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984年出生。家乡JC是中国西南部丘陵地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不过在十二岁以前,他并不知道JC县,他只知道自己生活在七里乡牛王村。他是很平常的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谋生,自己跟着奶奶和姐姐生活。他也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那是他某些方面特别早熟。
他说自己的初恋发生在9岁那年,也就是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那年9月,班上来了新的班主任,姓张,是个女的。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她的美丽,除了那乌黑披肩的秀发,其他的关于她外貌的记忆都被时光偷偷带走了。但是他仍然吹嘘,她拥有不逊任何影视明星的美貌。
和张老师之间,他最津津乐道的,是那个意外的拥抱。
那是三年级上期,应该是在国庆节之后的一个星期六。那时候星期六是要上半天课的。中午放学,也可以说是解放,他还来不及欢呼雀跃,却被张老师叫进办公室。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摇摇头。
“这张62分的试卷你爸看过吗?”
他又摇摇头。
“所以上面‘蒋孝国’三个字是你自己签的?”
这次他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承认了,我也不多说,星期一把家长叫来。”
星期一上午,张老师来三年级上课,看到教室后面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扎着马尾辫的陌生女孩,身上穿着大得有点离谱的七里初级中学的校服。班上平白无故冒出个中学女生,她特别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女孩站得笔直,怯怯的回答:“我是蒋小雨的家长。”
张老师哭笑不得。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今天你不用上课吗?”
“我让同学帮忙请了假,因为他哭着要家长来,但是家里只有我能来。”
“好吧,我知道了。现在没事了,你赶紧回去上学。”
女孩一脸疑惑的走出教室,觉得这老师有毛病。
下午放学,张老师又叫住他。他以为请家长的事情已经翻篇过去了,冷不防又被逮住,苦恼得眉头皱成一团。
“你等下,我跟你一起。”
他说:“我们家很远。”
她笑说:“你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吗?”
他走在前头,张老师紧紧跟在后面。刚开始老师还时不时提醒自己的学生路不好走当心摔跤,过一阵她便自顾不暇了。
接连翻了两座山,张老师走得越来越吃力,苦着脸问:“还有多远?”
“不远了,快走了一半了。”
张老师沉重的叹了口气。
路边草丛里悉悉索索。
“这季节会不会有蛇?”
“有,昨天我就在堂屋里抓住一条。”
“啊!”
“但是刚刚那个声音不是蛇……是老鼠。”
“啊,老鼠?”
这一趟家访,少说走了十几公里,张老师脚后跟都磨起了泡。他到了家,一边唤着奶奶,一边赶紧走到灶膛前,利索的抛出两根烧得黑乎乎的红薯。他慷慨的递给张老师一根,张老师连忙摆手,尴尬的拒绝了。那年过七旬的老奶奶拄着竹杖,慢吞吞吃力的从堂屋里迈腿出来。
张老师赶紧上前搀扶一把,并由衷的说了句:“来你们家一趟可真不轻松。”
“可不是,上坡下坎不好走。老师的话就是圣旨,这小祖宗又哭又闹,非犟着让我去学校,我哪里去得了!”
“他爸妈呢?”
“外面打工。家里有老有小,他们不出去打工哪里有活路?”
张老师抚着他的肩头,动容的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家里是这样的情况?”
他平淡的回答:“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老师,这小祖宗究竟在学校惹了什么事?你别吓我,我们家以后全指望他了。”
“也没什么了,就是冒充他爸在试卷上签了名字。”
老奶奶听完,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骂道:“你是猪啊,用左手啊,不就像你爸写的字了?”
奶奶那一巴掌挺重的,他手里两根红薯硬是没搂住,摔在地上,滚出几米远。
张老师望望老奶奶,再看看他,鼻尖一阵酸楚。她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是他记忆里和张老师最亲近的一回。回想起那个搂抱,他现在依然能感觉到温暖。
但是张老师只陪伴了他一年。四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又变回原来那位喜欢体罚和奚落学生的老光棍。
张老师离开的那天下了一阵暴雨。暴雨过后便放学了。张老师上了一个男人的桑塔纳轿车。学生们好奇的围在轿车周围,叽叽喳喳。轿车开动,一群男生快乐的追着轿车跑出学校。跑了一段,只剩下他一个人仍在坚持。他一口气撵了几里地,颠颠簸簸的轿车始终没有停下来。他滑了一跤,跌了满嘴泥水,那苦涩的味道终身难忘。
张老师的离开让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有一天,英英告诉他,每次她把不开心的事情写下来,心情就会变好。所以他跑到爷爷守着的那个山头,在那块传说中的青石上展开张老师教过的语文课本,郑重其事的写下“我爱张老师”五个小字。因为担心秘密被发现,他把字藏在课本左下角,而且五个字分开写在不同的页码里。
回想起来,他承认当他把光明磊落的师生情藏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够纯洁了。他说,也许这就是初恋,只是来得早了一点。
张老师刚刚离开的那个暑假,他做了个梦。虽然他经常做梦,但是支离破碎,醒来以后也就忘了。但这回的梦不一样,脉络清晰,情境生动。只有一次,他跟安顺一起在大榕树下乘凉时分享了这个美梦。
梦境是再熟悉不过的牛王村小学,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是个女生,非常漂亮。老师介绍这位女生的方式很特别——在黑板上画了一朵很生动的白荷花。老师指着黑板上的白荷花,他跟着老师念着“灵儿”这个名字。新同学灵儿成为他的同桌,并且上学放学都跟在他屁股后面。有一天,他厌烦了,说了什么话伤到了灵儿。然后灵儿不见了。他在漆黑的夜里找,所到之处都似曾相识。后来下起淅淅沥沥的夜雨,他听到灵儿的哭泣声,似乎就在不远处,但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当他把这个梦正儿八经的讲给安顺听的时候,安顺已经在树荫下熟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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