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怔怔然的盯着舞台中央的屏幕，一脸的恍若隔世。
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最先笑出声的自然是周围那些看破玄机的俱乐部经理们。
“有才哥，什么时候改行做起算命先生来了？”
讥笑声犹如病毒一样迅速扩散蔓延开来。
霎时间席卷了大半个场馆。
陈有才嘴角嗫嚅着个不停，颤颤巍巍扭过头望去，迎视而来是灭绝轻蔑的笑脸。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同情之意，深深地刺痛了这个男人。
灭绝默不作声地扬起手臂向他裆下一指。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中出现了一把无形匕首架在陈有才的脖颈上，叫他没有办法轻松地低下头去，只好垂下眼眸用笔直的目光直往下瞟——
他膨胀的裤裆已经偃旗息鼓，就像被针眼刺破萎靡成一小团的气球。
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
还是其他人全都看到了。
如果说生理上的羞耻已然令陈有才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么灭绝和观众们接下来所做出的动作无疑于将他推下了痛不欲生的深渊——
灭绝轻轻地偏过头，漠不关心的表情仿佛再也懒得看他一眼。
观众们同样纷纷把围聚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再度聚焦在舞台的屏幕上。
陈有才孤零零地屹立在座位上，像一面人型广告牌。
没有人有兴趣再来看他一眼。
没有一个人。
陈有才再度回到了那个夜晚，形如山崩地裂的呼唤与掌声。
还有紧贴着太阳穴持续不断的蜂鸣声，嗡嗡作响。
陈有才抬眼烧得通红的双眼向选手席的区域，从牙缝中挤出来叮咚作响的两个字：“煞（……）笔。”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其间包含浓烈地情绪不可谓不触目惊心。
观众再一度回首而来。
他在骂谁？
陈有才继续叫骂着：“废物去死吧。”
观众们这才惊觉过来。
他骂的是星辰队的中单学生！
悟空实在看不下去，扬起手拽了一把陈有才的裤管。
“你别发疯了，下来！”
陈有才完全视若罔闻，不管不顾地指着舞台中央的屏幕，就像骂街的泼妇。
“煞（……）笔居然还在向前跑？”
“世界冠军是你爹吗？回头打他啊！”
“你们看啊！这煞（……）笔还是闷头在往前跑啊！
“没救了！这蠢货已经没救了！”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从他嘴中层出不穷。
灭绝把手中的烟蒂往脚下一扔，怒斥道：“你给老娘下来，这可是世界直播，中国电竞圈替你丢不起这个人！”
陈有才猛然一怔，抬手向灭绝一指：“是你！”
这一声凄厉地尖叫惊得观众们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灭绝当即愣住了。
陈有才猛地转过身，横手朝良吉一指：“还是你！”
白胖大叔的脸一下子歪了。
陈有才环顾着周围俱乐部经理们，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还是你们……”
观众席一阵哑然。
他到底要干嘛？
陈有才忽然间抬手掩住肚子，癫狂的大笑起来。
“我真傻啊！我被你们骗了！”
“什么堪比当年横空出世的猫，根本就是狗屁！”
“你们都被他们骗了！”
陈有才红着眼横手环视着底下观众惊恐莫名的目光，再一度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你们觉得我疯了么？我确实是疯了。连这种一无是处的草包都能被他们吹上天去！我看到电竞圈为了钱能肮脏成了这样地步，我简直就要被逼疯了！”
“那些在国内炒作到天上去的，哪一个不是往赛场一站就被韩国人打得像狗一样！”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拿不到世界冠军没关系！人气高能卖肉松饼就行了！”
到最后，陈有才仰天猛地凄厉无比地哀嚎道：“中国电竞圈算是要玩完啦！”
这个男人那种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的声音实在不像是装的。
他的的确确痛到了骨子里，当然不是因为电竞圈的黑暗。
明明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够颠倒众生了。
为什么不肯成全我？
这种悲痛欲绝的情绪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观众们都收敛了一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揭穿阴暗面的就是真的勇士。
说不定这个男人真的有什么冤屈呢？
虞姬兴奋地胸腔连绵起伏个不停，她腾地一下从观众席直起身子，领头用力鼓掌：“说得好，中国电竞圈就是被这帮人给糟蹋了！”
坐在她身旁几个狗腿忙不迭的起身附和着振臂叫好。
附近那些商业大佬们纷纷侧目而视，都知道虞姬是主办方的人。
“虞小姐不叫人把这疯子拉出去，还掺和一脚？”
“难道这个疯疯癫癫男人说的都是真的？”
看到虞姬都出面了，陈有才一时间更有了底气。
他仰起头望去，出现在游戏里的画面，丽桑卓仍旧自顾自的一路前行，她现在的血量已经濒临到危险的边缘。
妖姬技能已经冷却完毕。锐雯手上还捏着【疾风斩】。
不管怎么看，这小子都是死路一条。
你呀你！
要怪就怪自己的无能吧！
去死吧！去死吧！
陈有才把目光从屏幕上重新收回来，脸上歇斯底里的笑容近乎癫狂。
他咬牙切齿地把字从齿缝中一个一个崩出来，“睁大眼睛看好了，就是这样的败类让我们在棒子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就是这样的人渣让真正有天赋肯努力的选手抱憾离开电竞圈！“
“他不是想红么？我们就让他红啊！”
虞姬和狗腿们开始煽动起周围观众的情绪，振臂叫嚷道：“让败类滚出电竞圈！”
韩国和民族荣辱这两件事永远都是国内电竞愤青的春（……）药。
他们断断然是不可缺席这样讨伐的。
一时间义愤填膺的呼喊声在场馆内连绵起伏个不停。
毕竟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从刚才开始，樱早便默不作声的从座位上离去。
林红霞也没过问，巴不得女儿别回来，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的附和着周围那些愤青振臂欢呼：“臭小子滚出电竞圈！”
林红霞大声嚷嚷的正起劲，没想到一旁传来丈夫的大吼大叫：“孩子他妈别跟着起哄了！快来救命啊！”
救命？
难道我宝贝女儿出什么事了？
林红霞连忙抬手捂住扑通直跳的小心肝，抬眼望去——
樱早站在过道中央，手中拎着红色的消防栓。
两位工作人员紧紧地扶着她的左膀右臂，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就像快支撑不住了。
林红霞又把视线下移半寸——
车鹏飞和林建国已经紧紧抱住樱早左右大腿。
于是林红霞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果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丈夫要救的是陈有才的命啊！
林红霞不敢怠慢，连爬带滚地一股脑冲上前，紧紧一把抱住了女儿左臂，“镇定啊！
与此同时，灭绝一阵风似地冲过去二话不说抱住了干女儿的右臂：“矜持啊！”
六个人就这么五花大绑一样缠住樱早的手脚，叫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最前排的座位，从刚才开始江老板就一直如履针垫坐立难安。
听着场馆内愈演愈烈的叫骂声，他实在按捺不住了，腾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
秦总连忙抬手把老朋友探出座位的半个身子给按回去：“老江，你糊涂啦！在这种时候强出头就是找骂啊！”
“我一定要说两句。那孩子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
江老板深深地凝视着老朋友的眼睛，“现在再不让我说，我他（……）妈的憋着难受！”
秦总轻吁一声，也就作罢了。
“在场的各位大佬，你们都熟悉江某的为人，我以人格担保，我亲眼见过这孩子的操作，绝不是……”
江老板刚说到一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只矿泉水瓶“砰”一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江老板重重地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秦总勃然大怒地从座位上腾起身子：“谁啊？好大的胆子啊！”
观众席间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嚷了一句：“原来巨星董事就是这小子的靠山！”
“巨星也是这场比赛的主办方！”
“世界冠军演得还不够明显么？大哥一定是被这江老鬼威胁了！”
这些都是虞姬的人。
原本只是打算看热闹的观众，顿时直感觉热血直往天灵盖冲。
除了跟风以外，仇富也是当代中国文化顶梁柱之一。
他不在意是非对错。
反正我们穷我们就有理！
你有钱就是你的错！
因此这样叫嚷的言论一下子就变成了：“砸死这个江老鬼！不知克扣了穷人多少血汗钱，要不然他怎么会富到流油？”
平常也只能在网上过过嘴瘾，没想到真有机会来实践一番了。
大家都砸，我不砸，岂不是吃亏了？
眨眼间，漫天飞舞的矿泉水瓶纷纷扬扬的朝前排砸了过来。
就连与江老板连坐一排商业大佬们也一并跟着连累遭殃。
庄士禹实在看不下去，腾地一下从座位站起身来，横手朝陈有才遥指道：“你们有脑子吗？一个跳梁小丑的话也相信！”
悠悠子不甘示弱地从座位上蹦起身来：“你们都疯了？讲不讲道理啊！”
讲道理？
不不不。
没有人在乎的。
没有人在乎对和错的。
反正有钱人就一定是败类。
这就是那些媒体公知作者们反复描述过无数遍的，这世上最毋庸置疑的真理。
如果你们不是败类？
怎么会那么有钱呢？
凭什么——
我没有钱？
因此庄家兄妹的举动反而引来了一阵更为激烈的讨伐，以及更为猖狂的叫骂。
“姓庄的滚出电竞圈！”
“砸死这个姓庄的败类！
“有钱人去死！”
庄士禹连忙反向扑过来像护犊那样将妹妹压在胸膛底下，一个接连一个的矿泉水瓶砸在他的脊背上，扑通作响。
悠悠子吓得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就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与恐惧，“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别骂了！”
“住手啊！”
“求求你们了！”
老实说，庄士禹当下并没有过于震怒的感受，只觉得胸腔被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堵满了。
陈有才说得没错，中国电竞圈确实完了。
毁在了这么一群跟风的喷子手上。
一转眼的时间，整个体育场馆混乱的程度绝对足以让人倒抽三口冷气。
那些俱乐部经理们脸上的表情简直六神无主到了极点。
唯独良吉一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游戏屏幕。
出现在屏幕上的画面是——
丽桑卓抬手释放出【冰川之径】。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寒冰魔爪的延伸方向是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三人。
这不是生路，是死路啊！
看到这一幕，悟空心“咯噔”一跳。
失误了吗？
如果配合闪现和E技能明明还有一点儿生还机会的啊！
悟空不忍继续观看下去，刚偏过头，眼角的余光不知瞟到了什么，怔然的呆愣在原地。
突然从良吉眼中蹦出的两颗豆粒大的泪珠不单单把悟空吓了一大跳，也让周围的俱乐部经理们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位一向云淡风轻的白胖大叔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
良吉像突然间失去了绝大部分力气一样，缓慢地从座位上俯下腰杆，痛苦万分的抬起手掌掩面。
泪水透过他的指缝拼命直往外涌。
悟空本想安慰些什么，轻微地嗫嚅了几下唇角，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良吉胸腔呜咽作响个不停。
“这孩子怎么办啊？”
“今天的事传出去以后你叫他怎么做人？”
一阵默然。
良吉紧紧地抓着胸膛，声音简直懊恼悲痛到了极致。
“是我害了他啊——”
他应该掩饰的，掩饰对那孩子抑制不住的欣赏之情。
他不该说话的，一个字都不该说。
“是我亲手把他推上了绞刑台啊！”
良吉把手掌从脸上撤开，扬起满脸晶莹泪光，昂起头来分外凄厉地哀嚎了一声。
“他们争着抢着要吃他的人血馒头啊！”
陈有才平静地把目光从白胖大叔那边收回来，重新面向观众席间狂欢的盛宴。
不是我一个人啊——
不是我一个人在啃人血馒头啊。
你瞧瞧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争着抢着要吃人血馒头啊！
陈有才把目光轻轻一敛，再度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你们看看那个废物啊，连逃命的E技能都放反了啊！”
“哟呼！”
“那个蠢货有活路不走，偏要往死路走啊。”
“世界冠军快杀了他！”
“杀了他！”
“去死吧！”
陈有才前面说了什么，观众压根一个字都没听清。
但后面的两句话一下子让他们兴奋了起来。
特别是那些年轻小伙子们。
于是大家也就不管不顾了，纷纷地振臂欢呼：“去死吧！”
杀了他！杀了他！
恨不得你死！去死！去死！
辛小付瞠目结舌的望着观众席的画面——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座位上手舞足蹈。
漫天的矿泉水瓶肆意飞舞。
叫骂声咒怨声叫嚣声交织成地狱的交响乐。
从观众席扬起的一张张癫狂的笑脸，就像群魔乱舞在进行末日的狂欢。
他们兴奋万分歇斯底里的样子，就像嗜血如命的兽。
眼下的场景不禁让辛小付回忆起在小学课本里读到的最可怕的一幕——
人们蜂拥而上，把刽子手簇拥成一团，争着嚷着要抢夺他手中的人血馒头。
辛小付打了寒颤，猛地回过头，出现在游戏屏幕上的画面是——
一抹弯月形的凛冽绿色剑光向丽桑卓横扫而来。
金身?还是——
闪现？
白小白突然之间同时把放在数字键和字母键上手指缩了回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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