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酒楼的灯还亮着，陆离推门而入，发现杨柳正坐在桌旁，头不住打点，正打着瞌睡。
开门声没有吵醒少女，陆离轻轻走过去，才发现桌上还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陆离挑起浸在煤油里的灯芯，屋子顿时明亮，觉察到动静的杨柳从迷糊中醒来，正想伸个懒腰，抬头只见陆离已在旁边，少女昂头冲他笑道：“你怎么这么晚还出去呀？”
陆离用筷子挑动碗里的面条，脑洞大开，很快回答：“刚看见外边有道人影鬼鬼祟祟，出去看了会，是我想多了。”
他用筷子夹起一根面，皱眉道，“怎么有点胡了”，然后他将面条含在嘴里，加了句“不过还是很好吃。”
杨柳笑了笑，没有说话，托着腮帮看着眼前少年吸溜面条，事实上在陆离出门之后她便一直坐在这里，下好了面等他回来，等了几个时辰，眼前的面热了又热，自然有些糊了，所以陆离的解释，她并不相信。
“你们男的，怎么都喜欢大半夜出去……”杨柳低头，脸有些红，说话声细得像蚊子，小心问道：“是不是去那了种地方？”
陆离咬着筷子装纯：“什么地方？”
杨柳紧张地用手捏着裙摆，小声道：“我爹夜里也经常去那个地方，回来的时候扶腰进门，然后一直叨叨‘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之类的，你说我指的是什么地方。”
陆离笑道：“你说这么一大堆，还把你爹的丑事抖出来，指的不就是窑子嘛，直说好了，不过你觉得我会去那种地方么？”
杨柳小声道：“现在会去也没关系，不过以后自家有了，就不要去了。”
陆离持筷的手一滞，明白了少女话中中间六个字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柳儿，有些话我一直没和你讲，其实……”
“不想讲就别说了啊”，明白陆离接下来想说什么的杨柳忽然抬头打断他的话，目光中隐隐有泪光，她抬手揉了一下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起来有些慌乱无助，然后她站起来强笑道：“你刚刚和我爹喝了酒，所以我煮了一些醒酒汤，正热着呢，我给你端来。”
陆离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他不是傻子，杨柳对他的情义，陆离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充斥着血腥与黑暗的路，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所以在将这条路走完之前，他不敢有过多的想法。
……
艾欧尼亚最东方，是一座孤立的海岛，岛很小，看起来更像是浩瀚海洋中一块孤独的礁石。
亚索坐在一叶孤舟上，举酒对月，好不快活。
待舟靠岸之时，这位大叔不复平日万事不上心的懒散模样，极为郑重地走上海岛唯一的小径。
这条孤独的小径通往这个天下仅此一家的寺庙。
寺庙很小，很破旧，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将倒塌。但事实上在艾欧尼亚还没实现统一之前，这座破庙就已经存在，朝代换了一茬又一茬，它依然伫在这儿，似乎会一直存在下去。
破庙中，一位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僧衣上满是灰尘，蒲团下的地面已经深深下陷。
他似乎一直坐在这里。
他的身前没有佛像，也没有其他的供奉，只有一面历尽无数岁月而斑驳不堪的墙壁，没有人知道他信奉什么，或者他根本没有信仰。
僧人的双眼蒙着一块红布，红布遮住了他的眼，也遮住了这片天。
亚索停在寺庙门口，犹豫不决。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僧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他道：“我以为天底下已经没有值得你犹豫的事情。”
亚索低头看着门口长满青苔的门槛，道：“世人只知道有一个天榜，但不知天外有天，如果我的感觉没出错的话，你应该早可以跨入王者领域了。”
僧人道：“事实上，我也没把握能胜你。”
“可我不能陪你太长时间”，亚索摇了摇头，继续道：“宰了些小人物，真正的大鱼还没落网，我有些不放心交给我侄子一个人做。”
僧人道：“你知道那少年的复仇之事再做下去，我就要出手，所以不管有没有准备好，你都得来。”
亚索想了想，认真道：“是此理。”
此话落下，亚索终于不再犹豫，向前一步，身入破庙。
这一瞬间，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一道足有百丈高的狂浪，浪头重重拍下，将海岛吞噬，许久之后，浪潮退去，海岛消失不见，破庙也不复存在。
仿佛之前就没存在过……
艾欧尼亚，皇宫。
站在天台上的年轻女帝艾瑞莉娅目光从东海移开，看着身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淡道：“如你所愿。”
这个掌控了整个议会权倾朝野只在一人之下的中年人双手交叠放在腿间，平静道：“死了这么多人，也该到此为止了。”
艾瑞莉娅冷笑道：“我很好奇，亚索明明可以直接将你一剑杀了。”
中年人漠然道：“毕竟是我与先皇将永恩一家害的这么惨，要寻仇也得他的子嗣来，亚索确实可以简简单单将我杀了，但这样做的话，会很没意思，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沉默片刻，继续道：“而陛下也别忘了，若不是当年永恩孤身一剑入皇宫，您现在也做不上这个位置。”
艾瑞莉娅冷笑道：“你以为我稀罕。”
中年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海平面，许久之后，他微微欠身，柔声道：“夜深了，陛下早些歇息。”
说罢，扶轮离去。
年轻女帝俯视着皇城下的大地，明黄色袖袍中的手紧捏成拳，她如何听不出对方之前那番话中的意思。
但这片天下，到底还是朕的！
“春来”酒楼，少年站在楼顶上，隔着千家万舍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皇城，陆离知道亚索已经离开，因为他的手中捏着对方给他的信。
信纸正反面各有内容。
正面写着“刘阳”二字。
反面字也不多：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充分体现了没文化的可怕。
但后面那一句话却很有意思，很有才。
陆离莞尔一笑，决定不追究这位无良大叔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之事。
少年将信纸折好，收进袖袋，转身背对皇城，握拳深深呼吸。
刘阳，当年之事的主谋，艾欧尼亚议事阁的掌权者，这是亚索要他杀的最后一个人，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独自一人，面对着整个艾欧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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