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月血染霜
第三章
八年仇与恨,一夜虎搏龙【一】
日移月走,斗转星移。转眼间已过了八个年头。江湖上活着的人如日中天,死了得,无人问津。便当真与草木无异了。
其时却恰好又是深秋,刮着些细细的风,却也偶尔卷起一地的黄叶。虽不甚冷,却给人萧条凄凉的感觉。便在这景象中,便在这时分,只听得“唉”一声,传出略显苍老的叹息。只见得是一个衣着普通,稍显老态的背影所发。那老者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在风中乱舞的枯叶,随即略微摇摇头,便缓步向前行去。在那老者身后不远,跟着一匹体型高大的瘦马,那马背上驮着一麻袋东西,缓缓跟着那老者。远远看去,这一人一马,在这西风落叶的荒凉道路上,透着些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那老者一路徐徐走着,也不焦急。眼看着夕阳斜了,却终于远远望见一个镇子。那老者也未表现出丝毫欣喜,便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那老者虽走得不快,却也赶在夕阳落山前进了那镇子。一路自那小镇穿过,径直到了最后一家客店门前。那老者终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那客店及招牌,见得是“往来客栈”。那老者神情此时竟更见萧索落寞,方只叹得一口气,却只见有个伶俐店小二快步奔过来,对着他一躬身笑道:“老先生可是住店的?”那老者收起思绪,看那小二一眼,微微笑着点头道:“也好,便收拾一间客房吧。要开着窗的。”那店小二笑道:“老先生当真赶上好运气,这镇子过往旅客不多,那开着窗的房间却也没人愿意住,正好倒像是给老先生留着的。”那老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那店小二虽在这傍晚时分,有些昏暗,却也能看清楚那老者相貌。只见那老者面目清癯,留着一把半白长须,虽然穿着普通,却也有一股超然气度,再听他谈吐,像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那店小二也算是阅人不少,平日便是靠着这些本事吃饭。当下不敢怠慢,见得方才没挑起这老者兴头,随即想到一事,小心左右打量一眼见得没人,方才凑近那老者,将手掩在嘴边低声道:“据说…据说今儿个有个南方过来的大老板要包了咱们客栈,这一天一夜,咱们客店所有旅客吃住花费尽数划到那大老板账上。老先生当真好运气,赶上这好时候。”那老者听了也并不在意,随口笑道:“哦?倒有这等新鲜事?想必是那大老板银子多得烫手罢。”那店小二显然是个藏不住话,喜欢卖弄的。立时得意一笑,挑起眉头道:“老先生这可猜错了。”那老者只是似笑非笑“哦”了一声,便欲让过那小二进去客店。那小二一看竟未勾起那老者兴致,顿时便有些急了,赶忙对那老者道:“老先生难道便不想知道因由么?”那老者当即收回步子站定,淡淡的道:“要说便快些说罢,倘若有些用处,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那店小二听了立时一喜,凑近那老者耳边,堵着声放低声音道:“那南方来得大老板,跟咱们这客栈的…老店…似是有些个关系,很是念旧,似是想将咱们这客栈也盘了去。”那老者听了竟猛地转过头去,眼光灼灼盯着那店小二,问道:“老店?哪个老店?”那店小二原本是想提前卖了消息,盼着有人能打赏他些小钱。此时给这老者眼光盯着,竟有些害怕,心里顿时后悔自己多舌,当下脖子一缩,赶忙道:“老先生快请进去,小的这便给您老收拾房间去。”说完便欲转身走开。却不想给那老者一掌按在肩头,任他如何挣扎却走不脱,心知遇上了武林高人,心里一急,顿时带着哭腔道:“你老先生这么大一尊武林高手,却来欺负我这不懂武功的客店小厮,算怎么回事嘛?也不怕辱没了您老的威风。”竟似真的吓哭了一般,那老者听了竟松开了手掌,随即歉然一笑道:“老夫一时鲁莽了,这里给小兄弟赔个不是。”那店小二当即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位江湖老前辈这般好说话,性子也是这般随和,当下赶忙摇手道:“不碍得不碍得,只是小的真要去忙活了…”话未说完却听那老者道:“小兄弟只管去忙罢,老夫便在客店中等着,待小兄弟忙完了便送些好酒好菜与我,好处自然少不了小兄弟的。”说罢拍拍那店小二肩头便提起步子,随口道:“将我那马儿好生照料,马上物事当心看管,可莫要丢了。”随即便进了客店。那小二早便看见他后面跟了一匹瘦马,马背驮着一袋东西。那小二听了那老者吩咐,不敢怠慢,赶忙牵过马缰往马厩去了。
那老者径自进了那客栈,便听得一阵哗然声。眼光随意一扫,见得那大堂甚是宽阔。倒真如那店小二所说一般,虽是免单,住客却不算多,这大堂尚空闲了四五张桌子。那老者选定一张角落桌子,行过去随意坐下。随即立马跑上来一个伙计,一躬身随手将手里抹布往肩上一搭,笑着开口道:“今日小店较忙,招待不周,望您老海涵。请问您老要吃些什么?”那老者道:“便拿壶酒过来罢,至于别的稍后自有人送过来。”那伙计应了一声便自去了。不多时那伙计便捧着一坛子酒过来,放在桌上子,道:“您老慢用着。小的得去忙了,要是您老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喊一声就是。”说罢也不等那老者回复便快步走开了。
那老者将那酒坛子泥封揭开,拿过酒碗倒满了,正自喝着。却听见邻近一桌几个汉子在谈论那大老板请客之事,尚不知真假,不敢敞开了肚子吃喝。那老者一猜定又是那店小二透的消息,当下微微摇头一笑。却在这时,从那二楼楼梯走下来一个士绅模样中年人,只见那人下楼梯到一小半时站定,随即打个四方揖,朗声道:“诸位客官,还请静一静。”那些大堂里的不少人似是猜这人要说些什么,当下也都停下了吃喝,一齐看着楼梯那人。那人见得这许多旅客如此给面子,心下也是十分得意,顿时红光满面,清清嗓子道:“鄙人王福财,乃是这家客店掌柜,先谢过众位客官了。”又打了一个四方揖道:“打扰各位客官兴致,还望海涵。只是当下有一个好消息说与各位,”只听那坐上一众汉子喊道:“掌柜的有好消息这便说罢,大伙儿可都等不及了。倘若要免了房钱饭钱这等好事,大伙儿可都高兴的很呐。”那掌柜的听了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伙儿人竟似已经知道了。心下也只道他们是随口打趣撞上了。当下一抱拳,对着众人笑呵呵道:“既然众位客官如此心急,那鄙人便长话短说了。日里本店住进来了一位贵客,那贵客说了今儿个是他重要日子,吩咐鄙人今儿个算他请客,凡是在今日在本店的,不论吃住,所有花销尽数由他付账…”只听得下面“哗”一声众人嚷开了,一齐对着那掌柜道:“可是当真的?”那掌柜笑呵呵道:“自然当真。早先付过钱的,待会儿鄙人自会差伙计一一还回去,众位客官只管放心便是。尚未付钱的,今儿个也不用付钱了,只管敞开了吃喝便是。”那一众旅客听了顿时欢呼,却听有人道:“掌柜的何不将那贵客请下来,也好让大伙儿敬几杯水酒聊表谢意。”那一众旅客听了当即附和。却见那掌柜的双手虚压,朗声道:“众位,非是鄙人没请过,只是那贵客连日车马劳顿,已自歇着了。况且那贵客也说了,他不胜酒力,难免扫了大伙儿兴致。众位客家能容他请客,便是抬举了他,他在心里谢过众位了。还说了,众位客官无需给他节省银子,只管敞开吃喝,多吃多喝便是给他最大的面子。”那一众旅客听了顿时笑起来,有人道:“这贵客当真是好性子!既然如此,那大伙儿便放开了吃喝罢,可莫要辜负了咱们贵客一番心意。”当下一众旅客都倒满了酒,给那掌柜也送过一碗,均朝那楼上方向一示意,便仰头一口喝干。随后便都笑着喊小二上好酒好菜,那掌柜见得众人都放开吃了,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便自去忙着清算账目了。
其时又进来几个旅客,占了两张桌子,这大堂倒是更热闹许多。那老者却仍是一个占了角落桌子,自斟自饮,眼看着一坛子酒便要空了,却仍是未见半分醉意。听得脚步声响,那老者抬起头来,却见得正是那店小二送了一桌酒菜过来。那店小二原本心里有些害怕,既知道了这老者乃是江湖高手,又被这老者嘱咐过,生怕惹恼了他,却又不敢不过来。终于整置齐了一桌子酒菜,还是硬着头皮给这老者送了过来。此时给这老者眼睛一瞅,那店小二只觉得心里打鼓,战战兢兢走到桌前,手忙脚乱将那酒菜摆置停当,低头垂手立在一边,道:“酒菜给您老送过来了,小的…小的这还有许多…许多事等着呢。”那老者也不言语,只是将袖子在那桌上一拂,却多了一锭十两银子。那店小二看得眼睛一亮,却听那老者道:“小兄弟莫要害怕,这银子便是给你的,先收起来罢。”那店小二顿时一喜,道:“当真是…给我的?”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会戏弄你这小后生不成?”那店小二见了这么大一锭银子,早便什么都忘了。笑嘻嘻拿过去,小心打量四周见得没人注意方才赶忙揣进怀里。随即对那老者低声道:“老先生要问些什么便问罢,只要小的知道的,小的一律知无不言,不知道的,那便对不住老先生了。”那老者摆手道:“无妨。老夫也是一时有些好奇罢了。小兄弟适才说这客店的老店,却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店小二便知这老者要问这个,当下左右打量一眼,凑近这老者,小声道:“咱们这家客店的这片地方,八年前可不叫“往来客栈”,却是一家叫做“停风”的客栈。当时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给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据说…”那店小二一顿,又仔细左右打量一眼,才有些紧张地接着道:“据说当时客店里房客和伙计一个也没跑出来,全给烧死了。”那老者听了停下酒杯,长叹得一口气道:“随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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