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坐在他身边,云婶和另一位较为年轻的男子立于马雷身后,唐玉与穆殇师兄妹坐在桌前,唐玉低头看着杯中水,眸光冰冷。穆殇与叶茗正小声地说些什么话,穆殇面含无奈,叶茗眼睛红红的。
身下有些柔软,应当是床榻了。
“太好了,主……高公子醒了。”
被湖中寒水泡过,此时高祁头脑仍旧有些发昏。
这声掩饰不住的惊喜传来时,他稍加回想,才想起这是云婶的声音。
且不论云婶适才脱口而出的那个“主”字及对他的称呼从小伙子直接变成公子,就论她话中的惊喜,高祁不解。
按云婶和她夫君的话来说,他一个山外之人,在他们眼中就是对灵墓起了心思,云婶自是想他死的。
可他能从全身隐隐传来的散痛中知道自己这是捡回了性命。他没死成,云婶怎还会喜?
抬眼一看,见云婶面上的喜意不假,又向她夫君马雷看去,只见马雷从高祁床边起身,也含着喜意说道:“高公子福泽深厚。昨晚落下的风寒修养一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因他不惧寒,穿的衣物本就比常人少,又因失了忆,考虑到外人认出他的那身黑甲衣,给他带来意外的麻烦,所以在来到这村子前,他将那黑甲衣也随手扔了。
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灰衣,又加在寒水中侵泡,也难怪会中那风寒。
高祁淡眼瞧着,马雷和云婶似乎对他不一样了。
热情之中,竟还有忠诚。
忠诚。高祁眼眸微张,心中疑惑却越发不得解释了。
而另一边,穆殇与叶茗并肩走来,只剩下唐玉仍旧坐在桌前,对高祁的苏醒恍若未闻。
高祁斜眼瞧见,心下一痛,却并未多说。一屋子的人需要应付,他无暇顾忌唐玉。
穆殇微虑道:“今早你久未出现,可将我们急了,湖水极寒,你怎跑到那里去了,若不是这位大哥救了你,如今你是见不到我们了。”
高祁见视线移向云婶身旁的男子,知他定是穆殇口中说得大哥。救命之恩不可不谢,高祁面上扯出丝笑意,对那男子说道:“多谢这位大哥了。”
谁料那男子忙摆手道:“使不得,这……使不得。”
不过是道个谢,用得着这么激动吗,高祁心中更是不解,然而面上却道:“按理说小弟应当为大哥赴汤蹈火,以报大哥恩情,如今小弟刚脱险,身体乏力的紧,为大哥定也做不到赴汤蹈火,只一句谢谢,如何使不得了?”
谁知那男子面上更惶恐了,还想说些什么,就听云婶抢话道:“李放,你还没完没了了。”
云婶冷声说完,李放一惊,果就住了嘴。
对此,穆殇和叶茗也不诧异,这比之今早,云婶和他丈夫对高祁徒然转变态度,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记得今早,这个名为李放的男子将高祁背回来时,云婶夫妇还是如昨日一般,对高祁虽不冷眼,却也太不热情,甚至还带有旁观之意。
但当李放说了句“他就是我们苦寻之人”后,就见云婶夫妇面色齐变,慌忙地将高祁抬进屋救治。
此后,云婶几个对高祁就像对祖宗一样,令她们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高祁的妻子阿玉一如以往,甚至用相较昨晚还要冷的态度对高祁。
想到这里,叶茗又忍不住去看向唐玉,唐玉面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意,比昨晚冷了几倍,冷到她甚至以为,唐玉是想她丈夫死的。
叶茗对自己这个想法不由得一惊,高祁对唐玉的感情她看得出来,可现在唐玉却望他死。
叶茗心下突生些悲凉之色,她喜欢师兄,若她还不放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日后与师兄修成正果了,那么师兄会不会也像唐玉恨不得高祁死一般恨不得她死呢。
又看了眼高祁,那名虚弱的男子也是似有若无地看向唐玉,而唐玉却一眼都不看他。
叶茗想起过往种种,她因为师兄的喜而喜,因师兄的悲而悲,而师兄的事情却只为姐姐。
叶茗苦笑,一厢情愿的爱情,总是卑微的。
或许,她真该放手了。
马雷依次扫过众人,将众人的举止看在眼里,慢慢说道:“高公子风寒在身,恐传染给我们几个,且高公子还需静养,不若我们便散了罢。”
穆殇和叶茗听罢,颔首之后,都抬脚离去。
唐玉不动,云婶冷着眼睛走到她身旁,眯眸道:“你不走吗?”
唐玉对高祁的态度云婶看得分明,早就憋了一口气,只是碍于方才那穆殇师兄妹在场,不方便将话说开。
当时听了李放的话,她和马雷本还将信将疑,但总归主子的性命事大,便是错救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后又听李放说,这小伙子的胸前有九点红心的刺青,脱衣一看,果真如此。主子的出生时因那与生俱来的九点红心名震天下,这小伙子就是主子高祁绝不会有假。
前几日高祁对唐玉的情她看在眼中,且方才就他们说话之间,高祁多次瞧看唐玉她也知道。
此时高祁虚弱至此,唐玉竟这般冷眼旁观,若不是考虑到唐玉在高祁眼中的地位,她当下就能将她给办了。
这不知好歹的女子,竟能对主子这么放肆。
云婶话完,唐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回道:“你们不也没走?”
云婶心上怒火更甚,冷冷道:“我与你哪能一样?你别给脸不要脸……”
“住嘴。”
突然间云婶颤颤地住了嘴,面着惶恐,因高祁方才的一声怒吼,云婶转头向着高祁,低头说道:“主子息怒。”
这一声“主子”让高祁眼含诧异,他看看云婶,又看看唐玉,接着从马雷李放面上依次扫过,然后,陷入了深思。
想起初从崖下湖边唐玉最初醒来时,她问:“你的人何时才能找到你?”然后忆起云婶夫妇的谈话,高祁面上嘲讽一闪而过。
她终究还是在骗他。
什么兄妹,什么夫妻,都是骗他的。
想来她本身也是恨他的,否则又怎会因先前那不轻不重的轻薄而对他说出那些残忍的话。
也难怪她此时的冷眼了,既然不是夫妻,他昨晚那样对她,她心中定是恨极了他。
他紧紧的看着唐玉,瞧见她脸上的一丝疑惑与怔然。
高祁知道,她定也从云婶的那声主子中,察觉出了谎言即将终结。
唐玉安静地看着高祁,将眼中的恨意渐渐掩去。
她不知道高祁是否恢复了记忆,失忆的高祁才会忍着她的仇恨,若她在高祁恢复了记忆后去触弄他帝王的麟角,她相信高祁不会留她性命。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云婶几人应当已经将高祁的身份猜得**不离十。
那日射杀白团子时,从穆殇师兄妹口中听到灵墓,南域灵山世间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灵山中有灵墓,想来,这山定是灵山,云婶几人也当是灵山守林人。
唐玉不说话,仇恨很快地从她眼中隐去,她静静地看着高祁,试图从他眼中瞧出端倪,却终是无果。
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极了帝王时候的他,也像极了失忆时发怒的他。
云婶几人恐惹这位主子不悦,都不敢说话。云婶恭敬地低头,这等高祁的处置。
末了,还是高祁说了句,“你们先出去,阿玉留下。”
云婶松了一口气,然而想起高祁竟让唐玉留下,下意识地与马雷对视一眼,没说什么,终是离去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高祁轻声说了句,“过来。”
唐玉摸不准高祁的态度,只得过去,她能让失忆的高祁“爱”几分,可若他恢复了记忆,那么在高祁面前她并没有什么值得依仗的地方。
“我是谁?”高祁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
看来是还没恢复记忆,唐玉心中了然,冷声道:“你应当去问云婶他们,问我,不怕我又骗你?”
“可我想听你说。”
唐玉冷眼看着他,突然一笑,“贱。”
高祁眼眸一变,只听得唐玉接着说道:“一国之君,竟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犯贱。”
高祁的脸上渐渐浮上冰霜,骗他身份不说,她竟然说他贱,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他的身份而已。
心痛如巨浪翻过,高祁嘴边覆着嘲色,阴霾覆面道:“原来我是一国之君,既然我是一国之君,你这般对我,不怕我杀了你。”
“那你便来杀了我,我本就是你的阶下囚,杀了我,免得我再受你折磨。”唐玉冷声说完,慢慢地走向高祁的床前,不着痕迹地环视着周围的动静。
高祁一向身强体壮,现在的虚弱不常见,那么此时,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杀了高祁后,就算她逃不出去被云婶几个杀了,她也无憾。
唐玉缓缓地走近高祁,看着高祁那盯着她的眼神,握住银钗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
唐玉的心也跟着一紧,高祁的视线尽头,正是她那只执着银钗的手。
他发现了吗。
高祁讽道:“昨晚你没自杀,竟是要杀了我。”
被发现了又如何,左右高祁现在没力与她抗衡。唐玉细手一抬,银钗滤过日光反射出一丝白光,向高祁刺来。
高祁却动也不动,嘲讽地看着唐玉,似乎是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手背一痛,银钗落在地上摔得几瓣,残缺的钗子旁还有一颗小石头。
屋内瞬间就冲出了三人,唐玉斜眼便瞧见了云婶收回向她射小石头的手。
有了先前的一次经验,这次云婶没有怒视唐玉,只对高祁说道:“主子,奴婢救驾来迟,主子恕罪。”
高祁摆了摆手,寒眼盯着唐玉道:“明知云婶几人在附近也要动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我死?”
故意忽略了云婶几人的行踪,贸然出手就是想要他死,可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唐玉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不由得怒火横胸,像是发狂一般大声骂道:“是啊,我就是要你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会死,但你不死我会生不如死,你死了倒也干净。”
云婶马雷和李放三人面面相觑,察觉高祁因唐玉的话不但不发怒,反而平静下来的情绪,心中惊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随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数着地上并没有的蚂蚁。
唐玉还在继续骂道,高祁恍若未闻,深入骨髓的痛已然麻木,他不想多说,她恨他,他说什么都无用。
从开始的字字句句咬牙切齿,到后面似乎是骂累了,唐玉终于停了下来,冷眼看着高祁,一副听君处置的模样。
“骂完舒服些了?”高祁淡淡说道。
唐玉心中微愣,随即涌出满肚子的恨意,她突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她恨他,却似乎她的每一步行为都掌控在他手中。
高祁又淡淡说道:“骂完就出去吧,我不会任你杀,别做无用之事。”
他话中的淡然似乎昭示着她的无能,唐玉气极,拂袖而去。
“为何叫我主子?”
高祁冷声道,他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既然他们叫他主子,那么,或许他可以从他们口中套出自己的身份。
他摆出主子的威严,想他们应该也不会骗他,若他最终不是他们口中的主子,他也不介意诓骗他们几个。
他们几个将他认成主子,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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