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张千面色虽冷漠,心中却是起伏不定,疑云重重。
只见张富斜倚在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半晌,只听一阵马蹄之声奔来,但远远便已停住,接着,一个沉沉的语声在门外道:【公子,属下前来复命。】
张富道:【你事已办妥了么?】
那人道:【属下已遵命将韩姑娘安置,此刻韩姑娘想必已入睡了】
张富笑道:【很好,你连日奔波辛苦,苦劳可嘉,可至柜上提取五十两银子,好好乐上半个月,再来候命。】
那人喜道:【多谢公子。】
张富道:【还有,你在外虽可尽情作乐,但切切不可胡乱招摇,惹事生非,更不可被江湖人查出你的底细。】
那人道:【属下不敢。】
张富道:【你明白就好了,本门对属下虽然宽厚,但属下若犯了规矩,身受之苦,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那人声音更是恭顺道:【属下知道。】
张富挥手道:【好,去吧。】
过了半晌,张富突然又道:【你为何还不走?还等什么?】
那人嗫嚅着道:【属下还有一事……】
张富道:【既然有事,为何不快说?】
那人道:【方自兖州办完事回来的张三,是和小的一齐来的。】
张富皱眉道:【既已来了,为何还留在外面?】
那人道:【张三……说说他不敢来见公子。】
张富道:【不敢?!莫非他误了事?】
那人道:【张三兖州之行,倒还顺利得很,兖州的宋青,两天内便如数交出了五千两银子,银子已押送回去。】
张富道:【既是如此,他有功无过,为何不敢见我?】
那人呐呐道:【他……他是为了另一件事,教属下先来向公子求情。】
张富厉声道:【快说,什么事,莫要吞吞吐吐。】
那人道:【张三他……他和大夫人座下的牧女萍儿,两人情投意合,就……就……】
张富道:【就怎样?】
那人道:【萍儿就已有了身孕,如今……如今……】
张富【哼】了一声,道:【我已知道,莫要说了。】
过了半晌,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道:【这本是喜事,他为何不敢见我,快去叫他过来。】
那人似是有些意外,呆了一呆,方自道:【是!】
又过了半晌,一个少年的语声在门外道:【张三参见公子。】
张富微微笑道:【兖州之行,倒是辛苦你了。】
张三恭声道:【那是属下份内之事。】
张富笑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不想你看来虽老实,其实却风流得很,少年风流,本是可喜可赞之事。】
张三一时间还摸不透他的意思,唯有连连道:【望公子恕罪。】
张富笑道:【那萍儿平日看来冷若冰霜,不想竟被你搭上,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我倒该对你刮目相看才是。】
张三忍不住心中欢喜,亦自笑道:【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小的有公子这样主人,对此一道,好歹也差错不到哪里去……】
张富大笑道:【好,好一个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你的风流,是学我的……】笑声未了,身子突然箭一般窜出,只听他语声突然变得冰冷,道:【你凭什么也配学我。】
说到第四字时,门外已传来张三的惨呼,说完了这句话,张富又已斜倚门边,生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似的。
四下突又一片死寂。
张富叹了口气,缓缓道:【抬下张三的尸身,厚厚殓葬于他……再去柜上支两百两银子,送给萍儿,就说他在兖州因公殉身了。】
方才那人道:【是……是……】
此人竟已吓得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出了。
张千在旁冷言旁观,也不禁耸然动容。
他直到如今才知道,张富之属下组织,不但已如此庞大,而且组织之严密,纪律之森严,实在令人吃惊。
而年纪轻轻的张富,对属下更是赏罚分明,调度得当,隐然已有一代枭雄宗主的气概。
张千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往昔委实低估了张富——他委实从未想到张富图谋竟是如此之大。
无可疑问的,这少年实已是今后江湖的最大隐患,此刻若无人将他除去,来日他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突然间,一阵风吹来。
张富笑道:【好,你也回来了。】
语声未了,眼前微花……祠堂中了多了个满身黑衣的精悍汉子,张千又不免暗中吃了一惊,张富门下竟有轻功如此惊人的好手,却不知此人又是何来历。
只见此人身躯枯瘦短小,不但全身都被黑衣紧紧裹住,就头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这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瞧了张千一眼,突然笑道:【妙极,不想你比我来得还早。】
张富笑道:【原来你也认得他么?】
黑衣人笑道:【方才我使出那张蝉脱壳之计,这厮与那姓刘的也想用欲擒故纵之计来骗我,幸好我还未上他的当。】
张富笑道:【但你为何直到此时才回来?】
黑衣人道:【这厮真的走了,姓刘的却始终守在那里,他倒沉得住气,我躲着不动,他竟也躲着不动。】
张富笑道:【不错,刘新那厮倒端的是沉得住气的。】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道:【但那位甄姑娘,却极端的沉不住气,竟一路呼喊着奔过来,刘新知道再也藏身不住,也只得走了。】
张富笑道:【如此说来,还得感激于她才是。】
黑衣人道:【正是,若不是她,只怕我等到此刻,还无法脱身。】
张富望了望门外天色,吟道:【计算时刻,农家众人此刻已该和刘新对上面了。】。
费观道:【却不知结果如何?】
张富微笑道:【就凭农家那些人,只怕无法对刘新如何,这一点我丝毫未存奢望,但白堂却是逃不过的了。】
费观道:【但……但刘新若已知道……】
张富笑道:【刘新纵然知道了又怎样?我反而可以利用他与农家互相牵制,头疼的不过只是农家而已,与咱们根本全无关系。】
费观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神算,我可是服了。】
几个人言来言去,就仿佛身旁根本没有张千这个人似的,张千暗叹一声,知道他们今日是再也不会放过自己的了。
火堆不断在添着柴木,烧得更旺。
门外,却有灰蒙蒙的光线照了进来。
曙色显已来临。
张富在门口踱着方步,不住喃喃道:【该回来了……该回来了。】
过了半晌,寒风中果然传来一阵步履奔行之声。
黑衣人霍然长身而起,道:【不错,是已回来了。】
又过了半晌,步履渐近。
三个乞丐,大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头发花白,红光满面,身上背着八九品级麻袋。
张千认得,此人正是严匡,但却也未想到,素来侠义的严匡,竟也会和张富同流合污起来。
张富对严匡倒也有礼,微微一笑,抱拳道:【帮主辛苦了。】
严匡捋须大笑道:【公子切莫如此称呼,老朽是不是能当帮主,还说不定哩,如此称呼,岂非折煞了老朽。】
费观笑道:【严兄此刻虽还未登上帮主宝座,但那两个心腹之患既已除去,又有张公子在暗中相助,那帮主之位,岂非早已是严兄的囊中之物了。】
严匡大笑道:【好说好说,老朽来日若真的当了农家帮主,帮中执法长老之座,除了张兄外,是再也不会有别人的了。】
费观笑道:【执法长老,月酬若干?】
张富道:【张兄取笑了,张兄要多少,老朽还敢不如数奉上么?】
费观哈哈大笑道:【如此小弟就先谢了。】
张富道:【不知帮主此行结果如何?】
严匡道:【虽非十全十美,倒也差强人意。】
张富道:【白堂已身中五刀,纵是神仙,也难救他回生。】
费观忍不住道:【刘新呢?】
严匡叹了口气,道:【刘新还死不了。】
费观跺足道:【不想这厮竟如此命长。】
他一生之中,最畏惧之人便是刘新,他虽然令人头疼,但只要一见刘新,头疼就是他自己了。
他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刘新快些死,哪知刘新却偏偏死不了——其实盼望刘新快死的,又何止他一个。
张富沉吟了半晌,突然笑道:【张兄莫要失望,明年今日,只怕就该是刘新的忌日了。】
费观大喜道:【真的?】
张富道:【我几时胡言乱语过?】
费观道:【公子有何妙计快些说出来吧。】
张富缓缓道:【一个时辰后,刘新必定也会来到此间。】
严匡道:【这……这何以见得?】
张富一笑道:【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张千与韩莹的下落,是么?】
费观道:【不错。】
张富道:【但张千与韩莹究竟在何处,他却全无线索。】
费观道:【既然全无线索,又怎会寻到这里。】
张富道:【既然全无线索,便只有误打误撞,便是哪条路都可以……或换了张兄,…走哪条路呢?】
费观道:【这……】
张富笑道:【若换了是我,追着农家群豪的足迹而来,纵然寻不着张千,也可以追出农家的下落……】
费观拍掌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至少总不至完全落空了……唉,我怎地就想不到此点,公子却偏偏想得到。】
严匡笑道:【但……但刘新纵然追来这里,又当如何?】
张富道:【此人道法之高,委实深不可测,是以咱们对付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好歹叫他来得便去不得。】
费观皱眉道:【只是这厮的鬼心眼儿,却也不少。】
张富大笑道:【张千的智计又如何?此刻还不是做了我的阶下之囚……能骗得过张千的,又怎见得骗不过刘新?】
张千突然冷笑道:【刘新之智计,高我何止百倍,凭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要想骗得过他,当真是痴人说梦。】
张富笑道:【此计不成,还有二计……】
他俯首凝注着张千,目中已露出恶毒的光芒,狞笑接道:【等我使到第二计时,少不得要借你身上一样东西用。】
张千怒喝道:【张某今日既已落在你手上,本已抱必死之心,只求速死而已……】
他语声本已渐渐黯然,说到这里,突又厉声大喝道:【但你们若要想凌辱于我,我……我……我……】
张富微微一笑,柔声道:【张大侠天生奇才,聪明绝顶,在下怎敢对张大侠稍有无礼……费兄,你说是么?】
费观拊掌大笑道:【是极是极。】
张千怒极之下,空自咬牙,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费观道:【张千,你如今可知遇着对头了么?你那些狠话,虽可吓得了我,却又怎能吓得了我家张公子,你虽是刘新的好友,但刘新在张公子眼中却不值一文,你虽是阉党门下的四大使者,但即便是张让在王公子……】
张富突然截住道:【够了。】他又自微微一笑,接道:【说起张让,在下又想起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那位同伴【士不可辱】,虽也曾落在我手中,但我却又将他放了回去,这倒不是我突然发了什么善心,只是为了……为了什么,张大侠你可猜得出?】
张千咬紧牙关,不言不语。
张富开怀笑道:【我放他回去,只是为了要他向阉党密报,阁下已反叛了他……阉人对叛徒的手段如何,你知道得总比我清楚的多。】
费观咯咯笑道:【所以你此刻落入张公子手中,当真还算你走运的。】
风吹入户,张富霍然转首,目注窗外,喃喃道:【刘新呀刘新,你怎地还不来呀。我倒真有些想你。】
【追,自是要追的,但往哪里追?】
甄荣面对着一片雪原,皱眉道:【我虽然瞧见张大哥在这个方向走的,但他要走到何处去,我却不知道,这……却教咱们如何追法?】
刘新凝目前方,久久不语。
甄荣顿足道:【喂,你倒是说话呀。】
刘新缓缓道:【农家弟子,也是由此方逃逸,此刻雪地上足迹犹新。】
甄荣道:【咦,怪了,你不是说最重要还是找张大哥么?农家弟子的足迹新不新,又和张大哥有什么关系?】
刘新沉声道:【张千去向渺不可寻,农家弟子所去又与他同一方向……那么,你我不如就循此足迹追去,说不定误打误撞,撞着张千亦未可知。】
甄荣拍手道:【对了,还是你聪明,咱们循着这足迹追去,纵然寻不着张大哥,也可追着那些农家弟子,好歹问出那秘密。】
刘新道:【正是。】
他口中说是,脚下却未移动。
甄荣忍不住又着急道:【话是你说的,走呀?】
刘新道:【但从此而去亦有不妥之处?】
刘新道:【韩莹被劫走,说不定也与农家弟子此来有些关系,农家的叛变,白堂口中的秘密,说不定又牵连着费观……这些事看来虽然各不相关,其实却可能是同一个人在策划主使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
他缓缓顿住话声,仰首不语。
甄荣着急道:【说不定就是谁,阉党……张富……】
刘新叹道:【不错,张富。】
甄荣道:【就算是张富又怎样?】
刘新道:【这些事若都是张富主使,那么,我们若是循着这些足迹追去,就必定会落人张富的暗算中,此人奸狡狠毒,天下无双,我等的行动,若是被他料中,这一路之上的凶险埋伏就当真要令人头疼的很了。】
甄荣睁大眼睛,怔了半晌,失笑道:【你揣测之准虽然无人能及,但你的顾虑却又未免大多了,照你这样说法,咱们干脆一步路也不必走了。】
刘新微微笑道:【张良神机妙算,天下谁人能及,但‘子房一生唯谨慎’这句话你也该听人说过。】
甄荣道:【羞不羞?自己比自己是张子房。】
刘新笑道:【我就是因为比不上他老人家,所以更要谨慎,但谨慎虽谨慎,路还是要走的。】语声之中,终于大步前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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