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凯乘坐的班机准时降落在锦江机场。他机械地下了飞机,在机场出口处,看到了庄重肃穆的迎接队伍。
这天从早上开始,天讯公司就进入悲伤而忙碌的状态。
8点半不到,张骐罗正郑品蒋彦天讯公司的部分中层人员和彭其川的哥哥彭其山等就从公司集中乘车,一起来到机场。他们穿着黑色西服,口袋上插着白花,静静地等在机场出口。董玉洁的家人没有到机场,董老爷子听到女儿女婿的噩耗血压骤然升高,一下子晕厥过去,家人手忙脚乱地送到医院,还好没出大事,但董老父子由于悲伤过度,病情极不稳定,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董玉洁的哥嫂留下儿子董天照应爷爷,夫妻俩陪着董老太太直接到了公司小礼堂。
迎接人群背后不远处停着一溜车,一字排开,每辆车的车头上都围着一圈黑纱。出口处是不允许停车的,何况还是个车队,因为是空难,机场给予了特许。
彭凯在出口处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泪水顿时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扬了一下头,逼回了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
所有人都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尊重死者,是很多国家奉行的不成文的规则。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从各种不同的媒体中知道前几天飞机失事的消息,现在看到家属捧着骨灰盒出现,不管刚才在干什么,此刻都停下来,安静下来。
看到侄儿抱着的骨灰盒,彭其山禁不住腿一软,亏了儿子和妹婿从旁边架住。
他是今天凌晨3点和妹婿从四川永清县赶到锦江的。一边是弟弟弟媳的葬礼,一边是老母亲脑梗,两重灾难压在他身上,已经几天没上床睡觉了,最多就是在车上和病房打个盹。
彭老太太的脑梗是10月4号中午发生的。
当时彭其山正在三河镇政府开会。三河镇是四川北部的一个小镇,在永清县属于比较贫困的乡镇之一,人均收入只有几百元。彭其山调任后,依据当地的自然条件,推行了中药材的种植和加工,也歪打正着地碰上了成都一家中药厂新研制的中成药扩大生产,人均收入一下子提高了30%,引起了县政府的兴趣,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带队来到三河镇开现场会。就在上午会议快结束时,妻子姜风霞一个电话打进来,带着哭腔说:“你快回来,妈中风了。”彭其山也顾不上正在主持会议,向在场的副县长打了个招呼,让镇党委副书记继续主持,自己直奔家里。他是家中的老大,当年弟弟彭其川参军走了,妹妹彭其瑶上了大学,毕业后到了县财政局,只有他留在了家乡。他一直与父母住在一起,父亲去世后,照顾母亲的责任就落在他身上。
幸亏姜风霞干过乡镇卫生院的护士长,也幸亏她退休在家,发现及时,处理也得当,送到县医院经过抢救,算是保住了性命。
在送母亲到县医院的途中,他怕有不测,打了弟弟彭其川的电话,当时弟弟说立即回家。他等到深夜,没等到弟弟,再打电话却已经关机,正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儿子彭昆的电话进来了,他一下子惊呆了。他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挂断了电话,直到妻子姜风霞喊他,他才清醒过来。
第二天,他向儿子了解了出事的整个过程,脑子里曾经冒出过一个想法,就是弟弟弟媳没上那架飞机。他记得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弟弟说立即回来的,那就是说接到电话后立即往家赶的意思,他特地查了那架飞机起飞的时间,与他打电话的时间相差15分钟,也就是他打电话时,按常规弟弟他们已经登机,弟弟是在飞机要起飞而未起飞前接到自己电话的。那他说立即回来,是立即下飞机回来呢,还是飞机到北京后,从北京立即返回来?彭其山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弟弟当时就下飞机往家赶,只是因为意想不到的事耽搁了,他甚至觉得弟弟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告诉自己没有上那架飞机。
这种侥幸的期盼一直维持到昨天中午彻底破灭。儿子小昆来电话问奶奶病情怎么样了,想确定父亲和姑父什么时候能到锦江,在电话里说到小凯目前令人担忧的状况,也说到机场事故处理部门这次工作做得比较细,把飞机上残存的旅客行礼能收纳的都收纳起来,封存在一只只透明塑料袋里,供家属认领。小凯在里面找到了叔叔的翡翠烟盒。
彭其山一听找到翡翠烟盒,心里就彻底凉了。他知道那个翡翠烟盒是弟弟的贴身之物。
弟弟弟媳结婚二十年纪念日时,弟弟送给弟媳一根带和田玉吊坠的项链,而弟媳送给弟弟的正是这个翡翠烟盒。据说这个翡翠烟盒是弟媳按照弟弟喜欢的雪茄烟规格特地定制的,上面嵌了一只翡翠小兔子,弟弟是属兔的。
在残存的旅客行礼中发现翡翠烟盒,就意味着弟弟夫妻俩一定上了那架飞机。也就是说弟弟接到自己电话后,飞机已经收起起落架,他们已经不能再下飞机了,弟弟所说的立即回来,是指飞机到北京后立即回来。
彭其山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打电话。如果早一点,哪怕早20分钟,弟弟夫妻俩可能就还没有登机。他相信,只要没有登机,他们接到电话一定会立即回来,也就不会出事了。
彭其山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祸不单行,什么是生命的脆弱。前几天还与弟弟通话,现在弟弟已经化成青烟。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手死死撑在儿子的手臂上。
彭凯也看到了伯父,他感到伯父一下子老了许多。
这时张骐过来,向凌方仪轻轻点点头,引导彭凯上了第一辆宝马车。
那是彭其川生前用的车,最后一程,大家决定还是让他坐自己的车。
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说话,大家默默目送彭凯上车后,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彭其山在儿子的搀扶下,蹒跚着朝汽车走去。
车队在周围旅客的目送中,缓缓驶离了机场。
车内,彭凯木然望着窗外。三年多了,再次回到这座城市,他既没有熟悉的感觉,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象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沙子,在漫无边际地飘荡着。
张骐坐在副驾驶座上,在后视镜中观察着彭凯。脸色苍白,精神恍惚,完全看不出是三年前那个桀骜不驯一跺脚离开锦江就不回头的彭凯了。
从现在起,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彭凯,就要接手天讯公司了,可他能撑起来吗?张骐到天讯公司后才发现,彭其川不仅仅是能吃苦,头脑也很好使,而且有担当,也有气度,甚至还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他感到,彭其川能创下这一片基业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彭其川丢下这份基业走了,而彭凯以前对进天讯公司非常抵触,宁愿在北京住地下室也不愿进天讯,他会不会放弃管理权?现在也有许多家族企业选择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
当然,现在彭凯经历了父母双亡,也许从感情上责任上愿意接手天讯公司。可他多年在外,对公司一无所知,能力和资历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他会不会最后毁掉这份基业。
彭凯如果接手会怎么干?是另起炉灶,还是继续用这些叔字辈的人?不管他怎么选择,以后的天讯公司就要听他的指挥了。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辈,听一个毛孩子不着边际的瞎指挥,用儿子的话说,是不是也太悲摧了?
张骐再次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凌方仪正用纸巾试去小凯脸上的泪痕。他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小凯从小就跟凌方仪挺亲的,他如果接手,一定会的依靠凌方仪。自己的地位有可能还要下降。彭其川在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是战友,还时不时的要讲些平衡,彭凯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看来,自己要好好琢磨琢磨面临的局势。
宝马车拐了个弯,前面就是天讯公司了,张骐暂时收回了自己杂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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