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了饭,我小舅还没回来,我就溜出家门,到胡同口望他。
街上上工的铁铧犁片已经敲过好长时间了,大槐树下还是站满了人。
今天地里没有多少活,那么多劳力用不开,许多人好像在等着队长挑选劳力。
地里的活计有多有少,也就是说,有农忙时节也有农闲时节。农闲时节时,并不需要全部劳力上工的。
这个时候,各人各户的收入就拉开了。
那些平时捣蛋不听队长话的人就无工可上,也就只得扛着锄头悻悻地回家,他今天就挣不到工分,就没有了收入了。
我小姨她们几个“姐妹团”(土话,未婚女青年的代名词。)几乎是天天有工可上的。
这不是凭人缘和听话的问题了,更重要的是凭工分的分配问题。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不光是一句口号,工分也是这么记的。就是说,男劳力工作一天记一个工,她们只记半个工,就是五分工。何况,她们干活不比男劳力少,工分才记一半,所以她们是首选。我小姨还达不到“半边天”的年龄,就是十六岁时,一天只能得二分工,也就是说,她跟着大人们下大田劳动,五天才能顶男劳力一天的收入。
到第二年我小姨的工分才能翻翻,也就是四分工呢!即便翻了翻,她要劳动两天半,才可以顶一个壮劳力一天的收入。
所以,农闲时候,田地里活计不多时,队长只是让“姐妹团”们参加劳动。一来,减少了队里的支出,二来,所有的男劳力无话可说。
一个工分值多少钱,不到年终结算时,谁也不知道!
有一年,有个村里丰收了,一个工分达到了八毛钱,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被震动了!还有一年,年终结算时,有个村里的工分才八分钱,也同样震动了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那个村的人只能哭着过年!
今天就没有多少活,队长早带着“姐妹团”下地去了,那些没工作的人聚在大槐树下拉呱聊天呢!
我二十多年后才领悟到我姥爷当时不敢保护我的原因,也就是他不敢惹那个侮辱我的人的原因的!
那个村里的好多人隐瞒了我姥爷的年龄!
我三岁时,我后来推算出了我姥爷的真实年龄,是七十岁!
我姥爷家里没有多少收入,我母亲已经结婚,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大舅也没到整劳力的年龄,是半工,我二姨也是半工,是五分工,我小姨是二分工,如果他三个一天不拉地上工,加起来就是工分收入,一点二个工分。
而我姥爷的年龄早就超了六十岁,不能算劳力!也就是说,他没有挣工分的权力!
可家里这么多人还要吃饭呢!怎么办?
大队里的大队长冒着风险,在统计和汇报村里的劳力时,隐瞒了我姥爷的年龄,我姥爷的名字出现在整劳力的行列里!
这个风险非常大!
可年龄大的人知道我姥爷的真实年龄的!所以小队长把我姥爷安排在园屋子干活。在这里的活很琐碎,但劳动强度相对来说要小。
一亩园,十亩田。这是个耗时间的活。
我姥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很感恩这个村庄的人们,所以,他才拼命劳作,七十岁的人了,推着上百斤的独轮车去赶集,为了给队里节约开支,连一毛钱的油饼都舍不得吃!
他扛着一杆假枪,站在胡同口,是向那些劳力们致意的!
那个混蛋姥爷侮辱我要杀我时,我姥爷是不敢保护我的!他知道我姥爷的秘密,如果他把此事汇报给上级,不光我姥爷家要塌了天,连带着大队长小队长还有村里其他负责人都要遭殃!
他敢肆无忌惮地杀我,还有另一个缘由,我姥娘的缘由。
他是个光棍,年龄比我姥爷小了近二十岁。我姥娘她们逃荒来到这里时,年龄还小,村子里一户人家收留了我姥娘。
在婚姻问题上,我姥娘选择了比她大接近二十岁的我姥爷,而没有选择他,他打了一辈子光棍,这使他耿耿于怀。
这也是我姥爷为啥比我母亲大四十五岁的原因。
可他把两辈子的恩怨报复到一个三岁的孩子头上时,我只能用卑鄙二字来形容他!
他挑起了我的警觉和杀机,使我觉得世界上充满了危险。
他给我造成的伤害非常大!我不仅得了自闭症,还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非常自卑。这也是我几十年来解不开的心结,也是我几十年来不停追寻他是谁的原因!
我当时三岁,不知道这些秘密,却因他的无事生非挑起的事端,使我对我姥爷充满了怨怼。
这样的“害群之马”毕竟很少,小河两岸的人不仅勤劳,还非常善良,要不,那么大的村庄,又不是他一个人知道我姥爷家的秘密,人家怎么没有这样对我?
我没看见我小舅回来,却看到小军他们在东边的十字路口站着,我就跑过去了。
有些不愿在大槐树下胡啦八侃的人们扛着锄头回家,看到我,就笑嘻嘻地议论,说,这帮小孩“今夜来”(土话,昨天的意思。)去偷瓜呢!什么节气了,瓜地拔园也有一个多月了!
另一个人就说,没有瓜,连个茄子也没偷到呢!你说奇怪不?这个小孩去抠他姥爷的鼻子眼子,把他姥爷戳弄醒了!
原来,我们偷瓜和我抠我姥爷鼻子眼子的事情,不仅是队长知道了,弄不好全村人都知道了!
小鼻涕孩接口说,他就是个“朝年!(邻村有个朝巴,名字叫年。朝巴,土话,神经病的意思。朝年,朝巴的代名词。)”
我说,你不“朝年”!你还掉到河里去了呢!
小鼻涕孩一听我揭他的短,立刻急眼了!
所谓,人不可揭短,一旦被他爷娘知道他掉进河里去的事,他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小鼻涕孩向前一凑,伸手就在我脸上挠了一把!
我不等他挠我第二把,伸手在他脸上也挠了一把,却抓了一手鼻涕!
一看我俩打架,大人们吆喝着说,小孩打架哎!小孩打架哎!纷纷过来拉架。
我不等小鼻涕孩反应过来,一抬腿,一脚蹬在了他的肚子上,他“扑腾”一下坐地上去了!
小鼻涕孩愈加恼羞成怒了,他爬起来还要和我打,一抬眼,看到我小舅和几个大孩子向这边走来,一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蹲在地上,用土搓手上的鼻涕。
旁边的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的,说,这下吃亏了吧?
我羞红着脸说,我才没吃亏呢!没看见我把他踹倒去了吗?
我小舅他们过来,问怎么回事。
大人们都说我吃亏了,抓了一手鼻涕!
我明明没吃亏,我明明把他踹到地上去了,这事怎么不提,怎么老说我抓了一手鼻涕的事呢!
我越辩解,他们就越说我吃了亏,直到把我气得哇哇大哭,他们才笑嘻嘻地散开。
我小舅赶紧把我拉回家去洗手,顺便给我姥娘要了一毛钱,他要和我去集上玩。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