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依锦感到意外的是,这场戏刘盛居然没有喊“卡”。
依锦心里有几分忐忑,蹑手蹑脚地走到机子旁边,暗戳戳地蹲在刘盛身边,和刘盛一起回看之前的表演。
镜头里,金亦楠正伸出手,轻轻触在她的脸颊上,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
因为他刚刚从山崖上攀岩上来,手上都是泥巴,她的脸上也被抹上一抹泥痕。她带着那抹泥痕对着金亦楠破涕为笑,笑中含泪,画面感染力极强。
“你看,这动作,这神态,多自然!”刘盛指着屏幕,对一旁的依锦说道,“这场戏改得好啊!真是神来之笔!林依锦,你前途无量啊!”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依锦有些不好意思,脑中闪过金亦楠那一抹笑容,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泥巴:“是导演你调|教得好。”
她话音刚落,指尖突然一顿。
细碎的泥沙自指尖簌簌落下,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回了一幅模糊的画面——一双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了藏青色羽绒衣下层层的毛衣,露出好看的腰腹和诱人的腹肌,腹肌上却是鲜血淋漓。那双手轻轻触了一下伤口边缘,然后缩了缩,她看见了一张因为疼痛而略微扭曲的俊脸。
是金亦楠。
她在想着他的时候触碰了他曾经接触过的泥土,于是看见了他的现状。
依锦“唰”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金亦楠已经不知去向了。
“舒宁,金亦楠呢?你有看见他吗?”依锦一把拦住正帮道具组搬运道具的徐舒宁,火急火燎地问道。
徐舒宁愣了愣,她向着一边的林子一指:“他和陈斌两个人进了林子。”
依锦二话不说便往林子的方向走去,被徐舒宁一把拉住:“哎,别去,他们说他们是人有三急……”
依锦回头,两道目光犹如利剑一般直射到徐舒宁脸上。
徐舒宁浑身一哆嗦,麻利地松开了手:“您您老请便……”
林依锦凭借女人的直觉迅速找到了在林子里偷偷处理伤口的陈斌和金亦楠,彼时二人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动身离开。
金亦楠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乍看见她,眼中略微闪过一丝压抑,随即微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导演找我?”
依锦上下扫了他几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还不错,动作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换上笑容:“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就要下山,我看你……们两个不在,这山里又没信号,就先来找你们。”
金亦楠点了点头:“我和陈斌就是过来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既然要走了,那我们快回去吧。”
依锦站在原地,等他走到身边她才转身,和他并肩而行。
他的脚步很稳健,身形看起来也很硬朗,甚至还一边走一边跟她耍嘴皮子,像是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一般。
她心里不知怎地,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下山之后还有夜戏,接下来几天有和柳馨的对手戏,甚至还有几场动作戏。依锦知道他瞒着剧组的人私下处理伤口,是怕自己的伤势耽搁了拍摄进度,可如果他的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一旦感染发炎,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现在只要拉一拉他的衣角,她就可以知道他和陈斌是怎么处理伤口的,可她的手就是放在身侧不愿提起,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似地。不知道是因为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怨他瞒着自己的伤势不告诉她。
说好了不是么?
——他们握过手的,从那天之后,就是绝对互相信任的搭档。
可说到底,也许他并不信任她。
走到了剧组拍摄的山头,果然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先头的一批人已经下山去了,徐舒宁还背着包在原地等着依锦。直升机哒哒的轰鸣声在耳畔响起,依锦循声看去,却是刘盛和编剧两人站在直升机旁说着什么。
依锦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拉住身边金亦楠的袖子,低声道:“你跟刘导一起坐直升机下去吧。”
金亦楠嗤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坐什么直升机——”
“你要是不坐,我现在就把你衣服扒了给导演看你的肚子你信不信?!”依锦柳眉倒竖。
金亦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瞳孔从条件反射的放大逐渐变到正常,然后双眼微微弯起,像两个小月亮一般,眼中星星闪闪,盛满了暖意。
他看着她,抿着唇微笑道:“你都知道了?”
依锦没心思跟他废话,连推带拽地把他拉到刘盛身边,给了他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便匆匆跟着大部队下山去了。
当天晚上的晚饭金亦楠没有出席,山中没有信号,依锦又不能跑他房间门口敲门问伤势,于是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的,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一旁的柳馨看得着急的不行,连声问道:“怎么了?没胃口吗?你今天拍的戏份都太耗体力,得多吃点。”
依锦扒拉着饭,没说话。
“是导演说什么了吗?没事的,你还是新人嘛,作为新人你已经很出色了。接下来几天都是我和阿楠的戏份,你在屋里好好休息,准备最后那一场大戏,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和阿楠。”柳馨还以为依锦是压力过大,于是在一旁细声宽慰道,“今年是大二吧?还有两年才毕业呢,前途不可限量。”
依锦对她笑了笑,捡起一片菜叶嚼了。
第二天她一如柳馨所说的一般,在屋子里蒙头大睡了一整天,期间徐舒宁进来抱雪貂出去玩耍了一次。
待到日头西斜,依锦总算睡饱,一活动筋骨才发现自己腰酸腿疼,一动起来浑身都跟散了架似地,尤其是双肩腰部和大腿。
她心知是昨天攀岩的后遗症,穿好了衣服之后便决定出去走走,虽然之后她只有一场一个镜头的文戏了,可是身体的不便会直接影响到她的状态——更何况,她都是如此,更别说今天还有一整天戏份的金亦楠了。
天色向晚,金亦楠和柳馨以及剧组的其它工作人员在村子中央的祭祀广场上拍摄韦崟和任氏的对手戏。
依锦默默走到了摄像旁边,看金亦楠的状态。
《任氏传》原著是以“美”来形容韦崟的,剧组的化妆师在上妆的时候也把金亦楠向“美”字打造。不仅脸上给涂了厚厚的一层粉,还给画了个娇艳的咬唇妆,此时他和柳馨同框,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美貌度竟丝毫不亚于柳馨,一双眸子里星星闪闪的,唯有入鬓的长眉给他增了几分英气,使他看起来不那么像女人。
他的状态很好,和柳馨这样的影后对戏丝毫不落下风,举止神态到位,台词情感饱满。其中一个镜头,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的,又密又长,像是两把小刷子似地,煞是好看。
一场戏结束,刘盛喊“卡”,助理递上棉衣给两人穿上,刘盛拿着喇叭上前去跟两人讲戏。
柳馨站得笔直,听刘盛讲戏的过程中神情肃穆,一脸的认真严肃,金亦楠则整个人蜷缩着,像是特别怕冷一般,还时不时地把手拢在一起放到唇边呵气。
有人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个暖手宝,然后看向依锦所在的方向,对着依锦淡淡一笑。
是张磊。
张磊换了一身烟灰色的呢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更清俊些,他给金亦楠递完暖手宝后,便径自向依锦走来。
“睡醒了?”他冲着她笑了笑。
依锦点了点头:“昨天爬山有点累。”
张磊颔首道:“是啊,阿楠还受了伤,带伤拍戏,实在辛苦。”
依锦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之后,方才轻声说道:“他的伤……还好吗?”
“不太好,胸|腹和手臂都磨得很厉害,不过他的助理有带急救箱,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帮他紧急处理过了,应该可以撑到杀青那天。”
依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张磊向她靠了靠,微微附身压着嗓子说道:“依锦,我有个事情……想问一问你的意见。”
依锦抬眼看向他:“什么事?你是老板,还要问我的意见?”
张磊笑了笑:“是关于你的经纪约。我想,你觉得我靠谱不?——不然,我来做你的经纪人?”
依锦傻了傻,随即失声笑道:“你?”
张磊见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扁了扁嘴,委屈道:“怎么,我不行吗?”
依锦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公司太子爷,何必屈尊做一个小小的经纪人呢?”
张磊宝宝依旧是委屈的模样,她不由得失声笑道:“再说了,就算你想跳出你爸的限制,自己组一个团队带一些艺人,也完全不用走做经纪人这一条路。依托你爸现有的一些资源,先做一些娱乐相关的周边产业,拉拢一些相关产业里优秀的人才来,同时为成立自己的团队做策划做准备,这样不是更好吗?现在圈子里最出名的那个富二代孙正新不就是一边借着他爸的人脉和资金一边靠自己组团队炒话题火起来的吗,我听说他现在光自己的资产就已经好几个亿了,你论相貌论智商论爹哪一点拼不过他,加把劲说不定能取代孙正新成为国民男友呢。”
张磊看着她:“你真这么想?”
依锦点头。
张磊皱起了眉头,良久,他转身看向正在和柳馨对戏的金亦楠,用几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奇怪……阿楠也是这么说的。”
依锦心头一跳,随他的目光看去,金亦楠雪白的戏服被落日的余晖映得犹如滚金。
“金亦楠也这么说,也不奇怪啊。”她低声道,“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眼界和见识当然要比你毒辣那么一点点,而且嘛,人也不像你这么实诚。”
“那你呢?你在这个圈子里混的时间可没我长啊。”张磊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和阿楠串通一气,想引我下套吧?”
“引你下套?下什么套?”依锦好奇道。
张磊叹了口气:“阿楠叫我跟他合作一起成立一个工作室,单独签艺人做节目,投资电视和电影,他选中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该知道的吧?”
他拿眼睛瞅她,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快说你知道。
依锦简直是要被他蠢哭,当即正义凛然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谈的这种事算商业机密,我为什么会知道?”
张磊“嗷”了一声,扶了扶眼镜架,不再看她。
“那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过了半晌,他再次暗戳戳地问道。
“我觉得都行啊。”依锦装作漫不经心般地说道,“你要是继续呆在你爸身边,会有很好的资源,走的弯路会少一些,你要是跟金亦楠一起合作,那风险比较大,但是相对来说比较自由。”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顺风顺水还是想要惊险刺激,那就得你自己选了。”
她对着他语笑嫣然道。
张磊皱眉,看了看她,再看向场中正在拍戏的金亦楠,又看回身边站着的女子,然后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真是该死……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下了套?
可悲催的是,下套的人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张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今夜是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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