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个牵动万亿中华儿女之心的节日,她蕴含着强烈的民族情感:团圆。无论身在天涯海角,游子们都会千方百计地回家,回到那个生养自己的故土,和亲人团聚。
2008年2月4日,立春,丁亥年腊月二十八。
江南的季节感觉总是比北国慢上几拍,立春的节气寓意北方雪融大雁归的春天已经冒头,在这里却刚进入隆冬最寒冷的时节。后天便是除夕,X市的大街小巷已经挂满了洋溢喜气的艳红,沧源大厦也不例外,整栋建筑外部一片艳阳。但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楼内少有的冷清,只有些本地的保洁人员为了拿一笔节假日奖金还在兢兢业业地打扫着。楼里的大小公司本着发扬人文关怀的精神,几乎都已经让员工回家过年了。
可是,如果没有家呢?
36层,还是那个巨大奢华的办公室,却有两个孑然一身的男人还在这里逗留。
陈奇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低着头站在柱子的阴影里,而是坐在一张红酸枝太师椅上,轻靠着流线型的椅背,手里捏着一只紫砂茶杯。顺着望向杯中清茶的目光回溯,这男人的眼里竟然有些眷恋,眷恋这种“生”的感觉。
“正宗的明前龙井,确有独到之处啊。”说话的人坐在右侧的另一张太师椅上,与陈奇间隔着一方小巧的茶几,他把饮尽的空杯放回几台,食指上的焰状翡翠戒指闪过一抹绿影。陈奇马上放下杯子,端起紫砂壶给那人又斟满一杯,然后继续靠着椅背一言不发。
“能和我一起喝这个等级的明前,不过五个人,当中也包括你。”余政平把视线凝在窗外的夜景上,眼中逐渐朦胧成一片迷幻的光影。
“我知道,老大其实一直也没有忘记我。”陈奇也一样盯着窗外,视线却没有焦距地飘着,这特殊的日子,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出色,货应该都运到金洋堆场了吧?”
“是的,今年马来西亚和印尼的植物油橡胶品质都很不错,价格也合理。”陈奇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辞,“可惜缅甸我们遇到了些阻碍,最重要的那批货因为气候原因提价了。”
“这大半年东南亚雨水偏多,罂粟产量下降也正常,否则我也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余政平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点着,言语间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将军那里肯定会坐地起价,会里除了你还有谁能处理呢?”
陈奇眼里的煞气一闪而逝,平静地说:“原来会长早有预料,小陈佩服。”
“其实你也有所预感了吧,虽然没和我说,但阿平他们采购的那批家伙不就是应对这种情况么?”余政平依然言语平缓,但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还是散发了出来。
“不是所有的买家都有老大你这样的气魄,如果不是你默许,阿平也搞不到那么多玩具,最后肯定还是会被将军狠狠宰一刀。”
“哼,南洋的蛮子,以为手下带着一队雇佣兵就目空一切了?”余政平冷笑一声,“难怪他永远只能窝在缅甸的穷乡僻壤种花!能和我们竞争的应该还是HK那帮家伙吧,洋鬼子在东南亚吃的亏够多了,他们铁定掀不起那么大的浪来。”
“老大说的是,也只有HK的组织有我们这样的狠劲,不过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很少有人敢把手雷挂身上去谈判吧?咱青炎会嘛,总有些不要命的人。”陈奇眼睛微微一眯,扬起了下巴。
“是啊,97以后,他们的势力大大削弱,却还想和上头对着干,这种不自量力的态度,几个脑袋都不够用。”余政平似笑非笑地回答,“你们用这么凶悍的手段,会不会影响明年的交易呢?”
“量总是那些量,浮动不了多少。这回吓走了大部分买家,下次不卖给我们,难道他留着自己炒菜?”
“啧,这么多年,小陈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性子。但要不是你这股悍劲,青炎会也不可能有今天!”余政平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轻轻在陈奇肩上拍了拍。
陈奇偏过头看了余政平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样子:“现在所有的货都屯在金洋堆场,不知道海关那里能不能过得去。”
“马上就春节了,也不用指望那些人有多认真去干活。林沧熙已经把于向前那边打点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可以先过一批,重要的留在节后那一周过,七天的假期足够让人变得麻痹的。”
听到林沧熙三字,陈奇面色一凛,自己刀头舔血出生入死,这小子却在国内长袖善舞,地位隐隐有赶超之势,他如何能不急不怒?
每到觉得可能有去无回的时候,陈奇就会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哪怕只是听听那个女人的声音,对他也就足够。这次缅甸之行陈奇言语间没有多大波澜,实际上情势完全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
感受过被人用枪指着头吗?如果有,感受过被十支步枪同时指着头吗?那个坐在藤椅上穿着墨绿军服的男人只要一个响指,自己和参会的兄弟,七颗脑袋在半秒间就会变成碎烂的西瓜。就靠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铁疙瘩,手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按钮,才能力挽狂澜。屋外空地上榴弹的爆炸声,则成为敲定交易的最后一声落锤……
余政平,你,真的值得我和我的兄弟这样出生入死吗?不对,我,为的不是你,是青炎会!
余政平收回左手,点上了一支香烟。身边养的究竟是听话的狗,还是野性的狼,他早就心里有数。青炎会的香火,应该传给他最看得起的那个人,就算他还年轻,就算他不配合,自己也应该继续争取下去,趁着,自己还活着。
两个各自拥有豪宅的人,剪影映着喜庆的街灯,却同样是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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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凌祈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Z市的一家高级酒店,与父亲一系的亲戚围炉,这是她作为女孩第一次接触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堂亲们。凌隆一辈有兄姐弟三人,作为长子的他连带自己的女儿也成了长孙。听着尚在初中的堂弟妹一口一个“祈姐姐”,凌祈尴尬地一一回复着,心里回忆起自己作为“麒哥”带着弟妹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真是恍如隔世……或者说,早已是隔世。
最大的惊喜却是已经过世的长辈又活生生地出现,恐怕回到过去最好的福利莫过于此了吧!凌祈激动地看着在2010年就逝世的爷爷又精神矍铄地招呼自己,快步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埋在老人怀里时女孩险些掉下泪来。
凌祈的爷爷凌墨扬生于齐鲁大地,长在书香世家,却在日寇犯我疆土时毅然于弱冠之龄投笔从戎,加入了八路军。老人这一参军就是一辈子,解放战争时跟着陈#毅元帅和粟#裕大将领衔的第三野战军一路南下,来到南国的F省扎根成家,最后在Z市军分区政委的正师级位置上退休。
自小受到父亲影响的凌隆兄弟都曾披上过那身橄榄绿,故此凌家堪称军旅世家,而幼年的凌祈最喜欢的便是缠着凌墨扬听老人当年戎马生涯的故事,在想象中演绎那段战火纷飞的历史。她的心中一直有着一个报效祖国的夙愿,加入人民警察也算从另一个渠道得偿所愿了。
很快一桌人酒足饭饱,大人们开始聊天扯皮,孩子们则兴冲冲地看着电视节目。凌墨扬很奇怪长孙女为何会一反常态,缠着自己不停地问着些关于战争年代的问题,这女孩从前对这些可从来不感兴趣呢!他哪里能想到,那个乖巧的女孩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灵魂,一心只想重温幼时的回忆而已。
“说到八路军,那个时候的条件可有够艰苦呢!”老人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头,思绪又回到了数十年前,“当时来的一批新战士年龄跨度很大,已经20出头的我仍算是小字辈。整个连里只有七个人和我年龄相近又谈得来,可惜活到抗战结束的包括我只剩下两个人。”
“没办法,爷爷不用太过伤心,战争就是这样,总会有无法预料的牺牲,能活到最后的都是幸运儿。”凌祈安慰道,虽然这些故事她早就听爷爷翻来覆去讲了许多遍,可现在依然津津有味。
“是啊,我们俩就是幸运儿,连经验丰富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没看到胜利的那天,反而是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活下来了。”凌墨扬眼角的鱼尾纹抿到了一起,神光凛凛的眸子又亮了起来,“我还记得那兄弟,一个高个子是楚地人,名叫方志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着家里来到咱鲁地讨生活,被鬼子扫荡,勘勘逃出来就参了军。”
“那,爷爷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怎么可能呢?内战的时候我们被分派到不同的队伍,我跟着三野一路南下,就再也没见过他。那个时候联系又不方便,他是否在世都不知道了。”
“也是,不然央视那个‘等着我’就不会那么火了。”凌祈笑了笑,自己的问题确实幼稚了点。
“等着我?那是什么?”凌墨扬奇怪地问。
“呃……没什么,我可能记错了吧,爷爷不用放在心上。”凌祈吐了吐舌头,这节目2014年首播,现在才刚2008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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