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整列车队都笼罩在了阳光中。() binhuo.com
车队辘辘地轧过被日头晒得龟裂的土地,扬起一阵黄土。
——这里是平原津。
天气闷得让人心慌,仅是坐在舆马之上都会让人出一身汗,因此众人为了使自己感到稍微凉快些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更没人想说话了。
一路黄土,一路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车轮轧过土地的辚辚声以及马蹄踏上的闷响。
于是,从其中一辆车内传出的咳嗽声便显得极为明显了。
“咳……咳咳……”
有气无力的咳嗽似乎是最后的挣扎。
嬴政躬身猛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溅在桌面上,和黑沉沉的桌面混在了一起,几滴妖娆的红色附上了铜镜。
铜镜中浑浊的眼珠,青灰的脸色,惨白的嘴唇……这怎么看怎么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嬴政神色大变,拂袖打落铜镜:“妖孽!妖……咳咳……妖孽!”
“陛下?!”赵高听见响动,忙不迭走上前来伏地跪拜。()
嬴政的胸膛宛若风箱一般剧烈鼓动:“把……把它扔掉!里面有妖怪,给真人扔掉它!”
“诺。”赵高眼珠轮了轮,立时捡起地上沾了血的铜镜扔出马车,铜镜被马蹄踏过,转眼碎成了千万片。
随着铜镜的扔出,嬴政终于找回了些许理智,只倚在案上揪住心口的布料大喘粗气。
哦,是了,他刚刚在铜镜中看见的,是他自己。
从未感到自己是那样的苍老,从未感到自己离死亡是那样的近。
他在吴地海边的行宫前眺望着海的另一头,一站便是三天三夜,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心如死灰。()
在第四天的晨曦露出海面的时候,他第一次承认,他估计这辈子都等不到航船的回归了。
可是,他没料到“这辈子”这个词竟来得这么快。
——尽管非常不想确定,可他已经意识到了生命的消亡。
几个臣子看见嬴政情况不妙,联名上书要求他速速将储君的位置定下,即便知道他们考虑的事情是很正常甚而至于很实际的,但他还是极为愤怒,趁着怒意以“惑乱民心”为由,下令把那几个臣子处死。
或者,这不是愤怒,而是……恐慌。
对于生命逝去却无力挽回的恐慌。
他是皇帝,是匡正天下一扫**,功可盖过三皇五帝的秦皇!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与平常人一样无法摆脱生老病死?
他还没有看到“秦”的烙印遍布世界,他还没有看到大秦帝国的鼎盛之时!
他怎么可以死呢?
怎么可以?!
绝对——不能死!!!
一念至此,手下精致的绫罗更是皱得厉害。()他抬眼望向扔掉铜镜后伏地跪拜的赵高,沉声:“赵高。”
“臣在。”
“传令下去,若有人在队伍中传播谣言,不论何人,就地斩首!”
“诺。”
正值酷暑时节,百里之外的帝都咸阳街道上只有零散的几个行人,大多行色匆匆,神情呆滞。
也只有阴阳家的人才会那么轻松地在宫殿中占星、发呆、yy【大雾】……
月神处理完事物,回到了月神殿,习惯性地拂袖将殿顶的黄道星图展开,只瞟了一眼便僵在当场。
——荧惑守心,心宿无光!
虽前些日子司星已经预见到了荧惑守心的出现,荧惑守心并非每次都象征着什么太要命的事情,但是心宿无光便是足以令人判断出帝王驾崩的凶兆了。()
嬴政若是驾崩,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扶苏继位,而扶苏是帝国朝堂之上少有的几个一心要反阴阳家的人,少时曾当众说出“非天,非命,非阴阳”的话。若是他继位,阴阳家上下哪还有好果子吃?
轩辕夏缨那家伙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上报,她到底想怎样?!
月神顾不得收起星图,立时转身走出宫殿,匆匆向太一殿方向行去:个人恩怨先放一放,前去报告东皇太一与阴阳家众人商量对策才是头等大事!
路走到一半,忽见司星正慢慢悠悠地在连接宫殿的回廊上乱晃,而看这方向,似乎是要前往太一殿。
也许是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存在,司星转回了身,躬身向月神施礼:“月神阁下。”
月神见状,只先入为主,语气不善地开口:“司星,你身为‘秩序者’,拥有预见星轨的本事,一般的占星者自是比不上你分毫,但你到星图上显现出心宿暗淡的迹象之后才准备向东皇阁下禀告意欲何为?你莫不是想让整个阴阳家毁在你手上?”
璎珞正因为行礼的缘故低着头,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此言差矣,在下还没有让整个阴阳家都毁掉的本事。()”
“哦?”
璎珞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你要禀告东皇阁下在下也无话可说,但是我认为我所做的事不会影响到阴阳家。
“月神阁下还是等着看吧。”
漆黑如墨的眼中带着淡漠疏离,精致如画,却毫无生气。
——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
月神在面对司星时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是的,恐惧。
这是她在许多年之前有过的情感,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度拥有的恐惧,如今竟在她面前的女子的注视下死而复生!
“你……!”
话未说完便被璎珞用强硬的口吻打断:“恭送月神。”
月神握紧了双拳,忿然行向太一殿。
经过三天的疾行,嬴政东巡的队伍来到了沙丘。
而此时,这位帝王已到了日薄西山、油尽灯枯的地步。
许是知晓死亡已无法避免,嬴政已经从最初的恐慌与疯狂中渐渐走出,变得平静。
他颤颤巍巍地给扶苏写下文书:与丧会咸阳而葬。
封好信,盖御印,将其存放在赵高掌印玺事务的办公处,下令待他归天之后将文书和印玺交由扶苏。
一切都完成了,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外头的车轮碾过黄土的声音,以及马蹄踏在青草上的闷响,正从耳边渐渐远去。
赵高在跪在帘幕外禀报的是什么?
听不到啊……
日光正好,薄薄的阳光透过轩窗的缝隙洒了进来。
——真讨厌。
看起来就像是少时在赵国的景象,不堪回首的贫瘠之地。
我是与众不同的,等出人头地了,就要逃得远远的。
如果能离开家乡,这辈子就再也不回去了——
永远,都别回去。
“赵政!”
“哈哈,太慢了!”
“就等你小子了!”
……是哪个讨厌的家伙在轮回的彼端唤着他不愿提起的乳名?
公元前210年,嬴政崩于沙丘,享年五十岁。
嬴政自公元前230年至前221年,先后灭韩、魏、楚、燕、赵、齐六国,完成了统一全国的大业,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主义中央集权制国家——秦朝。
虽秦朝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但还是有后人如此评价过他: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
这首位完成中国统一的千古一帝无可避免地湮没在了历史的转轮之下,只余史书上的苍白文字,任由后世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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