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充走后,彭昆过来:“小凯,刘厂长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远远看着刘充在和彭凯说着什么,走的时候很高兴的样子,好象他的什么要求在彭凯这里得到满足一样,不觉得有些诧异,这种时候他来应该是劝慰小凯的,总不会来要求什么的吧。
彭凯说:“没说什么。他只是说要有人先把公司管理起来。”
彭昆觉得有些不对劲:“你答应了?”
彭凯点点头
彭昆说:“小凯,这种事不能这样草率,你应该跟凌总商量商量。”
彭凯忧郁地说:“我只想安静一会,你能不能不用这些事烦我。”
见彭凯诸事无心,只是沉浸在对父母的追忆过程中,彭昆心里暗暗着急。他只好打电话给凌方仪,凌方仪听了后说,你守好小凯就行,其他事现在都不重要。
下午,彭凯还是不愿意离开墓地,彭昆劝不动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守着。
这时罗志斌凌思思张跃然和刘文逸4个人来了。
他们都是在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七十年代末,部队为了解决家属安置和小孩上学问题,在锦江市区盖了三栋宿舍楼,当时还在部队的罗正彭其川凌方仪张骐郑品等都曾陆续入住过,父辈接触多,孩子也就玩在一起,长大后虽然各奔东西,但时常也会在一起聚聚。其中罗志斌最大,今年二十九岁了,张跃然和凌思思最小,今年二十六岁。
彭昆觉得自己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你们快来帮我劝劝。”
罗志斌说:“怎么劝?我们是来陪陪小凯的。”
在发小圈子里,罗志斌与彭凯感情更近一些。他大学毕业时正赶上公安厅招调干生,在父亲的积极主张下,他顺理成章地穿上了警服。集训结束后,分到了许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他原本打算今天上午回许都的,有些不放心彭凯,打了舅舅颜慧乐的电话,知道彭凯在青龙山陪父母,就把时间推迟到了晚上。他约了张跃然和刘文逸,打算先到凌思思家,与凌思思商量商量,看看能为彭凯做点什么,正碰上凌思思的电话进来。
凌思思也是一夜没睡好,中午接到老爸的电话,才知道彭凯没有去公司,而是在青龙山公墓。老爸希望她约几个人一起陪小凯坐坐,说说话,或许能分散一下彭凯悲痛的心情。
彭凯见大家来了,只是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天阴得很沉,风刮着落叶在墓碑间穿过,瑟瑟之声使墓地更加冷寂和凄凉。
罗志斌在彭凯身边坐下:“小凯,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了,思思也回来了,我晚上就要回许都了,我们大家就一起在这里坐一坐。”
刘文逸说:“现在是各忙各的,难得见面。”
凌思思在彭凯对面坐下,看着彭凯苍白的脸,心里一阵难受:“是啊,我已经有四年多没跟大家照面了。”
几句开场白后,是一阵沉默。大家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罗志斌首先打破沉默:“小凯,凌思思马上要毕业了,是在美国找工作还是回国,她现在正纠结着呢,让我们帮她拿主意。”他避开眼前的不幸,找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刘文逸立即响应:“我看回国好了,报效祖国嘛。”
张跃然说:“能留在国外还是留在国外好,你看我,名牌大学毕业,现在还不是在汽车公司干,说起来是经理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彭凯没有说话,大家不由停止了这个话题。
刘文逸将一块块小石子在地上排成一个方块,然后又一脚踢开:“**真他妈不够义气,这个时候还度什么蜜月。”
罗志斌解释说:“他们跟团出去的,怎么可能中途回来。”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发小中,他还与**保持着比较多的联系,当然这与他在许都工作不无关系。
凌思思看了一眼彭凯,说:“你们还记的**小时候吗?从小就喜欢枪,那个时候一天到晚拿着把木头枪,没事在院子里转。有一次在学校里看见一个高年级的同学玩手机,他特想要,就拿手枪顶着人家,要人家交出来,那个高年级的真够熊的,真的交出来了,后来又去告老师,结果老账新账一起算,差点被劳教。”
张跃然酸酸地说:“可人家现在靠着老子混得不错了,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了,欧州度个蜜月也是顶级豪华版的。”
刘文逸说;“现在还不就是拼爹的时代。”
张跃然将话题转到罗志斌身上:“罗兄,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
罗志斌象是没听到,起身把墓碑前一束歪了的花扶正。
刘文逸知道罗志斌最不喜欢人家问他这事。罗志斌与女朋友涵之谈了6年了,感情很好,但因为涵之的父亲曾经坐过牢,罗志斌父母就是不同意,现在正僵在那儿。他立即接话说:“你别管志斌,你自己呢?”
张跃然说:“有一个给我开了。我现在工作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谈情说爱。我老爸老说我没用,其实,给我一个支点,我照样能撬起地球。”
彭凯起身离开大家,默默地走到一颗松树下。
大家面面相视,谁也没有再说话。
罗志斌起身向山下走去,不一会拿来了一把吉他,他调了调音,低沉地唱起来:
亲人已逝难再还,
墓地一片凄然。
秋风吹落了春天的树叶,
天地也黯然无颜。
忆往昔时笑貌音容,
依然就象是在眼前。
时光的思念,
就象天地不能消失,
随日转星移永在心间。
在罗志斌的歌声中,彭凯泪流满面。他接过罗志斌吉他,轻声唱起来:
江河呜咽天垂泪,
松柏间又添新坟。
黄泉路上亲人已远,
天地之间独自浮沉。
秋风撕碎了孤独的心,
从此不知何处是家门。
平平常常的陪你到老,
在我已成绵绵的长恨。
彭凯的歌低沉哀怨,如泣如诉,在墓地松柏间缭绕,久久不能散去。
到了四点的样子,凌方仪来了。
罗志斌知道凌方仪有话跟彭凯说,就站起来,说自己要回许都了。临走他和彭凯拥抱了一下:“小凯,振作起来。”
凌思思也和彭凯拥抱了一下。在拥抱的一瞬间在他耳朵边说:“小凯,我永远是你的亲人。”昨天在墓地看到彭凯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爱着他。
大家都走了,凌方仪在彭凯对面坐下:“小凯,明天到公司上班吧。”
彭凯摇摇头,半晌说:“我不想去。”
凌方仪问:“你还想等多久?”
彭凯抬起茫然的眼睛:“我也说不清。”
凌方仪沉默了一会说:“小凯,你父母如果地下有知,他们最希望你现在干什么?”
彭凯没有回答。
凌方仪说:“他们希望你守在墓地吗?希望你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吗?希望你以这样的方式孝顺他们吗?你这种样子,只会让你父母心痛,让你父母失望。”
彭凯拿起飘落在身上的一片树叶,他想,树叶可以明年再发芽,人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次生命。
凌方仪停顿一下:“他们去了,他们是在不可抗拒的灾难中去的。你爸爸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在尽心尽力地履行着他的责任,都在为你的未来谋划着,而你现在却因为内心的痛苦,无视自己面临的责任。你应该化痛苦为责任。”
彭凯的眼睛落在墓碑上,他想到父亲曾经说过的一个词“大爱无情”,而自己这么多年却一直无视父亲的大爱,甚至于抵触。
凌方仪拿掉彭凯手中的那片落叶:“小凯,叔叔知道你为以前的事内疚,为没有机会与父亲和解而遗憾,为今后再也不能陪伴父母而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你即使再伤心,也扶不起黄泉之下的父母,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
凌方仪缓和了一下语气:“小凯,人生是短暂的,长不过百年,他们只是走得早了一点。在历史长河中,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个时点,一个一个时点连接起来,就是历史,就是发展。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这个时点的事,就无悔于来世上走一回。现在你的父母完成了他们的时点,把下面的事交给了你,你没有理由不振作起来,不努力去完成你这个时点上的事业。”
彭凯抬头看了看天,努力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凌叔叔,这些道理我都懂,可在感情上我就是放不下,我对不起他们。”
凌方仪说:“小凯,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现在想的是再也没有机会在老爸面前证明自己了,再也没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孝心了,再也没有机会做一个好儿子了,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你自己考虑的,你不觉得这样考虑太自私吗?你现在应该站在父母的立场上考虑,考虑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你明白吗?”
泪涌出彭凯的眼眶:“我是在努力向这个方向想,可我管不住自己的感情。”
凌方仪站起来,抚摸着墓碑说:“你妈妈对你有哪些希望我可能说不清楚,但你爸爸我是很清楚,他希望你能接过天讯公司的舵。能继承他的事业。”
彭凯说:“可我不行,我干不了。”
凌方仪说:“小凯,你能行。”
彭凯说:“我不想干。”
凌方仪说:“你必须干。”
彭凯说:“凌叔叔,你别逼我。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了。”
“你——”凌方仪有些痛心地说:“小凯,你该清醒点了。很多事在等着你……”
彭凯打断了凌方仪的话:“你别说了,我心里乱透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凌方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向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小凯,别让你爸爸失望,别让叔叔我失望。”
天渐渐暗下来,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彭凯任凭雨水淋着。他此刻就想折磨自己,只有这样他痛苦的心才能麻木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雨伞撑在他的头上。
来的是罗正。罗正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搂着彭凯的肩膀向山下走去。
山下,凌方仪站在车旁边等着。见彭凯头发湿漉漉的,既心疼又无奈,从车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彭凯。
罗正说:“小凯,你必须象个男子汉,担起一切。你已经没有了任性的条件。”
凌方仪说:“明天去公司吧?”
彭凯点点头,但却回避了凌方仪的眼睛。
凌方仪和罗正对视了一眼,俩人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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