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的那处狂暴地狱逐渐平息下来。庞大的机群损失殆尽,只余两架战斗机还在不依不饶地轰炸着翻腾渐止的湖面,激起阵阵水花。
湖水奔腾不息,那条一众狩猎者沿之而上的宽阔河道,水位早已暴涨。一**的洪峰倾泻而下,轰隆隆地沿山而行,不久之后,便会汇入大江,奔流入海。
战斗机的枪炮声终于停了下来,那种不停闪现的绿色光线和凌厉火光也早已停止。大雨已歇,水波渐平,妖云退散,明月当空。
在这种连绵阴雨的日子里,突然放晴的夜空简直是罕见的异象。而天地之间的一切,经过之前那阵激烈的动荡,此时似乎都在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祥宁静。连湖水都在这清亮的月光照耀下归于平静,只余中间一点小小的涟渏。
寂静的夜色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震得群山嗡嗡回应:“老四!王八蛋!**跳出来捣什么乱!”
“哈哈哈哈!”一阵猥琐的笑声响起。“哎呀,怪我干什么,这畜生定然是被人封了龙,跑啦!哎呀你就爱听老头子那一套,非得弄什么活人献祭,这活人到了它面前还能有个好,随口一封,它就成龙!”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哎呀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下你差事砸得妥妥的,就赶紧把屁股洗洗干净,等着领老头子的板子吧!哈哈哈哈!”
这隔空对话声音巨大,在群山间回音不止。猛地一架战斗机从湖面疾掠而过,两具大口径战炮喷吐出剧烈火光,直轰向湖边的一处山坳。而那处山坳间也毫不客气地打出一道绿光,一道凌厉火线直扑战斗机而去。
战斗机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一侧,躲过火线,战炮轰鸣,打得山坳间土石乱飞。
“哎呀不跟你玩了,没意思,走了!”一架古怪的飞行器从山坳间升起,略略躲闪一下炮火,便高速离去,倏忽间掠入群山失去踪影。
“没弹药了吧!别想跑!我要打死你这个王八蛋!”战斗机毫不迟疑地也追逐而去。
这些对话动静,签子听而不闻,只是反复地在平静的湖面潜上潜下,荡开一圈圈的涟渏。直至筋疲力竭,才躺在水面上,任由眼泪流淌而出,滑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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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散雨歇,明月当头。正在疯狂围攻安平堡的兽群也渐渐受到了安抚一般,慢慢地停了下来。
毕竟坚固的堡城无论它们怎样撕咬撞击,都是纹丝不动,只有最尖利的爪子才能在外墙上面留下道道印痕。
它们的数量不多了,无数的凶猛生物倒在人类的枪炮之下,再也积累不起强大的冲击力量。更何况整整奔跑厮杀了一天一夜,它们也都已经疲累不堪。
浓重的血腥弥漫在堡城外围的残垣断壁间,弥漫在广阔无边的种植基地里。月光洒下,到处都是嚎叫低吼,只是不再狂暴,反而夹杂着呜呜咽咽的喉音而显得悲怆苍凉。这一片血腥之地不是它们的理想居所,遥望月光下的巍巍青山,那里才是它们的欢乐家园。
已经有一些较为强壮的鸟兽,还残存着一丝体力,便趁着这片月色,缓缓地向着那一片青山行去。
长年累月灯火通明的堡城内此时一片黑暗,大门被兽群撞开后,冲进堡城的各种生物已经肆虐到十二层。堡城宽广,内外隔绝,冲进来的这些家伙感受不到那明亮月光的存在,仍在到处冲击,撕咬,抓挠。但是它们很快也都感觉到了疲累,黑暗中又无路可寻,就随便找个地方卧下休息,舔舐伤口。
天空中的鸟群散去退走后,过了一会儿,堡城上层试探地飞出了一架运输机,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片刻之后,犹如群鸟出巢,大量的各型飞机便不断地从堡城各个飞行出入口中冲出,遁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八十八层的议事大厅内,一名助手模样的人轻声地向着中间办公台前的老者说道:“总领事,兽潮已退,我们可以撤离了。”
“我不走。”老者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在额前拂来拂去,失神的眼珠盯着大厅的屋顶,声音也是嘶哑不堪。“我要留下来,重振安平堡。”
“堡城损坏得太严重,连核心能源都遭到了破坏,修复起来……恐怕难度会非常大。”
两颗浑浊的眼泪从老者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他早就不顾仪态了,也懒得伸手去擦。
事情怎么会突然就糟糕至此了呢?错误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梳理一下今天的防御战,从中午时分形势就急转而下。先是数千名狩猎者突然发难,与护卫队火拼一场,死伤惨重。随后更是被扑来的兽潮淹没灭顶,无一人生还。正在封锁消息的时候,去捉拿那伙窃贼的护卫队又铩羽而归,只有区区两架战斗机回返!那个该死的陈杰,竟然哭嚎着闯进来大喊大叫,要我再给他安排护卫队去报仇!我实在不应该让人把他拖下去了事的,我应该亲手把他千刀万剐!
一切都乱了套。堡外的人想往回撤,堡里的人想冲出去逃命,连议事大厅里的人都当场溜掉了一半!若不是混乱至此,又怎会让兽群冲进了大门?外围就算打得稀烂,大不了跟山原堡一样,大家花些功夫重新整顿就是了。这核心能源一毁,才是真正绝境!
对了,核心能源!只要有核心能源,便什么都有了。我想想,最后一次制造核心能源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在哪里制造的?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去寻找制造的人员和材料呢?人老了,脑子就越来越不好用了,还是去查一下吧!
老者想伸出手叫助手来帮他查询一下,伸了半天,却连一根小指头也没伸出去。还好旁边的助手一直忠心耿耿地伺候着他,见他突然眼歪口斜,鼻血滴答,顿时大喊起来:“医生!医生!”
空旷的大厅里,除了他们两个,又哪还有半个人在?
……
星历1029年6月30日,兽潮摧毁安平堡,总领事以身殉职,死伤人员数以百万计,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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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发生的一切,签子一无所知。他失魂落魄地在林间穿梭着,发如乱草,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一套山地探险装扯得七零八落胡乱粘在身上,却有一件奇怪的青色软甲套在上身,上至锁骨,下至腰椎,两侧齐肩,浑然一体,看上去十分的怪异。
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但是他不在乎。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他忘记了。就这样赤手空拳地在原始丛林间行走。
好像经过这次兽潮,丛林为之一空,一路上并无半只生物袭击他。山鸡野兔都没有。
签子都没注意过这些,逢山便爬,遇水即涉,心中只记得还要回新安自由领看看。什么都没有了,那里还有一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这一日终于踏上一条窄窄的山路,前行不远便是新安。山路在一片矮丘上蜿蜒,这些矮丘都特地经过砍伐,没有什么高大树木。只有小路两侧的小小灌木,用清晨纯洁的露水,擦洗着他腿上的征尘。
几天下来签子消瘦得厉害,但离家近了,精神还是健旺起来。脚下生风,快步向着前方那些依山而建,若隐若现的矮屋洞窑走去。
静得厉害,一点声响都没有,更不要说有人出来迎接他。签子疑惑起来,没有人值守放哨么?没有人早起做活么?
推开第一家的屋门,“三婶,三婶?”没人。
推开第二家的屋门,“郝大伯,郝大伯?”没人。
第三家的门是开着的,探头进去看了几眼,没人,但是地上有一些暗褐色的血迹。
签子心中恐慌起来,迅速地在一间间屋子洞窑中进进出出,都没人。有的地上有血迹,有的没有。
兽潮冲击到这里来了?不像啊,房子都还是好好的,若是兽潮冲过,肯定会都冲倒了。被兽群袭击,转移了吗?有可能,数百人的小自由领,老弱大半,抵挡不住太大的兽群。
签子安慰了一番自己,便向自己的窑洞走去。家里没人了,气息还在,这几天狂乱的心情需要一点什么来安抚一下。
离着还有三四百米远,便觉得有些不对。血腥味重了起来,还有臭味。
神识铺开,签子惊讶地抬头望去,自己的窑洞附近,探出一个个灰色的狼头来,远远地盯视着他。
极大的恐惧笼罩住了全身,迈步间签子仿佛听到浑身的骨头在摩擦作响。看着慢慢从自己的窑洞里瘸瘸拐拐走出来的白狼,签子的大脑轰然一片空白,艰难而又机械地盯着它一步一步向前行去。
所有的狼都从屋前屋后钻出来,列好了攻击阵势,迎向签子。
签子浑然不觉,他眼中甚至都没有那头白狼。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它的背后,自己的窑洞之中。黑沉沉的仿佛地狱之门,正在将他一步步地拉扯进去。
担任攻击前锋的巨狼,已经开始狺狺低吼,前爪躁动地轻划着地面,看着签子赤手空拳一步步地走近。一百米,五十米。
忽然之间,异变陡生。当签子踏近三四十米左右时,最前面的巨狼忽然趴伏下来,呜咽如哭。签子根本没有看它,只管机械地往前走去。随着他的脚步,数十匹巨狼逐一趴伏下来,呜呜咽咽,顺从地仿佛在迎接它们的王者。
直至走到自己的窑洞前,那头白狼眼神复杂地盯着签子看了半天,三股战战,终于也是呜咽一声,伏倒在地。
签子绕过白狼,走进窑洞。
碎骨遍地,头颅如山。
(第一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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