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罗兰历437年，六月。
艾欧尼亚议会厅。
一份名册在诸多高官议员手里传阅，大厅很是安静。看过卷宗内容的人皆沉默不语，眉宇间很是不安，其余人也跟着不安起来。
所有人都浏览完毕后，名册被侍从传到会议厅一侧的小阁中，随着小阁的门帘放下，这些年事已高的议会成员交头接耳，一片白花花的头颅攒动不安。
小阁中，身披明黄长袍的艾瑞莉娅坐在王位上，漠然地看着名册上一个个被标红的名字。
这些名字代表的人，在这一年中陆陆续续死去。
这位艾欧尼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帝缓缓起来，背对门帘，沉默地看着墙上象征均衡与正义的天平，负于背后的右手捏着那份名册，指节发白。
身后一绿袍女子皱眉道：“陛下可曾想过这样做，会引起议臣们的恐慌？”
艾瑞莉娅淡道：“当初他们做出那个决定时，自然想到可能会有今日。”
女子担忧道：“可您毕竟贵为一国之君……”
明黄身影重新坐回王座之中，透过门帘看着阁外那些忧心忡忡的议臣，年轻女帝漠然道：“艾欧尼亚不需要这些愚蠢之人。”
她的双手捏成拳放在膝盖上，沉默了片刻，道：“传令下去，各王府亲卫军人数增加一倍，另张贴悬赏令，能提供那刺客线索者，赏金万两。”
绿袍女子告退。
艾瑞莉娅将名册捏在手里，微微用力，将纸屑洒在空中。
她缓缓起身，离开象征着权力的王座，闭眼再睁眼之际，小阁内忽然充斥恐怖刀意，洋洋洒洒的纸花被削成细雪，落在青玉砖上，浅铺如絮。
与艾欧尼亚皇城隔着十几条街的的巷子里，一家名为“春来”的酒楼去年新请了位伙计，这伙计十七八岁，长的黝黑黝黑，个子不高，长着张扔进人海再也捞不起来的脸，平日话也不多，好在酒楼位置偏，来这喝酒的大都是附近的常客，难得新面孔，所以掌柜的也不指望这小子能拉客，每月还能因这事扣这傻小子一些银钱，他倒也乐呵。
只是这几个月来，掌柜的发现自家闺女有事没事总喜欢在楼上盯着这傻小子看，眼尖的他立刻知道坏了事。自己老来好不容易得一珠玉，娃娃他娘当年都因难产而死，如今闺女出落得眉清目秀，只等着啥时候哪个富家公子路过此地一眼能瞅上，现今跟这么一个泥鳅般的穷鬼眉目对上了，那还了得？！
因此数个月来，不管犯没犯事，掌柜的每天都得对着这可怜伙计说道说道，可这小子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没放心上，不管自己说啥，都一副笑脸相迎，笑的那叫一个诚恳，让他每回涌到喉咙里的难听话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久而久之，掌柜的也认命了，这伙计跟了自己也有一年，品行底子他也瞧得七七八八，穷虽穷些，但自己还有些家底，两口子往后不至于过穷苦日子，他也懒得操这份瞎心。
立夏这一天，掌柜的让伙计早早关了门，自己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把窖藏多年的老酒取了出来，先是自酌了几杯，看着那傻伙计还拄在门口瞎张望，不由有些恼怒，他重重拍着桌角，大声道：“死站那干什么，来陪老子喝几碗。”
门口陆离吓了一跳，从来只吃剩菜剩饭的他搓着手，咽着口水，很是紧张，道：“杨叔，您是在叫我？”
姓杨名青的掌柜的搁了只空碗在旁边，倒满酒，道：“老子在叫鬼。”
受宠若惊的陆离小跑过去，端起酒碗嗅了一口，道：“好酒。”
一年前，在亚索的调教下，陆离已经学会喝酒，而后在酒楼呆久了，自然也能分辨其中好坏。
“那可不是”，杨青一脸得意，“柳儿他娘死的时候酿的，十多年了，多少滋味在里头。”
陆离听着对方毫无悲伤之意的话，只觉端碗的手有些沉重。
杨青一碗酒才下肚，向来千杯不倒的老汉脸上的褶皱中已藏醉意，他拍着陆离的肩膀，感慨道：“你是不知道，柳儿的命苦诶，没过过一天有娘的日子，小时候不知道多少回听到她躲在被子里哭，当初产婆问保大保小的时候，我也想过有今天，所以当时一直都没拿出主意，可柳儿他娘硬是自己咬舌先去了，剩我一个人跟着这命苦的娃，这日子，你是不知道滋味哟。”
从来只被杨青说教的陆离夹菜放在老人碗里，自己含了一口酒在嘴里，一时间竟是忘了咽下。
老人倒酒与陆离碰碗，自己又一口闷下，很快呼吸急促，说话也有些含糊：“你这小子脸皮忒厚，轰都轰不走，想来是赖在我家了，不过看你也老实，应该能好好待我家闺女，不过到时也别真傻，这么小一个岛国，诺克萨斯的军队说来指不定就来了，你可要机灵点。”
陆离苦笑，道：“我没那个意思。”
老人的手重重拍在陆离的肩膀上：“你他娘的跟老子还装，老子眼不瞎，柳儿对你啥心意你还不知道？我家闺女能瞧上你，你个小王八蛋还不偷着乐？”
陆离闻言沉默，没有说些什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肺腑中烫的厉害。
老人陆陆续续又说了很多，结结巴巴硬是把他和自己闺女的后半生像编故事一样交代完了，最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挑个吉日”“排场要大”之类的胡话。
一道清丽身影轻步下楼，手弯夹着一条毛毯，名为杨柳的美丽少女将毛毯盖在杨青的身上，然后看着陆离，颊生红云，吐了吐小舌头，轻声道：“我都听到了。”
“啪！”
没喝多少毫无醉意的陆离额头与桌面来了个激情碰撞。
撞击声之沉重，到了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在装醉的地步。
杨柳低头，双手食指互点，感觉很委屈。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
某位无良大叔立在烟囱上，昂头灌下一口从酒楼后厨偷来的美酒，大声道了句痛快。
陆离坐在屋檐边，漠然看向远方，道：“今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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