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内侍脸色微变,嘴一张刚想出声制止,卿靖宁清冷的目光一扫,他想说的话便咽在了喉中,咕噜了两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卿靖宁转回目光,用那双清澈如许的眸子看着谢祁,美丽的眉眼中带了一丝让人怜惜的忧愁。
谢祁不知道卿靖宁有什么同自己讲的,愣了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
就当……就当是谢谢她对月儿的帮忙吧。
卿靖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示意宫女内侍在原地等着,对着谢祁一点头,抬脚朝那凉亭走去。
谢祁收了心思,紧跟其后。
卿靖宁在凉亭中立定,却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开口一般。
谢祁不知道究竟卿靖宁请她来究竟所为何事,倒也不好抢先开口,立在她身后安静地等着。
等了一会,卿靖宁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抬眼看向谢祁,“谢大人,郡主可安好?”
谢祁微愣,迟疑着点了点头。
似是感受到谢祁的迟疑,卿靖宁抿唇一笑道,“谢大人不要误会,我之前同郡主有过一面之缘,听说明珠郡主是谢大人的表妹,所以才想问问郡主的近况。”
谢祁回以一笑,“月儿一切都好,上次……谢谢长公主出手相助。”
卿靖宁微微一挑眉,眉眼间有稍纵即逝的诧异,似乎没想到谢祁会知道这事,或者说没想到谢祁会提起这事。
她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丝涩意,并未多说。毕竟,此事关乎着溶月的名声。
卿靖宁顿了顿,“实不相瞒,谢大人,我此次是有一事相求。”
“长公主请讲。”
“谢大人既然奉命出使赤狄,想来对我赤狄国内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谢祁微一沉吟,“不知长公主殿下说的是什么方面?”
“我有个排行第二的亲兄长,谢大人可曾听说过?”
“安乐王爷卿尧?”谢祁问。
卿靖宁点点头,眉宇间忧愁更甚,“我二皇兄生来就体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毒。”
谢祁颇有些吃惊。
倒不是卿尧中毒之事,而是,卿尧的身体状况如何,卿靖宁为何要同他一个别国的和谈使说?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他抬眼看着卿靖宁,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卿靖宁苦笑一声,“谢大人一定很纳闷,我为何要同你说起这些。”
谢祁看她一眼,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卿靖宁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上次沈将军中毒昏迷不醒,是一位名叫苏凉的大夫治好了他。”
谢祁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瞬。
卿靖宁颇有些尴尬,着急解释道,“那个……我……沈将军的事,我很抱歉……”
谢祁神色淡淡,面色如常,一贯的疏朗风清,沉郁道,“长公主殿下不必感到抱歉,此事与你并没有关系。”顿了顿又道,“姑父的毒,的确是苏公子解的。”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睫毛轻颤,抬眼看向卿靖宁,“长公主殿下莫非是想让苏公子替安乐王爷来治病?”
卿靖宁忙点了点头,眼中闪出点点光亮来,语气哀婉,“皇兄身上的毒本来还能用药草抑制住的,最近却是愈发地重了。”
谢祁略有不解,“难道宫中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吗?”
卿靖宁突然沉默了下来,似有些难言之隐。
谢祁脑中灵光一现,听说卿彦为了上位,杀了诸位手足兄弟,只留下了这位病重的二皇子。难道说……哪怕卿尧如今中毒颇深,卿彦却仍是对他不放心,所以授意太医并不怎么尽心尽力地医治?
若真是这样,也难怪卿靖宁会想到要找苏凉了。
想到这,他开口道,语气中含了一丝歉意,“长公主殿下,实在是不巧,苏公子有要事在身,已经离开凉州往大齐西南方向去了。”
卿靖宁一听,呆呆地怔在原地,眼中是满满的失望。
谢祁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朝着她歉意道,“我可以请月儿给苏公子去一封信,言明安乐王爷的情况。等苏公子办完事,若还需要他来替安乐王爷看看的话,到时再请他过来。”
卿靖宁勉强勾了嘴唇,“也只能这样了,多谢谢大人。”心中却涌上一层浓重的哀伤和绝望,二皇兄如今的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看来还是得去求求三皇兄了。
“不知长公主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卿靖宁回了神,冲他笑笑,“没有了,靖宁谢过谢大人了。”
“长公主客气了。”谢祁微微颔首,示意一下便出了凉亭。
那随行的内侍见他们俩谈了好一阵了还不出来,急得团团转,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禀告皇上一声时,终于看到谢祁出了凉亭,忙不迭迎了上去。
“这位公公,走吧。”谢祁看他一眼,率先朝前头走去。
谢祁又同卿彦谈了好几次,奈何卿彦咬定他自己提出的要求不肯松口,谢祁没有办法,只得借口要回朝同明熙帝商讨一番才能答复他。
卿彦心中有数,倒也不急着逼谢祁答应,只言静待谢祁的佳音,然后派人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了赤狄。
*
此时的兴庆县将军府。
萧明曦刚刚收到了京中萧明朗的来信,看完之后,不由满面愁绪。
她贸然离京,皇上已有不悦。当初皇上亲下圣旨留她和明朗在京中,如今自己却视圣旨为无物,偷偷跑出了京。虽然不是回封地同爹娘团聚,但皇上还有隐有不爽。
还是萧明朗好说歹说,说是自己将姐姐气走的,皇上要罚就罚自己云云。
皇上见萧明曦并未往西南封地去,何况萧明朗这个汝南王世子还老老实实待在了京里,象征性地责罚了萧明朗一下也就过去了。
只是皇后那一关就有些难过了。
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她,怎么会相信这般没有说服力的借口。再者她心里也有鬼,只要稍微一联想,就能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打的撮合萧明曦和窦樾的主意上了。
一想到萧明曦为了逃避这桩婚事,竟不惜冒着惹皇上不快的危险逃出了邺京,就不由恨得牙痒痒的。
萧明朗她暂时动不了,却是同皇上提了好几次要接汝南王妃入京的事了。
若不是皇上怕再有所动作,会寒了汝南王的心而拒绝的皇后的请求,估计这会,皇后已经在逼着汝南王妃答应萧明曦和窦樾的婚事了。
萧明曦面色沉重地将信收好放入匣中,心里颇有些难受。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任性之举,却让一家人都陷入如此艰难的境地,实在是不该。
她心中烦闷不已,起身走出了房间,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一路思想放空,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前院。
她随意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迎风摇曳的树木纸条,心中一片茫然。自己此番行事究竟是对是错?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若久不回去,爹爹在皇上那边会不会很难做?
一个个问题充斥在她的脑海中,不由觉得一阵悲凉和孤独感袭来。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便觉得面上有一丝丝凉意。
抬手用指腹轻轻一擦,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流了泪。
她呆愣了一会,索性任由面上泪水横流。
哭吧哭吧,也许哭过之后心情就会好很多了。
正默默抽泣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萧明曦心中一慌,忙掏出袖中丝帕急急忙忙将脸上的泪渍擦去,又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转身看了过去。
来人是沈慕辰。
见到萧明曦在这,他有些诧异,眉头微挑,“清和郡主在这里做什么?”
萧明曦勉强一笑,“四处走走,走到这里有些累了,便坐下休息一会。”说话间,手中的帕子又攥紧了些。
沈慕辰清朗的眼神在她面上一顿,定格在方才哭过的眼睛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又上前几步,指着萧明曦旁边的位置道,“我可以坐这吗?”
萧明曦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往旁边挪了挪,“沈公子请坐吧。”
沈慕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淡淡地看了萧明曦一眼,“清和郡主有心事?”
“没……没有……”萧明曦下意识否认。
沈慕辰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两人坐得很近,沈慕辰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钻入萧明曦鼻尖,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眩晕,脑袋许是因为方才哭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攥了攥拳头,刚想出声告辞。
沈慕辰却蓦然开了口,“婚姻是大事,我倒是觉得,清和郡主这次做得很对。”
萧明曦讶异抬眼,霍然撞上沈慕辰温柔望过来的眼神,不由心跳得有些快了起来。
“所以清和郡主不必太过介怀。”沈慕辰笑着道,“皇上那里,只要世子还在京中,他便暂时不会动郡主一家,以免激化出不必要的矛盾来。至于皇后……郡主放心好了,她已经错失了当初的良机。如今她越来越不得皇上的欢心,若这个时候再提出让你下嫁于窦樾的事,皇上那里,多半不会同意。”
萧明曦满脸诧异,“你怎知我……”话未说完,又语无伦次欣喜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沈慕辰扬唇一笑,“我听说世子今日给你来了信,方才见郡主脸上隐有哭过的痕迹,猜想郡主怕是觉得自己连累了家人有些难过。只是我方才所说的推测,自然不会是诓郡主的,郡主若仔细想想,也能发现自有几分道理在。”
萧明曦不好意思地用手帕又擦了擦眼角,冲着沈慕辰羞赧一笑,“让沈公子见笑了。”眼中的愁色冲淡了不少,露出流光溢彩的光华来。
沈慕辰微微一笑,“郡主可以找阿芜出去走走,现在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出去走一走心情也会好不少。”
萧明曦真诚道,“谢谢沈公子。我如今住在将军府,真是多亏了沈公子一家人的热情款待。沈公子若是不介意,便不要称我为郡主了,同溶月一样唤我明曦便是。”
沈慕辰沉吟一瞬,眼中含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郡主也别沈公子沈公子地叫了,叫我慕辰便是。”
萧明曦浮起一抹羞意,“你较我大,直呼其名似有些不大好,我叫你沈大哥可以吗?”
沈慕辰笑得温柔和煦,“明曦喜欢就好。”
萧明曦低了头,不知为何,他这一声明曦一唤,心中涌上一层淡淡的甜蜜。
*
十天之后,谢祁一行返回了兴庆县。
他刚一到城中,安顿好其他人,便急急忙忙去找了定远侯。
“祁儿,你说什么?!赤狄皇帝求娶阿芜?!”定远侯听到谢祁的话一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
外头伺候的侍女听到动静想进来清扫,被定远侯沉声喝退了下去,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谢祁,“祁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祁面色也有些沉郁,“在谈完领土和赔偿金等事宜后,赤狄皇帝突然提出了要和亲的请求。我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想着乐安公主和宜安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了,若皇上不愿,或者从宗室女中随意挑选一位封为公主应该也是可以的,没想到赤狄皇帝却提出人选由他自己指定。我便随口问了句他是否有中意的人选了,没想到他直接说出了月儿的名字。”
定远侯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这个卿彦,究竟打的是何主意?难道他还想通过阿芜来报复我?!”定远侯恨恨道。
谢祁沉思了一会,“姑父,我觉得……此事应该让阿芜知晓,也许她能想出原因来也说不定。”
定远侯叹一口气,“身为父亲,却不能为儿女遮风挡雨,实在是有愧啊。”
谢祁劝慰道,“姑父也不要太多想,月儿懂事又聪颖,让她知晓此事,也许还能想出个应对的办法来。”
“也只能这样了。”定远侯应了,派人去将溶月和沈慕辰请了过来。
他二人听完谢祁的话,均是目瞪口呆。
溶月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卿彦他……他怎么会想到要求娶自己?!
一时被这个消息给震撼到了,待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谢祁看向她,“月儿,你可有任何头绪,为何卿彦会提出这种要求?”
溶月木愣愣地摇了摇头,将在赤狄时卿彦的行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不妥。难道单单只是因为自己同他有过接触,他觉得与其找一个不知高矮胖瘦脾气性情的,还不如找自己这个比较熟悉的人?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压根就不应该提出和亲的请求啊。
见溶月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谢祁便知她也毫无头绪。
“现在该怎么办?”溶月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几人。
谢祁看向定远侯,“姑父,您觉得皇上有多大的可能同意卿彦的这个请求?”
定远侯沉吟了半晌,语气并不十分确定,“皇上对我不放心,应该不大会愿意溶月嫁到赤狄去,所以我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不算太大。”还有一个原因,定远侯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上对诗韵的心思,导致他对阿芜有种爱屋及乌的情感,应该不会乐意见着阿芜远嫁他国的。
“但我顾虑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接着道。
“爹指的是,到时皇上会起疑,为何卿彦不求娶公主,却独独指定了溶月?”沈慕辰沉吟道。
“对。”定远侯沉重地点了点头,“到时皇上仔细一查就能查出溶月当初被劫持的事来,君心难测,难保他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对于卿彦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或许他在提出这个要求的同时,便会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圆过去。可我觉得卿彦的态度十分坚决,我怕到时皇上若真的铁了心要和谈,会架不住他的坚持而同意了。”谢祁道。
溶月越听越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本以为成功逃出这件事就算完了,谁想到卿彦还留了这么个大招在后头?!
“若真是那样,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办法了。”沈慕辰又开了口。
“什么办法?”三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他。
沈慕辰若有所思地看了溶月一眼,“抢先将溶月已有婚约在身的消息放出去。”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呆住。
定远侯皱了眉头,“这方法虽然可行,可现在上哪儿去给阿芜找个定亲对象出来?”话音刚落,似乎意识到当着溶月的面讨论这种事不太好,看向她商量道,“阿芜,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溶月坚定地摇了摇头,“事关我的终身大事,爹,您就让我也参与进来吧。”
定远侯知道溶月一向都是有主见的,便不再坚持,接着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何况,我们前脚刚放出风声,后脚祁儿便告知卿彦的请求,皇上那里,定会起疑心的。”
几人都为难起来,房中一时陷入了死寂。
还是沈慕辰出声打破了沉默,“爹,我们都回去再想想,表哥也不能在此久待,该准备启程出发了,不然皇上那边也难以交差。”
“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几人只好先散了去。
谢祁还有事情要安排,所以先行离开了。
溶月和沈慕辰对视一眼,知道他有话要同自己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
“哥……”她坐下来,可怜兮兮地唤道。
沈慕辰微微叹一口气,看着她道,“王爷最近好像不在府中了?”
“嗯……”
“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他只跟我说要出去处理些事情,没有具体跟我讲去了哪里。”
“那……你现在能否联系上他?”
“能……能吧……”她期期艾艾道,抬眼看着沈慕辰,“哥,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慕辰睨她一眼,“他不是喜欢你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让他知道了,他若是下手慢了,你可是要远嫁异国他乡了。”沈慕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哥!”溶月嘟了嘴,出声抗议。
见她虽然有些羞恼,眉眼间的郁色却散去了不少,沈慕辰微微安了心,正色道,“我这虽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此事一定要尽快让王爷知道,说不定他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那……那要告诉爹么?”溶月犹豫道,“爹会不会不高兴我们将他蒙在鼓里?”
“娘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事了?”
溶月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爹那边,娘可以搞定。”沈慕辰胸有成竹道,“只是你一定要尽快通知到王爷那边,明白吗?”
“我知道了。”溶月点头应下。
“那你快去安排吧,有什么事虽然叫人来找我。”沈慕辰识趣地没有问溶月如何通知到萧煜,只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溶月一一应了,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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