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中午,彭凯从昏睡中醒来,眼前先是蒙蒙眬眬的,聚焦后,他看到的是白色的被子和挂在架子上的吊瓶。他转过脸,看到凌方仪正坐在床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哪儿。
看到彭凯醒了,凌方仪轻声问道:“小凯,喝点水好吗?”
彭凯问:“我在哪里?”
凌方仪说:“你还在医院里。”
彭凯隐约记起发生了大事,是在机场发生的,自己后来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好像是给自己打了一针……他一下子明白了……他猛地起身抓住凌方仪的胳膊:“是真的?”
凌方仪点了点头。
彭凯的手从凌方仪的胳膊上滑落。他感到自己和身体在往下沉,下面就象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下沉了很久,还没有到底。好象还有股风力量很大,似乎是在托着自己,可是身体还是不停地向下沉。黑洞里出现了很多影子,有的张牙舞爪,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四面飘荡,还有的向自己扑过来,他似乎并不害怕,也不思不想,任由自己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似乎到了一个硕大的空间,山石凌厉,无边无际。一个电视中常看到的老者出现在面前,老者阴森森地看着他,他感到一阵冷气穿过身体,瞬间冻僵了。他问:“我怎么到这里?你是谁?”老者说:“不孝之子,是你与父亲决裂,让你的父母死于非命,我要用雷劈了你。”一道闪电,接着一阵炸雷,他感到自己在天地之间翻滚着,心痛得如裂开一般。电闪雷鸣渐渐停息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是缩在一座沙丘上,他开始用手指挖沙丘,他不断地挖着,周边的沙则不断塌陷着,他的两手指头生疼,中指食指和无名指开始出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挖,就是觉得必须挖下去……
彭凯感到面前有白色的影子在晃,有人在喊自己,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说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他知道了,那白色的影子是医生,喊自己的是凌叔叔。他心里渐渐明白,自己刚才是晕了一下,是凌叔叔喊来了医生。他想告诉大家自己没事,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凌方仪见彭凯又沉沉地睡着了,给他把被子塞好。刚才彭凯一阵昏厥让他好一阵紧张。
接下来两天,彭凯不吃饭,不说话,不睡觉,时而默默流泪,时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顶。凌方仪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医生的建议,通过挂水给他安神和补充营养。
到了6号晚上,104事故处理部门来了通知,7号下午可以领取骨灰和慰问金。应该说,出事的航空公司为了减少负面影响,整个前期工作很快,毕竟许多家属集中在一起,他们也怕再出点什么事。
凌方仪在海德宾馆定了间套房,为彭凯办了出院手续。他想,离开医院的白色世界,换个环境或许能让小凯清醒些。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
这是一家三星级的宾馆,虽然不豪华,但周围交通很方便,凌方仪到北京一般都是住在这里。
进了房间,彭凯径直进了套间,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接着里面就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几分钟后,声音变得闷闷的了,象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
凌方仪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多少有些放心了,大哭是一种悲情的释放,通过这一场大哭,小凯或许能恢复常智。在医院里,他几次拍着小凯的背想让他大哭一场,可小凯只是默默流泪,他真怕小凯憋出病来。
凌方仪退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酸楚。
彭其川,那是自己一生视为兄长的人,真的就这么走了?三十多年了,从军营到天迅公司,一路走来,有艰难,有欢乐,有对把公司交给小凯后退休生活的憧憬,不管碰到多难的事,只要跟着彭其川,心里就踏实。现在,一切都在瞬间没有了。要是小凯不与父亲决裂自己不买那两张机票航空公司不出事故该多好。
小凯,才二十多岁,还算是个大孩子,一下子失去了双亲,让他如何承受?如果这就是命运,老天也太残忍了。
套间里的哭声渐渐低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没有了声音。
凌方仪放心不下,借着给小凯倒水推门进去,只见小凯眼睛望着天花板,脸颊上还有泪痕。凌方仪没有说话,只是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悄悄退了出来。他到**后没有过多地去劝慰小凯,他觉得在这种悲痛到极点的情况下,任何劝慰都是好无意义的,只能寄望于时间抚平小凯心中的伤痛。
凌方仪感觉有点饿了,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二点多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小凯虽然上午挂了瓶营养液,但胃里已经两天多没进食了,应该试着让他吃一点。
他拿起电话,为自己点了一份干炒牛河一碗汤,为小凯点了碗瘦肉蛋花粥。
时间不长,服务员送来了早就过了午餐时间的午餐。
等服务员走后,凌方仪敲了敲套间的门,然后推门进去,只见小凯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泪痕少了些:“小凯,起来陪叔叔坐会。”
彭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我还是想自己待着。”
凌方仪说:“你这些日子一直躺着,起来活动一下吧。”他把彭凯拉起来,拉到外间桌前坐下:“噢,叔叔还没吃午饭,就算你陪叔叔吧。这碗粥是你的。”
彭凯机械地拿起粥碗里的汤匙,勉强吃了一口就想吐,他放下汤匙。
凌方仪说:“小凯,强迫自己吃点,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彭凯摇摇头,哽咽着说:“凌叔叔,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孝的儿子?”
凌方仪说:“不是,小凯,你是个好儿子,你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个性,有闯劲有担当,你爸爸其实是很欣赏你这一点的。”
彭凯喃喃地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当初我不负气到北京来,他们也就不会来北京看我,也就不会出事,都是我不好。”
凌方仪最担心的就是小凯的负罪感,他说:“小凯,你不要这样想,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老人们常说命运,我们虽然不信,但有时候有些事只能用命运来解释。”
“如果这只是个恶梦多好,醒来一切都是原来的,我有爸爸,有妈妈,我可以陪着他们吃饭,我可以陪他们看阳光看海,我可以陪他们到老。可是他们走了,为什么是他们,他们才五十多岁。”彭凯突然一阵恍惚,恍惚中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在梦中,他一下子扑到凌方仪脚下:“凌叔叔,是不是因为我三年多未回家,老天在惩罚我,老天是要让我知道应该孝顺父母。我现在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让我爸爸妈妈回来吧。叔叔,你告诉我这是个梦,这是个老天在警告我的梦。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活得好好的,他们在等着我回家,他们在等着我回家。”彭凯痛苦地抱住凌方仪的腿,哭泣着。
凌方仪扶起彭凯:“小凯,叔叔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不是梦,而你要从梦里走出来。”
彭凯哭着说:“我知道这不是梦,可我好想这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我想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只要他们能回来,让我做什么事都行……以前都是我不好,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爸爸妈妈,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啊……”这几天,彭凯从理智上清楚地知道父母已经离开他,但从感情上实在不能接受父母已去的现实,他不甘心,他老是希望这不是真的,老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这只是个梦。
凌方仪抱住彭凯的肩,轻轻地说:“人生在世,谁都会碰到一些伤痛的事,许多事的发生……我们是……是无法阻止的,是没有选择的。我们能做的只有面对,只有承担。小凯,你已经长大了,虽然很残酷,但你必须坚强起来。”
彭凯抱着凌方仪哭着:“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小凯,你到床上躺一会吧。”凌方仪把彭凯扶进套间。他心情略略宽慰了些,尽管小凯还止不住哭泣,但毕竟肯讲话了。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