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屠天乖乖地将婴儿送了回来。
魔无上冷笑道:“你总算想明白了,终究还是要认我这个爹的!”
说着,广袖一挥,一把斩金断玉的水晶匕首从天而降,刚好落在屠天脚下。
“天儿,今日就由你亲手来结果这个小崽子的性命,以鉴忠心!”
屠天没吭声,面部表情极不自然。
魔无上冷冷地问:“怎么?”
屠天才缓缓拾起那把匕首,望了望父王咄咄逼人的目光,最后,眸光落到浑然不觉大限已到、还在不声不响嘬着手指冲自己笑的婴孩身上。
小人儿的小手指不知怎么那么好吃,嘬到带劲儿时,还发出“嘻嘻咯咯”的笑声,真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何况,这孩子脸上,还有丫头的影子。
这么可爱的小生命,当真是下不去手!
魔无上步步紧逼,突然一把扯过凌刀刃,对屠天说:“妇人之仁又犯了是不是?很难下手是不是?好,我给你两个选择——那个小崽子,或者凌护君,你选其中一个下手吧!”
凌刀刃的表情可想而知!
忠心耿耿跟了魔无上那么多年,到头来只是个被呼来喝去、杀剐随意的道具!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魔界公子屠天,心想,屠公子,你总该主持个公道吧?难道我堂堂魔界大护君的命,还没有一个毛孩子的命值钱?你今日要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日后定会让人对魔界贻笑大方的!
屠天的表情很痛苦,内心似乎在做艰难的抉择——一边是无辜的小生命,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另一边,则是魔界举足轻重的大护君。
两个都不该死。但若从魔界的利益来说,该选谁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魔无上逼道:“就算不念你我父子一场,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该磨磨蹭蹭的!我数三下,你当机立断!三!”
他连一、二数都没有数,直接到了三。
屠天眼一闭心一横,手起匕落。
可爱又无辜的小风华,就再也不能哭不能笑了!
胸口插了那把水晶匕首,它的光彩夺目,衬得他的脸越发苍白。胖嘟嘟的小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伤心泪痕。
不难想象,小宝贝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噩梦!
一旁的凌刀刃,总算松了一口气,向屠天投去感激的目光,同时,心中对魔无上的不满又添了几分。
魔无上提起断了气的小风华端详了端详,的确是越云泽的儿子!
他亲热地往儿子那结实的胸口打了一拳,笑道:“天儿,干得好!现在,为父相信你的忠心了!哈哈哈——”
屠天则面如死灰。
正在这时,已是轻车熟路的苍郁,再度闯进了无上宫!
屠天听见声响,什么也顾不上,就惊惶失措地一头扎进偏房藏了起来,暗暗观注着外面的动静。
他完全没有勇气面对苍郁眼中的绝望。
还记得她临产当日,那雪地里触目惊心的鲜红。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丫头恐怕已经一尸两命了。这孩子就是她的血脉、她的命啊!让一个母亲亲眼看到自己年幼的骨肉被杀害,那种心情,屠天想都不敢想。
只见苍郁发丝凌乱,双目泛红,面沉似水地闯了进来。见了魔无上就劈头盖脸低吼道:“把夫君和孩子还给我!”
声音不算大,却字字蕴藏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
魔无上也算是见证了苍郁,从一个纯情少女到新婚少妇,再到为人母的历程,但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眼里,迸射出如此凶狠的目光。
他假惺惺地关心道:“越夫人,你夫君的身子如何了,有没有好一点?”
“把夫君和孩子还给我!”
苍郁不答,只提高几度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得让人如坠万丈冰窟。
“你夫君可不在我这里,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甚是想念啊!你那宝贝儿子倒是在我这儿,不过,一会儿母子团聚,越夫人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心理准备,苍郁是有的,恐怕凶多吉少,但从情感角度来说,是不愿也不敢多想的。
藏在暗处的屠天,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程度不亚于苍郁半分!
魔无上往旁边一闪,华丽丽地让出了身后小风华插着匕首、已半透明即将化作星云消散的身体,并目不转睛凝视着苍郁的脸。他可不会放过这道视觉的饕餮大餐!
眼看着苍郁的表情,从惊恐到震惊,从震惊到呆滞,从呆滞到绝望......
魔无上平生最爱,就是欣赏他人痛不欲生的表情,旁人越痛苦,他心里就越是比喝了蜜还甜,连五脏六腑都恨不得笑出声来。
苍郁的面部表情变化,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离开自己身体才几日的柔软温热的小人儿,带着受了巨大委屈的小神情,渐渐化作万千小亮点,无声无息地散落在风中,怎么抓也抓不住了。
她的心,也生生被扯作了千千万万片......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家,明明彼此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怎么会最终走到了夫离子散的地步......
报仇?
她还没有想到那一步,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她没有哭,没有喊,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如何挪出无上宫的,觉得像又死了一遍一样。
她离开之后,屠天从偏房出来,面上的表情和苍郁一个样。他怕苍郁出事,一闪身悄悄跟了上去。
魔无上还在狂喜之中,他才没注意到这些。
可经过十个月阴阳融合之后,如今苍郁法力远高于屠天,转眼就不见了。
屠天十分懊恼,有些话,到底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深爱的丈夫不见了,疼爱的儿子没有了,至信的姐妹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再次一无所有的苍郁,面无表情地向远方飘去。
原来哀到深处,不会歇斯底里,不会痛哭流涕,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越过高山,越过湍急的河流,越过火一样的沙漠,越过无人的低谷,她苦笑一声:“有强大的仙力在身,如今我想找个地方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还不如当个凡人!世上有万千种死法,我该选哪一种,才会成功呢?”
她随便着陆在一片风景甚好的竹林里,从发髻里抽出了相依剑。
只是,风景再好,她也无心欣赏了。
若能一家三口团聚,就是再普通的地方,亦会风景如画,因为真正的风景,来自内心。
这把削金断玉的剑,给过她甜蜜,给过她期许,也曾帮她度过无数危机,而今日,心如死灰的她,要用这把剑,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宝贝,娘来了!但愿来生,我们再为母子,那时候,娘一定会好好地疼你、保护你,再也不让宝贝受一丁点委屈!”
“唰——”
银光一现,相依剑那雪亮的刃,眼看就要向苍郁的喉咙割去!
“啪——”
正在自刎过程中的苍郁,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胳臂,相依剑坠入了草丛中。
苍郁却连头都没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说:“屠天,又是你,是想父债子还么?”
身后却传来一个爽朗而洪亮的声音:“哈哈哈,还什么还?你脚底下踩着我种的仙草呐,该你还我才对!”
苍郁一惊,抬头望去,来的并非屠天!
来者身披蓑衣,身材矮墩,一双不大的眼睛,异常有神,大鼻阔嘴方耳,倒是一脸福相。虽然其貌不扬,却是风度翩翩,气场强大。
此人看起来特别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呢?一时想不起。
再看自己脚下,果然正不偏不倚地踩着两株黄色的小花,花的样子的确罕见。
苍郁赶忙退后几步,让开了去。
“姑娘,这药草五百年一开花,这下被你踩坏了,你说怎么办?”
苍郁局促起来。
五百年一开花?
那样精贵的东西,一无所有的她可赔不起!
那人声如洪钟笑言:“姑娘,你若答应不再寻短见,我就不叫你赔我这药草了,如何?”
苍郁缓缓说:“抱歉,我眼下身无分文,实在也拿不出赔你的银子。”
那人极有风度地拱手抱腕道:“在下只是开玩笑,哪有让姑娘赔偿的道理?”
他这一拱手抱腕,再加上这从容淡定的一笑,忽然唤醒了苍郁沉睡的记忆——这不是那位金毛帅犬的主人鸿声么!
当年,她与点砂在街头巧遇两犬相争。另一只狗的主人欺负鸿声,领着一大堆手下,花样十八般虐他,却被他轻松击退!
隔了三十二年,鸿声看上去却一点变化也没有,难道也是个修炼之人?
是了,他种的花五百年一开,那他的功力也必不俗。
鸿声收了笑容,神情庄重地说:“姑娘,仙界贵生,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世上几乎所有寻短见被救下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听到这句忠告。
本来苍郁并没往心里去,但鸿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完全呆住了。
他说完之后,苍郁五雷轰顶般震惊地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反复确认这话不是随口说的。
“你是谁?”
鸿声很认真地答了句“信该信之人”,便就地消失了。
那两株被苍郁踩歪了的小黄花,不知什么时候,重又亭亭玉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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