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大家渐渐都习惯了这个怪人的存在。除了严厉禁止一些调皮的小孩上去骚扰,以免惹得怪人发狂以外,并无他事。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秋天悄然而至,山中渐寒,也到了寨中惯例的狩猎季节。每天寨中都会组织一些强壮人手,轮流去附近山中猎一些飞禽走兽回来。今年兽潮冲过,野物稀少收获不大,几日后大家便只得往更远更深一些的地方搜捕。
这一日正是秋高气爽,天气宜人。但是一早出发的狩猎队伍,中午时分便回来了。一副简易的担架上抬了一名血肉模糊的汉子,慌乱地奔进寨中,大喊大叫着催促去寻郑老。
担架就停在怪人前面不远的地方,一名妇人哭嚎着从屋里冲了出来,不断地喊着汉子的名字只是大哭。
郑老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叹息道:“晚了,已经没救啦!”妇人顿时哭晕在地。
边上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只是急切地攀着妇人的肩膀,带着哭音喊道:“娘,你怎么啦,爹怎么啦。”
此情此景,众人只是纷纷落泪,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何事。一同去狩猎的人断断续续讲了一遍,大家才知是遭遇了山中狼群捕食,足有二十几只,正跟他们队伍撞上,混战一通后打跑了狼群,担架上这名汉子却是遭到围攻受伤最重,便赶忙送了回来,没想到还是迟了。
众人同情落泪,却是无法可想。人死不能复生,在这山中生存,如此遭遇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一阵臭味袭来,众人四顾,惊讶地发现那个怪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木然地穿过人群向寨外走去。
大家都惊呆了,这才是罕见之事呢!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不一会怪人便走出寨墙,走进原上田地,向山外行去。
这是怪人要走了?一个多月来大家习惯了他的存在,见他孤身离去,甚至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
郑老撮了两下烟袋,磕磕烟灰,说道:“我跟去看看。这两天你们先不要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众人纷纷拦阻,山中危险,郑老怎好独自跟去?
郑老却笑笑道:“当年我来时也是一个人穿越大山,不也没事?不妨的,不妨的。”众人这才作罢。
这怪人径直出了山口,郑老也不惊动他,只是远远地缀在身后,看看他去做什么。
只见这怪人毫不停顿地攀山涉水,直行而前,郑老跟在身后看得惊讶莫名。一路过去,偶有走兽飞鸟,遇到他无不慌忙躲避。飞鸟还好,躲避不及的野兽便就势一趴,伏倒在地,瑟瑟发抖。怪人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过,离远之后那些野兽才抖抖索索地爬行开去。
约摸走了三个小时,怪人拨草寻径,直往一处灌木丛中钻去。郑老便赶紧跟上几步,怕失了他的踪迹,反正怪人也不理他,干脆不顾臭味与他前后脚作一处,免得自己再钻一遍。
钻行一阵,前面一空,地上几只小狼正在嬉闹,并有十余只成年灰狼待在一旁,听见灌木动静早已在竖耳作势。只是见到怪人后,便尾巴一夹往后面洞里钻去。怪人赶上前去,捉住两只跑得慢的小狼崽,一一捏死,顺手就把脑袋揪了下来扔在一旁。
来到狼洞口,扒拉几下,土石乱飞,不一会就把洞口扩得一人大小,低头便钻了进去。郑老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赶紧跟上。
这个狼洞不小,进去后甚至能容人站直,面积也有数十平方。二三十只大小灰狼正趴在地上发抖,任凭那怪人施为。
只见那怪人脚落手起,踩住一匹灰狼的脖颈,双手揪住狼头便是一拔,鲜血喷溅顿时身首分离。如此惨景看得其余灰狼呜咽乱叫,似是想爬起来反抗或者逃走,却抖抖索索地怎么也爬不起来。怪人动作极快,不消片刻便把二十几个狼头一一拔下,浑身已被喷成了血人。可怖之极。
检视了一遍再无活狼,怪人便慢慢地把狼头捡起堆到一处,看了郑老一眼,慢慢地又蜷坐到地上,不言不动。
郑老忽然泪流满面,蹲到他面前,颤声问道:“死了多少人啊。”一张老脸上沟壑纵横,泪水奔流。
怪人木然地望着他,好大一会后,突然大颗的泪珠也是喷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浆四处流淌,也不知他那干瘦的躯体里哪来那么多水份。
怪人艰难地嘶声道:“都……都死了……”紧接着便是放声悲哭。这一恸风云变色,这一哭地动山摇,蜷伏在地双手死死地揪着已经结成片块的头发,狠命地将脑袋在地上撞着,呜咽嘶哑不成人声。
见他终于哭出来了,郑老便收了眼泪,悄然退出了洞口。里面血气臭气实在难闻,熏得人头晕脑胀。
哭出来就好啊,要不然憋在心里,不疯即傻。他跟着过来便是为此,这怪人突然行动,定是有什么触了他的心弦,若是有机会医他一医,也好下手。
只是想不到他的心结如此惨烈,也不知道这狼群如何伤了这怪人心脉,如此报复仍然不得开解。机会稍纵即逝,他也只好先哭出来引他一下。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听着现在这悲怆哭声,郑老心里也是极为酸楚。
坐在洞口吧嗒抽了几袋旱烟,洞内哭声渐止。探头看了一眼,那怪人居然睡着了。听着气息匀长郑老也松了一口气,轻叹一声:“造孽呀!”
本来准备在洞口守上一夜,洞中传来的剧烈血腥气肯定会引来觅食的野兽。结果等到半夜,确实有不少野兽前来探头探脑,但只要离得稍近,便又会惊得跳起而逃。郑老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坐在洞口威武不凡,才吓得它们逃走。觉得有点好笑,便也放心地倒头大睡,山中晚间有点寒冷了,他也不在乎。
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那怪人才慢慢走出洞来,坐在郑老边上,但还是一言不发。
等了半天,郑老快被他臭得晕过去了,猛抽旱烟都顶不住那股恶臭。便磕磕烟袋,招呼道:“走吧,找个地方洗洗,你这邋遢得实在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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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月上山头,郑老带着他回到寨中。随意安顿道:“寨中也没有多余空房给你住,想长住呢,回头帮你盖一处。今晚便在我屋中打个地铺吧。”
寨中诸人听说郑老回来了,纷纷过来探视。见郑老带着干净多了的怪人回来,不禁大是惊奇。更惊奇的是怪人居然频频向他们施礼,虽然口齿还似有些不便,模糊似说是这段时间多谢照顾。众人顿时对郑老佩服到了天上去,无所不能的郑老还能治离魂症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寨中。
郑老也不多话,接过几份端来的饭食,略迟疑了下,还是挑了两根大点的肉骨头,三言两语打发了众人离去,便掩上门招呼开饭。
白米饭,喷喷香,炒油菜,绿汪汪。签子狼吞虎咽地扒着米饭蔬菜,肉骨头瞧也不瞧一眼。
郑老略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碗筷,抽着旱烟慈祥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回来的一路上他什么也不问,签子便也什么都没说。
签子吃得很快,一桌饭菜消灭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肉骨头也啃了,只是光啃了肉,没嚼骨头。
这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什么,恍惚中似乎树皮吃过,泥土草叶也吃过,有时候遇到只趴着不动的野兽,也捡起来连毛带皮地吃上几口。在这寨中一个多月,骨头倒嚼了不少,想起来后牙齿有点隐隐作痛。
吃完了饭签子便垂手而坐,静静等着郑老发话。恰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却是寨中众人见这怪人离魂症好了,便想着送些衣物过来。郑老便拿过把小刀扔在衣服上,指着里间道:“那里有水,再去洗洗,头发胡子也刮了去。”
洗刷干净刮过头皮胡须,签子看着镜子里的光头,恍如隔世。洗澡的时候还有些麻烦,摸着身上的青甲心里仍然阵阵绞痛。
先前找了处瀑布,冲洗过一次的时候就知道了——取不下来。
脚踏仪轨,默念口诀,可以揭起了。但无论他揭得多快,却总是中途滑落下来保持着原状。
尝试着直接调动心意沟通过去,回应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一声震撼嘶鸣。
好吧,取不下来就取不下来,一个生死兄弟的最后遗物,贴身相伴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签子迅速接受了这个想法,胡乱套了两件衣服,来到外间。
郑老取过一些薄被,说道:“先还是多休息休息,你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多多行功定境。什么时候觉得难受好些了,想讲,再来跟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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