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
小院里,偶尔有轻风吹着,很凉爽。
天很蓝,还没褪尽昨夜的深邃;东方已不是鱼肚白那么一点点。此地,能看见万里无云,唯闻那安安静静。
玄城之外,城南碧塘,湖心素宅。
这宅子是圆的,墙外是那“关卡”,墙内又是一番天地。正入门,就是迎客厅,再从侧门进入,竟还有个殿堂一般的建筑——春秋常坐在高椅上发号施令,这儿也是她“御用”的地方。再向里,却是一排房子,江少谦住在最中间的房内,东面是周皖所居,再过去是任子衿,西边则是葬花所住。一排屋子呈圆弧状排列,两个尽头是茅厕。至于东厨粮仓或柴房在哪儿,却是在春秋的大殿旁。
宅子里很朴素,墙上倒也有挂着些刀剑,还有字画七弦琴一类的文雅之物。
东首的一扇木门被轻轻推开。
周皖这等习武之人早已习惯了早起——当然,他会更早。因为他再小一点的时候,他家的那只大公鸡叫得很早。
风入袖,秋更浓。
周皖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好安静,可谁知何时,这里会不会被尘嚣袭卷——还好现在不会。江湖上静谧一时,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吧。不过这一切啊……
今天,他换上了白衣。他模样虽不比潘安宋玉俊俏,穿着这身衣服,倒也显得相当精神。
早上打打慢太极,既强身健体,又不会打扰到别人。就这么想着,周皖缓缓踏入院中,面北而立。
起势。
只有空气流动的静默。
他打得很慢,但拳头很有力隐隐含了风雷之势。
“好。”
正当周皖打得开怀,却闻一人低声叫好。不用说,听声音就知道,那是任子衿。
周皖微微一笑,向他点头示意,继续打拳。
“柔中有刚,啧啧……”任子衿赞道,“怪不得她会看上你。”
“前辈……”周皖收势,抱拳正欲谦言一番,却又被任子衿抢白:“要不跟我这把老骨头过过招?”
“晚辈怎敢……”“废什么话,看招!我的第一招是藏龙卧虎!”任子衿突出一拳,周皖猝不及防,不明任子衿意图,只得先连连后退。
却只是后退了三步,周皖一个侧身,身子下沉,紧跟一道“秋风扫落叶”横截任子衿之道。
然卧虎藏龙,不愧是此名。
上有伏虎拳,下有盘龙腿,卧虎藏龙,一触即发!秋风难抵卧虎劲,落叶怎遮藏龙形——似这千钧一发时,周皖双臂突地抵任子衿的腿,乘势翻身而起!
“不赖!”“前辈这是……”“好久没碰上过敌手了!”“只是……”
一阵劲风袭来,寒气凛凛。周皖不自禁地一哆嗦——任子衿已然出招,欺近周皖。
不得已下,周皖运起七成功力护体,自己仍是以巧劲躲闪,而非正面进攻。然而任子衿狠招连连,总是直取周皖双目咽喉檀中,有些儿下三滥的招数也都纷纷登场。
周皖初入江湖后的肚量可大了不少,他学会了淡然,现在他喉头一口气儿可再也压不住了:“我敬你是长辈……”他矮身躲过任子衿一腿,“这般凶残又下三滥的招数……”
周皖没能把话说完,却被任子衿一记怪拳逼得闭上了嘴。
“这种招数你身为前辈竟使得出!周公子,快反击!”
葬花!
她和江少谦早已被剧斗的风声惊醒。
葬花帮不上忙,江少谦插不得手!
周皖和任子衿实在是太快,外人插手,非赫连春秋那等奇才练个二三十年,绝对难以敌过任子衿的掌力与周皖的劲风。
赫连春秋呢?没人知道。
葬花见任子衿如此对待周皖,不禁义愤填膺。
周皖正有反攻之意,双掌一翻,运气于掌心,挥出半轮,疾取任子衿后颈要穴。怎料这掌一挥出,周皖突觉自己控制不住掌上那股出乎他意料的极强的气劲,险些就要击中任子衿!那掌……却击空了!
任子衿躲得快,更是因为周皖回神得快。他控制不住手,却能控制得身子后退。这“将胜而失招”本是令敌人有机会反攻的大忌讳,周皖不欲伤人,那是迫不得已。
任子衿却也没追击,站定之后,他苦笑着叹道:“果然厉害,更有仁人之心……早有耳闻说周皖这个年轻后生很是了不起……武功,举止,心地……老了,不中用了……咳,赫连春秋,我的任务完成了吧?”
赫连春秋!
余下三人都是一震。
也许只有周皖明白:他掌上的气劲竟已强至如此地步!只是他先前没有勉力催劲,他身体中新的气劲便无法汇聚在他掌中,作为更强大的攻势挥出。所以……她这样做是想向我隐瞒什么吗?
“夫人怎地做事这么隐秘……这……多危险啊!”江少谦眉头皱起,却不敢多说。
“赫连春秋和我哪里是同门……啧,迫于无奈,迫于无奈!”任子衿的表情很复杂,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我从来都不是个坏人,怎么背上了这许多恶名……唯一一件大错事就是在好几年前没有杀了周游坤,害得两个姑娘上了船不知去向……”
“两个姑娘?”江少谦奇道。
“唔,比我小,一个叫尉迟什么的,一个叫拓跋什么的……忘记了忘记了……想我任子衿……鬼荡八荒的恶名……还是玉面萧郎的旧名声……”任子衿忽地拂袖,闪回房间,锁上了门。
“前辈!”周皖连忙追上去拍门道,表情异样,“那是什么船?周游坤他做了什么?”
“不可知,不可知!”任子衿在屋内喃喃着。
周皖心急如焚,任子衿却是死活不再多说。
“周公子,难道你认识……”
“不仅是认识——如果没错的话,所谓拓跋姑娘就是我娘,尉迟姑娘就是我娘青梅竹马的幼年玩伴。”周皖紧咬牙关,“周游坤,怎么你三番五次地……”
“周公子,你别急。我们的任务,不也与周游坤有关么?”
“赫连春……赫连前辈自从和金……假任子衿再度相遇后,行踪就再没人知道了吧……他们……他们究竟……”周皖双眉一挺,“好,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一切水落石出。真相……我总能找到!”
他好像没注意葬花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的眼神中有了半分异样,竟似是欣慰。
“对了,花如水呢?”周皖猛然想到了花如水。
“她……她还有点精神失常,所以夫人把她暂时关了起来,每天是我送饭。”葬花低声道,“我该去做饭了罢。周公子,回见。”
葬花没有直视周皖,向他简简单单行了个辞行之礼,走向东厨。
周皖又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自己如同身处无数事情的漩涡!这些事件中各有关联,每一件都很重要,每一件都这么难!莫非这是命中注定“天欲降大任于是人也”?可这些……我当真经受得起吗?
周皖不想浪费时间,心想暗中见见花如水,或许可以问出些关于周游坤的事——他需要跟踪送饭去的葬花。
————花如水在牢房里坐着,呆愣愣的,好像没有意识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从那日水火之间的幸存,一直到现在,她要么像个木头人,要么癫狂如狼虎。葬花每日送饭进去,花如水倒是还吃一些,虽然吃得不多,保命却足够了。
葬花端着饭菜,把碟子送入牢房,随手取回了还带着残羹剩饭的碟子。
花如水突然拽住了葬花的衣袖。
“你做什么?”葬花愠道。
“你们要干什么!”花如水叱道。
“让你活着,等你的神智恢复正常再说。放手!”葬花把袖子往回扯,却听“撕拉”一声——她的袖子被撕裂了。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葬花又惊又怒。
“我自然不会武功……我只想知道你们这么对我……是不是因为花家!”
“花家怎么了?我会觊觎你们家的东西?”葬花冷笑,拢起袖子。
“花家的宝藏……啊……世人别想得到!哈,哈哈……”花如水凄厉地笑着,双臂向天,挥舞。谁知花家姊妹受了什么蛊惑,一提到花家至宝,都会有些疯狂。
葬花背着手离开,撞见了跟过来的周皖。
“你还是跟到这里来了。”葬花从周皖身侧绕过,回眸一笑,“你想和她聊聊天?省省吧。”
周皖象征性地报以一笑:“事情总会有进展的。”
他走到牢房门前,低声道:“你认识周游坤么?”
“你认识花如镜么?”花如水充满敌意地回问。
“我当然认识。”
“别骗我,拿出证据来。”
“与你说了也无妨。她身上有一面铜镜,雕着梨花——她跟我说,你们花家四姐妹各有一部分开启宝藏的钥匙,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取出……”
“够了!”花如水虚弱地跪在牢门前,“我知道……周游坤他在寻找花家宝藏……他……要的是金银,要的是称霸天下的密宝,要的是旷古的武器……他是什么人?坏人,恶人,死人!他不是人!”
周皖试图安慰花如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偶尔会到回梦苑,经常会在南水寨里出现。他和一个自称任子衿的白衣公子聊得很开怀。哈哈,哈!他不是任子衿……他不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花如水止住了笑,突然用一种乞怜的目光望着周皖,“请把我这片钥匙给如镜……”
花如水说到这里,周皖心头一动:白衣公子,公子白衣……难道是他?
“你在这里很安全——你……”
“你别说……我如果死了,剖开我的肚子……你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只把周皖惊得向后一仰,迷糊着大惑不解道:“我想要的东西?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样的人……”
“不……你把它给如镜……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花如水苦笑,“水性杨花?明明是被逼迫如此……我回不去了罢……你去吧,你去吧,等我死后给我收尸……把我肚子里的钥匙给花如镜……你不会明白……这么多年的病痛……我靠的什么才苟活……生不如死,又得强装笑脸……天地冤世人,何来此苦痛……我不再知道其它的事情……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周皖缓缓起身,低叹:“你要好好活着。她们一定都希望你好好的……”
“我要你走!”
“好。”周皖苦叹一声,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天也,地也,都只是这样了么?
谁知道这个女子……到底经受了怎样的苦痛!
可他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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