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达百米的锁魂圈里,涌入的亡魂已经“人”满为患,稍显拥挤,不断有亡魂从山林里陆续飘来,眼看已近午夜,发车时间迫近,晚到的亡魂们看起来着急一些,怕赶不上列车,有莽撞者直接就冲进锁魂圈内,挤压到别的亡魂,引起一阵骚动。
很快,锁魂圈内就已经挤满了亡魂,除了大部分是自然死亡的老年人,还有不少年轻的男女,甚至还有未满周岁的婴儿。周布不禁皱起眉头,问老鬼,“这次,怎么有这么多人?”
老鬼答道,“最近天气反复无常,虽是夏日,山里阴寒不定,有体虚的老人抗不住,上周,一辆旅游大巴在山里翻车了,四十几人遇难,多事之秋,意外事故比较多啊,而且,我发现,这一年,确实现在发病的多了,原先这一带山清水秀的,现在到处都是重工业,都是污染给闹的,社会压力又大,很多人年纪轻轻也死了,真是可惜,再这样下去,人界估计会把自己给灭掉了。”
周布也不胜唏嘘,叹了叹气,“以魂城现在的转世处理能力,还没有做好准备,应对这样大规模的亡魂数量增长,这不只是我们这一个领域的问题,相信全世界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情况,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你要把这些变化如实记录在案,到时候回去要提交长老会,引起重视。”
老鬼道了声是,掏出追魂盘,用手指在上面记录,他的手指笔触挥洒轻灵,不愧当年是朝廷里有名的绍兴师爷,博学多才,思维缜密,一介书生激扬文字,一纸诉状震动朝庭。
这时,那个被老鬼用追魂棍击晕的年轻亡魂又再次醒来,思念妻儿至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悲惨的哭声飘荡在山谷,声音不大,却充满着震撼力,渐渐地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亡魂,让它们再次回忆起在人界的种种不舍与深情,随即,越来越多的亡魂也开始啜泣起来,它们的哭声与人类的有所不同,是一种更低沉的呜鸣声,形成合音,回荡山林,山鸟与野兽受惊逃窜,万物之痛苦深有共鸣。
周布看了看老鬼,意思是,不是让你击晕他了吧,怎么还会这样?
老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现在年岁越大,越有些下不了手了,没想到他有这么深的伤痛,我这就让他再平静平静。”
“等等”,周布喊住老鬼,“查一查吧,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此放不下人间俗事?”
按正常的能量,追魂棍发出激光所注入的安魂能量已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亡魂沉睡过去,如果没有再次被召唤,他是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醒来的,除非,这个亡魂痛之至极,无法安魂。
老鬼查了查追魂盘,“他叫罗大力,今年二十五岁,这一世是个网络工程师,刚大学毕业两年,在北京工作,刚结婚不久,妻子在这里的老家,上周妻子准备临盆,小伙子要赶着回家,又来不及买机票,就一路开车一千多公里回来,几天几夜,终于过度疲惫,在高速上翻了车,小伙子当场就不行了,临终之前,一直叫着妻儿的名字,他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只可惜,当他的亡魂终于赶到家的时候,却亲眼目睹妻儿因难产也双双陨命,人间惨剧啊,实在是让人叹息,难怪他这么痛苦难平。”
“也难怪他这么悲痛,连魂城的安魂能量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去吧,加大剂量,终归还是要让他平静下来,这样对他的魂魄不好,到时候承受不了失魂湖底的压力,而且这种感伤的情绪很容易传染的,不能影响其他亡魂的受洗过程。”
“是。”
老鬼正准备过去,却发现罗大力的亡魂和另一个女人的亡魂拥抱在一起,那个女人是刚刚从山林里飘进来的,空中还飘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罗大力泪流满面地抱着婴儿,全身颤抖着。
周布和老鬼面面相觑,老鬼赶紧查了查追魂盘,屏幕上显示罗大力妻儿的模样。
“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周布一听震惊,非常愤怒,“怎么会安排在同一趟列车?”
魂城准则,新晋亡魂,至亲至爱者不可置于同一列灵魂列车,生无眷念,死无足惧,一个亡魂穿越灵魂之门,最重要的就是要避免魂魄的情绪波动,否者,不利于在失魂湖里的受洗工作,前一世的记忆和情感届时将无法清除干净。
一个不纯洁的魂魄将无法再次投入转世系统,等待它的命运只能是被抛弃。
因而,守站员一般都会安排这样的至亲在另一个地区的发车点,或者推迟到下一班列车。守站员需要仔细核对本地区的亡魂资料,在亡魂逗留人界的最后七天之内,他必须要把这个资料收集整理分类,提早作出安排。
现在,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一定是守站员的疏忽,难怪周布会这样暴怒。
周布指挥老鬼,“去,把他们两个分开。”
锁魂圈内,那对年轻的夫妇亡魂和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夫妻俩满脸是泪,丈夫深情地抚摸着妻儿,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闭着眼,像是在倾听,泪如雨下。
周围一片静寂,亡魂们都受到触动,开始有人发出低嚎的声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亡魂群里面开始骚动起来。
周布喊道,“快点,快来不及了,会出事的。”
老鬼还在犹豫,他为那对夫妻的遭遇深深感动,“再等等吧,应该不会有事的,让他们夫妻俩再好好待一会吧,说不定,此生之后,他们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其实周布和老鬼心里都清楚,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这两夫妻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数以亿计的亡魂,相见的机率基本等于零,再说,相见不相识,又能如何?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也是魂城铁律的出发点。
“生前既然注定他们无缘最后一面,身后也就一样没机会了,这是命,人界有命,魂界也是一样。”
在人界,从肉身消亡到魂魄进入魂界,总共只有七天,俗称头七。
而在魂界,从初到魂界到进入失魂湖受洗,也是只有七天,俗称末七。
这十四天,就是这一世记忆全部能够存留的最后时光。
魂界准则,在魂界的末七期限内,像罗大力这样的夫妻也是会被自动分配到不同的区域和组别,等待进入失魂湖。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魂城考量的理由,是由于这不利于魂城亡魂们的安定和谐。
确实!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个规矩,因魂界,无人性。
周布当然明白老鬼的意思,但是,作为今晚运送亡魂现场的最高指挥官,他一定要忠于职守,不能破坏魂城的规矩,这是他成为追魂师这五百年来的唯一信条,也是他为魂城整个基业所坚持的信念,任何东西都不能破坏这个秩序。
眼看着锁魂圈内的亡魂纷纷被触动,越来越骚动,有亡魂想要冲出锁魂圈,被绿光边圈给震荡回来,尽管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亡魂尝试着想要冲出去,他们终究舍不得人界的亲人们,魂城的召魂力渐渐不能完全控制住他们的魂魄了,而锁魂圈外正在飘来的亡魂也惊住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有亡魂突然掉头跑回山林。
这下,连老鬼也觉得事态严重了。
周布和老鬼都疾冲到锁魂圈外,掏出追魂棍,发出激光分别对准那对夫妻俩,老鬼把丈夫击晕在地,周布把妻子拉出锁魂圈,打开追魂袋,把妻子收了进去。
这时,锁魂圈才终于安静下来,一切又恢复正常,亡魂们也开始继续飘进来了。
老鬼松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我差点……”
“你最近怎么啦?”
“没事,可能,年岁大了,不管怎么样,我也三百多岁了,也该有个更年期了,不是吗。”
老鬼心情不好,一个人走到一边,默默地伫立,一言不发。
周布其实心情也惆怅不已,他从来都不愿干这样的事情,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无从推托,他抚摸着追魂袋轻轻地说,“对不住,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
过了一会儿,老鬼走了回来,指给周布看,“快看,月娘来了”
周布抬眼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长发飘飘温柔娴雅的漂亮女人亡魂缓缓地飘进了锁魂圈,女人愁容满面,不停地回望着身后,充满着无限的眷恋,周布看到月娘,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偷偷地擦掉,老鬼看在眼里。
老鬼说,“去吧,让她见见你,虽然她早就认不出你了。”
周布摇摇头,“不用了,我就这样送送她。”
他已经就这样送别了这个女人十几世,每一次,都满怀着对五百年前那段甜蜜岁月的深切思念。
无怨无悔,执此不悟,只为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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