气,胖娃娃道:“破破烂烂的小房子,破破烂烂的泥人,臭臭的水沟,枯死的树,很大很大的蜘蛛死尸,到处都是灰尘跟蜘蛛网。”
堪虚破妄,灵族天赋能力果然不凡,星羽点了点头。
知晓自己一番布置已然被看破,瞽目老人挥手收起了幻象。
香火早已断绝的土地庙中,泥塑神像的头颅粉碎在地面茅草土灰堆里,庙顶几个斗大的窟隆被乱糟糟的蜘蛛网堵得严严实实。瞽目老人身侧,两具巨大的蜘蛛尸体趴伏在门板不知去处的庙门口。几株干枯的歪脖子树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嵌着晶莹剔透的蜘蛛卵。一潭绿幽幽臭气熏天的死水横在树下,静静地冒着气泡。
星羽轻轻地放下胖娃娃,对瞽目老人道:“您打算如何,我不想管,也不会去管,但有一事要劳烦您,还请您归还身后庙里的四人。您若是答应,我们转身就走,绝不在此间停留。”
瞽目老人仰天长笑,道:“我一生畏畏缩缩,机关算尽,从不与人正面逞强斗狠。此番料定成道机缘近在眼前,只要吞噬了那四个娃娃,我就足以与外间的那几位抗衡,到时天大地大任我驰骋。可你们来了……”
胖娃娃扯了扯星羽的袖摆,道:“小心她要发飙了。”
“我知道”,星羽面无表情,“待会儿你躲远点儿”。星羽侧身去看胖娃娃,原地只剩下一个银白色的项圈儿在打转儿,视线尽头的远方传来胖娃娃的声音:“这瞎婆婆可是与小宝的父亲大人差不多厉害的狠角色呢!我将小白留了下来帮你。”
项圈儿陡然化作一条粗壮白蛇,白蛇晕头晃脑吐着信子瞅了瞅瞽目老人,又瞧了瞧星羽,反应过来后果断甩动尾巴追着胖娃娃逃远了。
星羽看着这一对活宝主仆竟一时无言。
瞽目老人一头雪白的发丝根根立起,恨声道:“我信了一辈子的命,可命运对我何其不公?先有人族洞天真人下书传唤,中有三爪老匹夫害了我夫君孩儿性命。到了最后,眼见大道可期,你们竟然来搅局。这岂不是要把我逼上绝路?若是到了现在我还要对你们两个娃娃退步忍让,散尽了两千多年的道行又何妨?”
星羽叹了一口气,一步步地走向瞽目老人,无视她迅速变长并向虚空大地四周延伸的雪白发丝,道:“打算出招便出招呗,啰嗦个半天做什么?不知道我赶时间吗?”
土地庙里,四叶草兄弟被蛛丝分别缠裹成四个大茧子悬在半空。蛛丝越勒越紧,若是无有微弱并且不断摇曳的白光蔽体,他们早便成了天地间的一缕亡魂。
“你们千万不要睡啊!”
“绝对不能死,我们还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啊!”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何苦挣扎这么一回?我叶志宁可死在涌定山上。”
“别说丧气话,一定要坚持下去,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分不清哪个茧里的是谁,半透明的茧子里传出的都是虚弱的声音。
“那蜘蛛精去了哪里?分明只差一口毒液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
“也许是去找佐料了,又或者是去邀请妖魔鬼怪来分享我们这些美食。”
“对,就这样,一定要说些什么,不管说什么,大家都不要停下来。”
“听,外面好像有动静。”
“错觉,一定是错觉,我怎么没……好像还真有,房子在晃动。”
庙门口三五丈大小的蛛尸中间已然看不见瞽目老人的身影了,无穷无尽的蛛丝从一个空洞中喷涌而出,覆地遮天。大地上的蛛丝奔腾如潮,天空中的蛛丝则有了百丈高度扑展如幕。
星羽身形模糊,一步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行进,不时有三两只蓝色的萤火虫在他的身体表面飞舞而过,地面上的蛛丝不时掀起褶皱浪头却是连他的脚踝也碰不到。星羽抬头望天,眸中无有一丝情感,天已经被惨白的蛛丝取代,心志不坚者只看一眼便会肝胆俱裂。
天空中那蓄势已久的蛛丝终是砸落下来,如远古神灵怒掷灭世之矛,又如天庭仙君横甩荡世拂尘,天为之倾,地为之动,在它面前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无法存留。
几只萤火虫连一息都无法抵挡,顷刻间化作几撮草灰。星羽模糊的身形顿时被淹没了,一个巨大的茧子迅速成型。
瞽目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知狂妄的娃娃,便是洞天真人也不敢不躲不避硬接我这一击!今日你身陨于此,须怪不得别人,怨只怨你家长辈没有教懂你敬畏。”
“哦?果真如此吗?”仿佛远在异界的声音突兀响起在瞽目老人的身后,吓得她浑身寒毛炸立,“本来吾是不会出手的,但你既然说到了吾头上,那说不得就只能杀灭了你”。
瞽目老人反应不可谓不快,能无声无息间找出自己的本体所在的人绝不是易与之辈,她心里如是想着,二话不说张开血盆大嘴,一口一个吞吃了两具蛛尸,立即从冒泡的臭水沟里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一只大到无穷的手掌从天压下,看上去竟与真实肉掌无异,纵横交错的掌纹清晰可见。巨掌还没落下,整片空间便发出“吱吱”不堪重负的声响,罡风四起,那庙后土山庙前歪脖子树漫天的蛛丝连同瞽目老人寸寸崩碎。
蛛丝散尽,露出了原先被裹缠住的星羽。
星羽身形勉强还能看出一个轮廓,无数的蓝色荧火虫围着他四下翩飞。星羽昂首向天,盯着那没有收力还在继续兜头压下的巨掌,眼皮都不眨一下。
“好,不愧是吾族长房长孙!上前见礼吧,吾是你四叔祖”。天地间陡现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巨人身形虚幻,但脸上的倨傲十分明显,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星羽。
星羽看了一眼同样在巨掌笼罩下的破庙,见着了安然无恙已经陷入昏迷的四兄弟,对着巨人执礼甚恭道:“见过四叔祖,稷叔叔没与您同来?”
巨人受这一礼,顿时觉得面上有光,巨掌改拍为托,一把捞起了星羽,道:“怎么,接你回去吾一人不够?你还要多大的排场?”
“只是几年不见,对稷叔叔甚是想念而已。”星羽不动声色间扯下了腰间的香囊丟了下去,在巨人眼中小到完全可以无视的香囊落在破庙门口。
“这些话你还是回去自己与吾那不成器的儿子说吧,当年你害得他好苦啊”,巨人哼了一声,闷雷滚滚,“可如今他勤修不辍已然突破在即,再看看你炼得这一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如何能与他相比?”
巨人托着星羽转身而去,幻影重重,似是跨越了无数平行空间。
星羽回首看向远方,那是涌定山的方向,最讨厌的便是这种随便扭转拨弄他人命运的力量。
雷声渐渐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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