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之中,伸出一块狭长的石头,形状倒是与越云泽那归心殿外的久生石有些相似,只不过,这块石头不在仙界,而在人间至高点——“零落崖”上!
地方很窄,只容区区一人站立,下面即是万丈悬崖。 山风劲添凉意。
风零落,水零落,花零落,千红万紫零落,苍郁不知怎么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人生亦支离破碎。
“住手——”
匆匆赶来的六旬大吼一声,那抖如筛糠的嗓音里,满是怀疑和震惊!
零落崖上,痛失爱子的许苍郁,披头散发,唇无血色,对远处众人的呼唤充耳不闻,双眼直勾勾望着前方。
她伸出的十指间散发着淡灰色的光芒,这巨大的能量像一团薄雾,将奄奄一息的越云泽平托在半空。
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
以眼下师父虚弱得一根手指就能要他命的身子,如若真的坠下去......
六旬与身边一众师兄弟,都不忍再想下去!
不知师娘怎么似乎一夜之间,功力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布下的结界极为坚固。
六旬等一众弟子,在她身后不远处数次强攻,均以失败告终,急得满头都是汗。
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去请离仙和其他众仙来帮忙,只怕是来不及了。真担心一个错眼的工夫,师父就已经......
都说仙魔只在一念之间。此刻的苍郁,身怀出神入化的法力,却如同一个失了心智的魔鬼。她若转而去做大恶之事,则天下不复。
“师娘,你要做什么!你不是说,要照顾师父后半辈子么?!”
苍郁的嘴角,飘起一丝冷笑。
横半空中的越云泽,那颇为立体的侧影,看上去还是那么淡然、俊美,因着面颊的憔悴,倒是另添了一种,柔弱与阳刚交相辉映的美。
他重又披上了月芽白的袍子,上面绣着习习流动的云朵花纹,这身袍子他已很久没穿过了,突然换上,仿佛暗示着,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一大片月芽白随风肆意拂动,带来生动的气息,甚至让人怀疑,九天云仙是不是只小憩片刻,便又会风姿绰约地立于万众之上!
半空中的越云泽,双目紧闭,一语不发,脸上波澜不惊,没有悲伤,亦没有恼怒和担忧。仿佛身下不是夺命的悬崖,而是柔软的荏苒花瓣铺就的舒适卧榻!
而事实上,他的喘息已极为微弱。现如今他每呼吸一次,都如同走了一回鬼门关。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正隐忍地吞下万箭穿心之痛呢?
云泽的这种“怠慢”,似乎更加剧了苍郁的愤怒,那团灰色光芒更重了。
她背对着众人,因此谁也瞧不见她的脸。但看她踉跄错乱的步伐与异常的举止,众人都担心,她最终会对师父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只听苍郁冲越云泽大声说:“云泽,生平第一次,我后悔了。后悔遇见你;后悔卷入逆天行之争;后悔坠入你的温柔陷井;后悔转世之后一被你找到,就跟你走了;后悔嫁给你;更后悔,把可怜的小风华带到世上来受苦!”
越云泽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听到了苍郁的话。
说到小风华,愤怒的苍郁,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来,像在喃喃自语:“你知道咱们的儿子,长得有多可爱么?他五官像你,梨涡像我,他的眼睛里,好像坠落了许多的星星......”
两行清泪,自闭目无声的越云泽的眼角淌了下来,但很快就被风吹去了。
苍郁似乎没有发现,她继续说:“你的毒的确没有解药,而且愈发严重了,我也已无能为力。既然你每一刻都捱得如此痛苦,不如让我亲手送你一程,早些脱离这炼狱般的苦海吧!”
“师娘——”
“不要——”
“你和师父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你为何要这样残忍地伤害他呢?”
“师娘,孩子走了,师父心里也痛,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的痛难道会比你少半分么?”
“那也不是师父的错——”
“师娘,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啊——”
一众弟子在身后哭喊道,他们试了再试,可惜了一身的仙力,硬是破不了苍郁的结界,无法近师父的身。
苍郁充耳不闻,她的目光掠过越云泽清瘦的脸庞,自顾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那年那日,没有一丝防备,云泽一身月芽缎袍、一袭飘摇的墨发、一个疏离的眼神,便无声无息潜入她的视线,从此驻扎在她心底不曾离开,即便午夜梦回,也全是他的影子,他碎玉般的声音。
从此,她的世界里,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的一袭绝代风华......风华,风华......
可惜他曾对天下人那般慷慨仗义,却无力保护自己刚出世的幼子......
最后凝视了云泽片刻,一切的过往都在这一望之中,淹没在经年的尘埃深处,然后,苍郁狠狠心挽了一个死结!
身后的无数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终于双臂收回,再次狠狠向前推了出去!
呜呼!
一代九天云仙,在法力全失、周身俱废的情形下,就这样毫无招架之力地直直向万丈悬崖坠落而去,很快就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师父——”
“师父——”
“师父——”
悲鸣声声复声声。
一时间,天昏地暗,泪流成河,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似乎要将九天云仙所受的耻辱冲刷殆尽,又像是为了他的陨落而举世哀哭......
苍郁的手就那么一直举着,举着,好像是忘记了放下来。她表情木讷,整个人像尊石像一样僵在瓢泼大雨中。不知手举了有多久,才慢慢后退几步,踉跄坐倒。
结界消失。
恰在此时,尤韶寒赶到,深深遗憾还是晚了一步。他二话不说,如一道闪电般,也纵身跃下了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师父——”六旬也哭着奔过去,半路回过头来,一把抓住苍郁的袖子恨恨地说,“枉我一次又一次相信你,还叫你一声师娘!我师父他终究还是死在你的手里!”
苍郁并不反抗,她面如死灰,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人的脸,目光迷离地嗫嚅着:“我是该死,我竟然,竟然对他做了这样的事......”
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屠天听闻,许苍郁亲手将越云泽推下万丈悬崖,惊得连退几步,跌坐在椅子里,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旁边的女子说:“一定是孩子的事,让她受了巨大的刺激。”
屠天追悔莫及地说:“我应该再好好找找她,早点告诉她真相的!”
他怔怔望向身旁的竹摇篮。
里面躺着个健康漂亮的婴孩,嘬着拇指酣然入梦,时不时还“咯咯”笑几下,模样十分喜人。
那位女子轻轻推着摇篮晃他入睡。她自己没有孩子,看着摇篮中小生命的眼神,却如同生母般温柔。
屠天长叹一声:“唉,孩子,这下,我害得你没有爹了......”
女子阻止他:“别太自责,你尽力了,至少你保住了孩子的命。”
原来,小风华并没有死。
屠天用毕生所修之最高幻术,将猎人粗心遗留在林子里的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幻化成了小风华的样子!
这幻术虽然精妙,但以魔无上的高强法力,若仔细感知,定会发现破绽。
因此屠天是冒了险的,一旦被发现,就不是儿子跟爹闹着玩那么简单,而是欺君瞒上之罪,按魔界的规矩,是要拿命来的。
不过,幸好魔无上当时被虐人的快感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仔细检查,才蒙混过关。
“繁烟,”屠天对身旁的女人说,“我本想等父王淡忘了这件事、苍郁彻底脱离危险,再告诉她的,谁知,还是晚了一步......父王做了许多错事,我身为他的独生子,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什么,实在心中有愧......”
他伏在案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繁烟看看小风华已经睡着,便轻轻起身来到他身边,放下从前的矜持,破天荒地抱了他,温和地安慰道:“我都看到了,你已经尽力了......”
屠天虽极力抑制,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旦落下,便感人至深。
夹在生父与苍生之间,夹在对手与心爱的女人当中,他这些年来咽下的苦水,又有几人懂?
繁烟轻抚他的后背说:“我都懂。”
她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出身魔界却温暖善良的屠天,值得她搭上全部的青春岁月!
一个人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什么,若他心中有爱,又何惧为魔?
“不,我尽的力太少!”屠天无法原谅自己,“越云泽不该死,他是这世上最不该死的人!我实在不明白,丫头怎么会如此狠心......”
“不管怎么说,越云泽死了,也算是一种肉体的解脱,不用再受那份非人的痛苦了。而且,这下你父王也可以放许苍郁一条生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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