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坟上长着的柳枝,让我想起了那个柳帽子。
我跑向坟地,躲在柳树的阴影里大口喘气。这里有点风,能让人暂时缓解一下酷热。
我隐约听见铁铧犁片被敲响了,我知道大人们要集合。从集合到上工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就是队长安排上工的人的时间,那个时间也得有半个小时左右。但我走得慢,对于我来说,我的时间就不多了!我必须走过二里半水漫堤路的分界线,否则,我极有可能被人发现并认出来,并被抓回我姥娘家去的!
我无法够到大树上的柳枝,柳树根部的柳枝也不少。
柳树,又名插插活。它靠枝条就可繁衍。就是扦插,和杨树一样。
不光是扦插让她繁衍,只要她的飞絮所到之地,都可以存活。
它的生命力顽强,只要有水,就有杨柳的痕迹。比如,地球的北极。
再比如,左宗棠大帅从江南出兵,收复x市时,就命令兵丁背一捆柳枝出发,沿河插柳,一直插到沙漠中。
故土新开疆!柳树插插活!
沙漠中的柳树被人尊称为,左公柳。实际是,望乡柳也!
可见,柳树的生命力是多么地顽强!
在小河两岸,哭丧棒就是柳枝缠绕白纸做成,吊唁结束,哭丧棒是插在坟头上的!
那是对老一辈多么痛的哀思和期盼新的发芽啊!
那些柳枝会发芽,长成柳丛。
所以,坟地中有不少这样的柳蓬。
我不敢向坟地里边走去,稍事休息后,我就开始折柳枝。
用柔长的柳枝做个柳帽子并不难,无非是紧凑不紧凑的区别。
我已经见过我小舅他们做过的柳帽子,不过如此!我很快就做了个柳帽子,就是缝隙太大了,我力气不够。
他们在柳帽子的间隙里插的是野草,我不会插柳枝吗?
我终于在我编的柳帽子的间隙里插上了柳枝!带着柳帽子,披着长长的柳条,我赶紧上路。
过了二里半,就有一条岔路去向晓庄。
我是幸运的!
那天没有暴雨,炽热的阳光把长虫都逼进了洞穴和水边的草丛里去了,我没看见长虫。(就是蛇。)
我从坟地出发,拐进岔路,继续向东北方向走去。
炽热的阳光能让我流汗,也就能把我体内的水分榨干!
这里是退海之地,盐碱地区,这里却不是沙漠。
一场战天斗地的战役早就打响了!
干沟斗支渠!
我所说的小河位置,也就是古济水位置,就在“二干”和“三干”之间。小河在新河(小清河)之北,黄河之南。
何为干沟斗支渠?
那是人工挖掘的一条条排灌水的巨大的水利工程!
引黄压碱!
引来黄河水,压去退海之地的盐碱!
伟大的黄河,半碗泥沙半碗水!
泥沙能够生长粮食,半碗水可让人解渴。
也就是说,伟大的黄河送来半碗粮食和水,盐碱地区的人们谁不渴望?
随着各村铁铧犁片敲响,到处**,满脸菜色的人们推着小车,餐风露宿,一锨一锨地挖掘着幸福和希望!
那是什么精神?
没有机械,只靠人工劳作!那才是真正的蚂蚁啃骨头的精神!
【黄河三角洲的崛起应该忘不了几辈人“出伕”的!】
出伕,春秋两季都有。
春天大会战,无数劳力奔向大沟大河!秋季收完庄稼后,各村都要清理沟渠,直到寒冰让人掘不动泥土为止!
红旗飘扬处,几万人,几十万人,甚至几百万人在这片盐碱土地上日夜奋战!
在压实河堤上的机械只有东方红拖拉机,泥沙全靠人力挖掘并运上堤坝来的!
【不要忘却这种精神!】
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这场战役进行的很缓慢,主要是挖沟和泄洪排碱为主。所以,各个田块之间只有沟没有渠。
我顺着排碱沟走,走在“一洼一洼”的庄稼地里。
为啥是“一洼一洼”的庄稼地里呢?
引黄工程的“干渠”在铺开,是东西向的地上流水渠道。“斗渠”则是地下沟,便利压碱后的黄河水下泄的。
比如支渠,就是可以从干渠里引水的地上渠,完成任务,它也要下行到沟里去的。
所以,支渠的水总要下行到排碱沟里去的。
它毕竟不能飞的!
在黄河南岸,干渠很多,有六干之多。大沟有两条,支脉沟和武家大沟,自然河也有,像广利河,但它们的名气都不如小清河大!
各村之间的排碱沟就要靠各村来挖掘和维护了。
对于分解到人的“清淤”工作来说,劳力少的人家就很难为了!
村里的工程不是春季大会战的工程!是乡里的工程。
干沟工程那是全省治黄或者是治黄总部的命令的!
不光是举全县之力,很多外县的劳力也会调配过来的!
在这片广袤的退海土地上,不光水利工程在艰难着前行,923厂也在黄河三角洲默默地崛起!
大血管在无声地构架,毛细血管还没有完成呢。
我顺着排碱沟走,实际上,我没离开小河多远!
我的不远处就是一洼一洼的庄稼地,庄稼瘦小,碱场泛着白光!
我顺着排碱沟走,绕过了王家道口,进了“滩”。
滩,是晓庄人的称呼,是和刘庄共有之地。
这里的土地为啥叫滩,我估计问一百个人有一千个人答不上来!
如同我说问小清河为啥叫新河,李家道口有十个人有十一个人答不上来一样!因为他们不知道旁边的小河是济水!这片泛水淤积之地是河滩而已!
晓庄是明洪武年间建村的,和小河历史没法比。晓庄的土地是官家土地,人家说是“滩”,大家就叫滩!没有人追问也不敢问缘由的!不知道旁边那黝黑的小河是这片土地的母亲呢!
我走的地方是“一斗”,就是干沟斗支渠中的“斗”,排名为一,故名,一斗。
【在二干和三干之间,共有五条斗沟。】
我扔下草帽子,跑到一斗里喝水,水太咸,我捧喝了一口就赶紧吐了出来。
水虽咸,洗脸还是可以的,至少比我脸上的汗碱要淡。我洗了脸,要去找我的柳帽子,我发现不需要了,太阳不再那么热烈了。
我才三岁,我才不知道那么多事情呢!我只想喝水。
我后来测量过,(用摩托车的里程计测量的。)晓庄和李家道口的距离是四公里,四千米。这个距离是按“过庄不搭里”说的。
过庄不搭里,就是说,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的庄头为止。
我走到一斗时,我已经走了两千五百米!
我的用时绝对没超过三个小时!
我绕出小道,来到了直通晓庄的大道上时,我小舅带着四五个孩子赶上来了。
他们推着一辆自行车,边走边溜着走,他们在学习骑自行车。
他们满脸通红,劝说我回去。
他们一定是挨了骂的,怎么看孩子的!他们一定是受了那些摇蒲扇的老太婆的指引,他们才知道一根豆芽回家了的!
否则,他们好不容易借了个自行车在学习骑车,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我的!
我从一斗的小路来到大路上,已经看见了村庄的小桥,就是“十九支”的小桥。(干沟斗支渠中的支渠,排号,十九,故名十九支。)此处离我家不会超过六百米了!
我走的小路,沿着排碱沟走的路,比我用摩托车测量的路要省一千米!这是一条非常小的田间小路。我小舅他们溜着自行车在大路上不知来回了多少回,却始终找不到我,他们不知道我知道这条小路的。
他们要我回去,说不用我走路,他们用自行车推我回去。
我说行,不过我要回家看看,我再回去。
他们不肯,我也不肯。我好不容易跑回了家,我还带着那么多伤痛,还带着对黄莺的歉疚,让我回去,门也没有!
僵持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头,我就哇哇大哭!
小孩子也有武器的!那就是哇哇大哭!这里是十九支小桥,是进出村庄的大路,我一哭,那个拾粪的老头就走了过来。
他是我奶奶家的邻居,是个非常好的老头,可惜是个哑巴。他经常逗我玩,我却望着他很害怕。
可现在顾不得了,我见着他就像见了亲人一样,大声哭喊着,说,我要回家!
老头看了看我,看了看我小舅他们,大声“啊啊”着,举起了手中的粪叉子!
一扎不如四指近!果不其然!
我小舅他们也吓坏了,把我放到自行车上,乖乖地把我送回了家。
那个老头(按辈分,我叫他爷爷)拖着粪叉子跟在后边,吓得我小舅他们说,你和那个老头说说,我们是亲戚,别让他打我们。
我不吱声,直到到了我家的豁口子门口,我才和哑巴爷爷说,没事的,我到家了。这是我小舅。来送我的。
爷爷放了心,拖着粪叉子走了。
看到那个爷爷走了,我小舅他们说,看见了吧?家里没人,我们用自行车把你带回去,保证磕不着你!
是的。
我父亲在大队里工作,我母亲上工去了,我的妹妹才一生日,也就是一岁,在我奶奶家里,家里确实没人。
可大老黑在!
大老黑趴在门口的一棵枣树下睡觉呢,突然蹿了起来,呜哇一声,吓得我小舅他们四散逃跑,连自行车都扔了!
大老黑是我家养的一条大黑狗。
我抬腿踢了大老黑一脚,大老黑不乐意了,呲着牙,匍匐在地上,作势要咬我。
我不理它,吆喝我小舅他们把自行车推走,说,大老黑不咬你们的。
我吆喝了几次,几个人看大老黑只是在做样子,也没咬我,就战战兢兢地过来,推着自行车跑走了!
我终于回到家了!
我向院子里走,大老黑更不乐意了,围着我乱嗅。
确定我不是个好吃的东西,是他的小主人后,他就恼了。【大老黑,是狗,应该用它字,可在我心中,大老黑是个“人”,故用他字,非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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