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肆意纷飞了近半月的白雪染白了树木屋顶大地,整个丞相府如同被封印一般寂静。风狂肆地呼啸着,仿佛要把心里的不甘和愤恨委屈都呐喊出来。
此刻,丞相府最偏僻潮湿阴冷的偏院,传出袅袅烟雾。然而那裹着肉香的烟雾又很快被白雪和寒风吞没。
偏院的破房间里,衣衫褴褛,坐在破旧椅子上的宫凌洛面色冷峻地看着正吃着小火锅的宫云雪。她的脸上蜿蜒爬行着一道指宽的伤疤,她那双瘦如干柴的手随意地搭在破椅子上,她那被挑了脚筋的双腿无力地垂挂着。
一股股时浓时淡的香味从宫云雪跟前的精致小锅里溢出,她身后的四个婢女即便毫无饥饿感,也被勾引得嘴馋不已。这股香味尤其挑逗着已饿得面黄肌瘦的宫凌洛,但悲苦已经压得她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最爱吃,是她!
最讲究吃,是她!
最会吃,还是她!
然而,面对宫云雪,她的身体里裹满了恨,提不起半点食欲。
妆容精致的宫云雪一袭蜜腊黄底镂花缠枝宝瓶图样绫裙,手里端着的碗泛着金色的光芒,那双镶了翡翠的筷子与金碗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双执筷的手纤长白皙,被涂抹得鲜红的指甲轻轻研磨着金碗的边沿,眉眼一沉,冰冷诡异的语调从那双鲜红的嘴里发出,“好姐姐,你我怕是有些年头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吧?我记得当初你把我从人贩子手里带到丞相府,吃的第一顿便是这小火锅。”
宫云雪闭上双眼,嘴角上扬,一副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犹记得当年,娘给我随手拿了一个瓷碗,给你拿了一只金碗。你见我对这金碗看得痴迷,便把它给了我。”
宫云雪睁开那双饱含阴戾的凤眼,看了一眼坐在破旧椅子上,如同一个死人的宫凌洛,兀的把手里的金碗摔向宫凌洛,碗里滚烫的残汤溅落在宫凌洛的身上。
疼——
然而宫凌洛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相比起以往的种种,这点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宫云雪扬天笑了起来,她阴森的笑声在寒风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诡异,接着,那笑声戛然而止。她端详着手中的镶玉金筷,“看这筷子,多精美!当初这些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可再看看你现在,落魄成什么样了?还不如当初我被人贩子囚在牢笼!”
宫云雪自言自语一般,眼神缥缈,几乎癫狂,“为什么人的命运会有千差万别?为什么你宫凌洛一生下来便什么都有了,恩爱的父母锦衣玉食婢女家丁!而我呢?我生下来就是奴隶,被人从荒漠卖到深山,从深山拐入集市……”
宫云雪再一次阴森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我耍了点小手段,恐怕我的好夫君也会是你的。”
宫凌洛的心狠狠一沉,有些痛,“当初我落湖划破了脸,刚好三皇子又来府上提亲,这门亲事推不得,你便说帮我应着。”
“对!”
宫云雪站起身,拖着华贵的绫裙往虚弱却一如既往倔强着的宫凌洛走去,“你现在终于想明白其中的猫腻了?你落湖是我设计的,当时你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岸,是我把你敲晕并划破了你的脸。所以,你的亲事只能由我这个好妹妹应着了。你的一切的一切也都自然成了我宫云雪的。”
宫云雪得意得哼哼笑着,两只肩膀随之颤动。
宫云雪见宫凌洛面色依然平静,似乎这一切都不是她所在意的,这让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的宫云雪很受挫,一时间激动得牙齿打颤:“宫凌洛,这么多年,你为了助我夫君登上帝位可是牺牲不少啊。为了得到二皇子和弑羽城主倾其所有的支持,你甚至差点**。可是,你以为夫君会念你的好吗?不!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现在都相信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宫云雪做的。为了感激我,他给我了贵妃之位,给了我无上宠爱。我相信,不久我便可以登上皇后之位,永享专宠。”
“是吗?为何你手臂上还有淤青?如果他真的要把皇后之位给你,那个位置又怎么会空缺那么多年。”宫凌洛语含冰渣,眼神轻蔑。似乎此刻,最卑微最寒碜的不是她宫凌洛,而是眼前明明过得差强人意却要强装幸福的宫云雪。
宫云雪一下子慌了,微颤的手赶紧拂过袖口,遮掩住手臂的每一寸。
宫云雪稳定了心神,在心里默默想着,就算被宫凌洛看破了她强装出的幸福和恩爱又如何?她还是拥有无尚的荣华,还有皇后宝座。
“你曾师承铩羽城主,成为天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可看看你现在,只是天下一等一的废物。为了不让你威胁到皇上江山的稳固,我只能劝谏皇上废了你的武功,挑了你的脚筋。”宫云雪微微俯身,眼神阴毒地盯着宫凌洛那双宠辱不惊的眼睛,“不管我有没有得到皇后之位,你,宫凌洛都是输家。说说吧,被心爱之人废掉的感觉如何?”
见宫凌洛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宫云雪站直身体,转过身去,脸上的愠怒如同燃烧的火焰,眼神却冷似寒铁,“对了,有些事情我也该告诉你了。当年为了你,主动放弃皇位的二皇子是我杀的,他从不曾信过我,可我一说你在我手里,便乖乖的钻了圈套入了埋伏。”
宫凌洛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最坚韧的地方,仿佛有一万条冰锥穿过。
“铩羽城主武功盖世,夫君可是用了二皇子和你的贴身信物才得以唤他入宫,他死的时候还在向我夫君求情呢,那模样真是有够好笑的。”
“今日,我来就是送你上路的。想知道为什么吗?”宫云雪微微侧头,想知道宫凌洛的神色。然而,宫凌洛还是神色不惊,静如尘埃,安如佛尊。
宫云雪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明明是她宫云雪赢了,为什么她宫凌洛反而更像个赢家?
宫云雪兀的转过身,布满恨意的眼睛死盯着宫凌洛!
“圣上有些怀疑以前的种种了,只有你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我才能真真正正地完全替代你。是不是很不甘心?是不是很委屈?”
宫云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扭曲起来。
宫凌洛并不去看她,因为长期没有血色而泛白的嘴唇轻启,“不管是曾经的三皇子,还是如今的圣上,我都不曾在意。从我被废去武功的那一刻,你,宫云雪,也彻底从我心里滚远了。”
不,宫凌洛你做的这些从来都是为了得到三皇子,为了和我抢夫君!为了抢夺皇后之位!并不是什么姐妹情深!不是!
“喂她喝下!”宫云雪的脸极致扭曲,整个人都在发颤。
身着荔枝红暗花四喜如意纹木兰裙的宫女得了命令,皆来到宫凌洛身旁。
两个宫女用手狠狠按住宫凌洛,生怕宫凌洛反击或者逃跑,这在宫凌洛看来实在太可笑了,她手筋脚筋俱废,还能跑哪儿去?
另外一个宫女则用力钳住宫凌洛的嘴,那位端了一碗黑红色液体的宫女一步步靠了过来。
负责钳制宫凌洛嘴的宫女明显感觉双手麻木,有些钳制不住了,宫云雪一下子慌了神,慌忙命令站在宫凌洛身后的宫女也去钳她的嘴!
宫云雪捂着鼻子,嫌恶地看着。
“死到临头还这么让人费神!你最讲究吃了,这碗被称为最难喝的毒药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孝敬姐姐的。”当宫云雪看到宫女强行把那黑红色液体灌入宫凌洛的嘴里时,竟高兴得忘了这东西刺鼻的味道。
黑红色的液体一半灌入了宫凌洛的嘴里,一半顺着她憔悴苍白的下巴流到了破烂的衣服上,一时间,整个房间,乃至整个破院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看到宫凌洛倔强的头颅一点点软下去,宫云雪才终于放心,“好了,我们走。本宫可不想弄得一身的臭味,再说了,皇上可还要宠溺本宫的呢,怎么能让皇上闻到这么难闻的味道。”
宫女们如释重负般松了手,就在这时,宫凌洛忽然睁开眼,抬起头,朝着正惊愕不已的宫云雪喷出口内的黑红色液体!
虽然武功已废,然而如何借用巧力的功夫还在。
黑红色的液体如一根紫檀木剑直劈向宫云雪的脸,最后目标集中于宫云雪的嘴。宫云雪紧闭着嘴唇,然而那黑红色液体还是突破了她艳红的唇,击打在她的牙齿上,黑红色的液体涂满了她的嘴巴。
此刻的宫云雪如同刚从阴曹地府逃出的恶鬼,面目丑陋狰狞。
宫云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呸十来声。宫女们赶紧打湿手帕擦拭宫云雪的嘴……
宫云雪一把掀开宫女,恶狠狠冲着宫凌洛吼道:“还不快弄死她!”
宫女们赶紧上前,用胡乱扯碎的布缠住宫凌洛的脖子,手忙脚乱地用力拉扯——却发现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宫凌洛的脖子如同石雕一般凝固坚硬……
有好奇的宫女,伸长了脖子细细看去——宫女两只眼睛瞪如铜铃——宫凌洛的脸和脖子以及整个身体,鬼魅一般地复苏着,就像干枯的草木又忽然恢复了生机,恢复到曾经最光华灿烂的模样。尤其是那道翻着皮的旧疤,正一点点愈合。接着,那最耀眼的光华便如封冻一般凝固……
看着宫凌洛诡异的变化,宫女们松开了手中的布,慌慌张张后退,那看得最仔细的宫女更是于慌乱间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踉跄着摔倒在地,直接晕了过去。
宫云雪因为太过紧张而双目发滞,呼吸急促,想撤,双脚却不听使唤,只能干站在原地,紧绷颤抖。
宫凌洛看着身体的变化,原本冷如冰霜的脸上浮现出宫云雪完全捉摸不透的笑意。
——玉玲珑!
传闻饮下这种毒药可以令将死之人容颜恢复到一生中最美的样子,然后将整具身体凝固如玉白一般。第一次听他提及这种毒药时,只当那是说书人编出来逗小孩的,却不想竟真的存在,还被他找到了。
没想到,已赴黄泉多年的他仍然不忘成全她最后的美丽……在他料定她会有这样一劫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宫凌洛的心酸痛刻骨,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浑身的变化,神奇而带着一丝丝轻微的刺痛。
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今日这般开心快活。
谢谢你——成全了我的美。
眼皮渐渐沉重,用力抬眼,看见宫云雪慌张地跌在了地上,她的嘴被宫凌洛吐出的药腐蚀了一大块,虽然被腐蚀的肌肤呈现出好看的白玉色,但整张完好的脸上忽然出现这样一大块,实在诡异而丑陋。
“宫云雪,你不是最爱吃我剩下的吗?这一次,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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