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不论是先去恒业还是先去监狱,最后都要去监狱,所以我干脆在下午六点前直接去了监狱。()要去监狱,就要通过一条很长很长的林荫道。或许是我心理作用,车子越开越觉得荒凉。路两旁遮天蔽日的梧桐树让这里看起来像极了思南路,但二者的气质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思南路是一位穿着清新夏装、撑遮阳伞漫步于法国南部乡村的少女,那么这条长的令人窒息的林荫道则是十八世纪德国修道院里即便是夏天也穿着黑色衣裙的修女。那是一种无声的肃穆与压抑,只有开着窗,让空气在窗缝里流动来打破这种凝滞敢。
在经历过仿佛半个世纪般漫长的车程后,我的双脚终于触及到了上海最有名的监狱之一——松江第一监狱的领地。我终于知道那种令人心碎的压抑的来源,就是我面前这扇巨大、深黑且厚重的铁门。我不乏好奇的打量着着面前这栋高大、威严的建筑物,当然也看见了停在监狱门口的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
陈沐又换车了?!我心里有些奇怪。一向追求低调奢华的陈沐怎么会对凯迪拉克这样的车感兴趣呢?
事实证明,我虽然只是见了陈沐几次,但对他的感觉还算是准确。从车上下来的确实不是陈沐,而是一个和陈沐年纪相差不大的同样俊朗的男人,但他的俊朗却和陈沐有着明显的不同。虽说他和陈沐都是那种斯文儒雅的感觉,但陈沐给人的是冷静、理智、精准,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坚硬触觉。而这个男人则更为柔软、谦和,与陈沐相比,它更像是一块暖玉。
男人向我走来,带着我感觉中的温和的微笑:“你好,冷烨是吗?我叫虞朗,是陈沐的朋友,昨天晚上他临时飞了纽约,所以到他回来之前yhlgy的案子就由我来接替他做你的助手。”
我有些愣愣的听着男人的话,直到“虞朗”这两个字出现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我快要幸福的昏过去了,赶忙说:“怎么好意思说您是我的助手呢,做律师这一行的那个不知道您和陈先生的大名呢,倒是我要请您多担待呢!”
在上海,律师界素有“商虞刑沐”的四字箴言。()“商虞”说的就是眼前这位专供经济纠纷案的虞朗,至于“刑沐”,当然就是我那个冷淡严苛的傲娇上司啦!
照理说,yhlgy的案子应该由虞朗这类的人接手,就算不会动用到这种名气的人物,但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专攻刑事案件的陈沐来接手,难道陈沐怕别人查出什么会危及到他的父亲?或者,他最开始的测试其实就是个幌子?又或者,是他看出了这个案子的不同寻常,想要找个人在来确认一遍?
如果我真查出了什么,他会不会顺藤摸瓜销毁证据最后再让我永远无法开口?!外界传闻他们父子不和的消息又有几分可信?我越想越心惊,看着厚重的大门,更觉得寒从心起。
“你别客气了,陈沐还是挺看重你的。走吧,先进去再说。”虞朗准备向里走,却发现我并未动:“冷烨,冷烨!?”
“啊?不好意思虞先生,我刚刚走神了。”我一下子惊醒,有些抱歉。
“没事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有点不适应的,走吧,没事的。”
虞朗耐心的宽慰并没有使我感到些许的好转,心里的那抹阴翳像是一口毒谈卡在喉咙。无论如何,我都已经被卷入这场战役了,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就算我现在退出,也难逃一死的结局。还不如去好好调查,说不定会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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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虞朗向监狱走去,那扇漆黑的大门渐渐把我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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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里面,反而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那种威势,到处都亮堂堂的。虞朗似乎和这里的狱警很熟悉,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我向审讯室走去。直到我踏进审讯室,我不禁为我的掉以轻心感到后悔。监狱始终是监狱,无论看起来多么明亮,它总被一种黑色的粘稠状物质所侵蚀,而这种黑色恐怕是源自于人性深处的罪与罚。
也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这间审讯室看起来空间不大,墙面被砌成很深很深的烟灰色,在整间房间的顶部装有一个排风扇以保证空气的流通,中间一道玻璃墙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玻璃这边——也就是我和虞朗进去的这边,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桌上的陈列很简单,一台电脑,一个笔筒和几个文件夹,再旁边则放着一台摄像机正对着玻璃那边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或许是整个室内单一且沉闷的色调,即便是在教科书上无数次见到监狱内部的照片,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但真正站在这里却有一种即便是面对着监狱大门时也不曾感受到的阴冷与绝望。
虞朗带着我坐下后对面的一扇小门里由两个狱警带进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说是女人,只不过是因为她披散的头发和显得瘦小的身形,在宽大的囚服里根本无从分辨。
女人顺从的坐在椅子上,任凭两名狱警把她飘散的头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在这过程中,女人始终神情呆滞迟缓,直到她游离的目光瞥见了这边的摄像机,她一下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变得惊慌失措,不停地尖叫着,一边还把头发弄散来遮掩住自己的脸。()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反观一旁的虞朗只是微蹙着眉头,看着两名狱警努力的想要安抚女犯人却最终从安抚变成了近乎殴打的拉扯。他无言的起身,把摄像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放在电脑后,用平稳且毋庸置疑的声调说:“摄像机已经拿走了,你要是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闹什么闹?我可没有闲工夫陪你玩。”
女人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不在尖叫,乖乖的在椅子上坐好,自己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娴静得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与刚刚的状若疯妇判若两人。
我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情绪,也进入了一幅巍然不动冷若冰霜的状态。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女人,我这才发现她长得实在是很漂亮。酒红色的长发乖顺的依在耳畔,昏暗的光线里反倒不显得脸色苍白,给人一种纤细的美感。她的眼睛狭长且眼角上扬,带着一股子媚气却不显得妖媚,娇小的身体被宽大的囚服包裹,更显得我见犹怜。
可惜的是,这女人似乎精神已经有些不大正常,神情呆滞的像是木偶,这让我对这次的审问有些不抱信心。但她刚刚突然的安静分明就是听见了虞朗所说的话,照此看来,她又好像是正常的,不过有些精神病人也会突然的因为某个点而安静或是失控,倒也不好就此而下定论。
“赵琳,我旁边的这位是你的辩护律师冷烨,我是她的助手,今天我们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yhlgy资金亏空一案的细节,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不光对我们有利,对你早日离开这里也是有帮助的。”
虞朗的话起初并没有使对面那个叫赵琳的女人有什么反应,但在听到“出去”这一词时,赵琳突然抬头向玻璃的这边望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过了好久,赵琳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见犯人有了反应,我和虞朗这才开始接下来的审讯。
“yhlgy公司亏空的资金你们转移到了哪里?”
“不知道。”赵琳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
“犯罪动机呢?”
“不知道,我没有动那笔钱。”
“所以问你动机,如果么有动用那笔钱,为什么要做案?”
“……”
“转移资金的手法呢?谁想出来的?”
“……”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合谋?谁是主谋?”
“……”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我大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查过你和你们财务部经理冯泽辉的个人账户,并且查明所有的资金以及财产的流向,并没有发现有这么大笔或是过于频繁的资金流动,至于你们动用公司机制所经手的账户,虽然我们目前还无权调查,但我想,凭借恒业的手段应该能尽早取得这项权利。”
虞朗不紧不慢的逼迫,赵琳还是无动于衷,在回答了两个不知道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保持着沉默。期间狱警试图让赵琳抬起头,但被虞朗制止了。
我在一旁看着虞朗一步一步的追问,赵琳并不回答,虞朗也不着急,只是照着思路一次次的发问。()我没有插话,只是一边做记录,一边思考我在进入监狱之前的猜想。原先的点逐渐在我脑海中连成线,越发的清晰起来,虽说是推测,但那么多的真理不都是在推测的基础上去证实的么?
这么想着,计上心头。我在虞朗耳边低语几句,他略微一想就点了头。
“两位狱警先生,非常抱歉,能请你们先暂时出去一下么,一会儿就好。我知道这么做不符合审讯的规定,但也请你们通融一下,好么?具体的我会跟你们解释清楚的。”虞朗帮我遣走两位狱警,让我可以无所顾忌的以我的方式开始审讯。
“赵琳,或许刚刚的介绍太草率,现在让我重新向你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冷夜,受king儿子陈沐先生的委托来负责调查这起案件,也就是说,我是陈沐先生钦点来审理这起案件的律师。”
赵林刚刚还不为所动的坚硬外表在听到我是“king的儿子钦点的律师”的时候有了一丝裂缝,她的胸腔明显一窒。我舒了口气,微微松了松紧绷的嘴角。
“结合刚刚的问题以及你的表现,我想让你听听我的推测。第一,yhlgy的账面有七千多万的亏空,作为一个优秀的会计,你绝对不会发现不了。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假设就是你一个人做了按并且吃下了这笔钱,那么这一大笔钱你究竟放到哪里了?为了以防万一,我查过你的账户近几年的资金流动加起来也不过是六千多万。或者你用的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账户,我想这对于在yhlgy财务部工作的你来说利用职务之便开一个安全级别超高的账户不是什么难事。
再来看看手法,从每一笔项目资金中缺失2%~3%,甚至是百分之零点几的缺失,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点点,但如果是每件商品、每个零部件都这么缺失,以yhlgy这么大的资金流动量和货物流动量来计算的话,光是半年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而据证据来看,这样的缺失从你一进公司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五年都有余。以这样的方式将公司账目的资金一点一点的转移,达到七千万最多也就是一年的时间,你剩下的四年难道都是在是干饭么?
况且我的推算还没有把yhlgy近两年扩大近一倍的规模考虑在内。作为跨国公司,yhlgy在国外的近十个国家也都开设有分部,如果每个分部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会计,那么现在的yhlgy就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脆弱的就像是一个婴儿。
我想以你的职位很清楚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将是个什么局面,你要弄这么大笔的资金去干吗呢?说句难听的,你进来之前的所有身家加起来可能还抵不上那笔钱的零头。这么大的一笔钱,就是让一个人从刚出生就开始挥霍也挥霍不尽,更何况它还在以一个客观的速度增长,你说你一个小会计,吃得下这么大的资金么?
换句话说,我的假设根本没有成立的可能,这不是你和一个财务部经理可以掌控的局面,你们的身后必定还有第三个人或是第三个集团在操控这一切!”
我的语速不可抑制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把原本断断续续的线索串成一个完整的推理我才意识到我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几块浮冰,连冰山的一角都没有摸到。不光是我自己被吓到,对面的赵琳也一下子变得很不平静,就连一边的虞朗也深深拧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赵琳,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辩护律师,为当事人设想和考虑是做我们这一行最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而且,作为一名恒业的律师,我也不能给恒业这块金子招牌抹黑,即便最终法院还是要给你判刑,我想以我的能力帮你在原判上减去一部分刑罚还是有把握的。七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也应该不想在这里面孤独终老吧。”
赵琳不再一味的低着头沉默,她抬起头,用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我,像是在验证我的话的真假。我在一见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知道,我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装出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否则在想问出点什么就更难了。
终于,赵琳移开了视线,她看着墙边不知哪个角落:“我只是受冯泽辉的指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语调尖细轻慢,说完又低下了头。
我和虞朗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抿了抿唇,决定冒险一搏,再次在虞朗耳边低语,虞朗担忧的看着我,我没有在说话,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找我的话去做。无奈,虞朗只得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赵琳,现在就剩我们俩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照你的意思把摄像机拿走了。也就是说,刚刚我所做的推论只有三个人知道,我的人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就算我说你是主谋,在庭上你也没办法,毕竟有没有人会信你说的话呢?猜猜看,你会被判几年?”我看着赵琳徒然苍白的脸色以及她看着我的目光中的惊恐与怨毒,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靠在椅背上,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像是在讲一个微不足道的冷笑话一般:“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陈沐先生终归是king的儿子,父子血亲是赖不掉的,你说,陈沐先生揽下这个案子是个什么态度?”
赵琳不断变化的脸色让我的信心越来越足,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的问:“赵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肯配合我的审讯么?”
终于,赵琳像是放弃了一般,虚弱的倚着椅背,艰难的回答:“我,我,配合,只要你能让我尽早出去!”
我的嘴角疏忽间展开一抹笑,把审讯室外的虞朗叫了进来:“开始吧,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啊!”虞朗笑着拍拍我的肩,无奈的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仿若有些宠溺的叹息。
虞朗刚刚被我叫出去只是去旁边监控室里安抚那两个狱警,顺便也方便我制造一个与犯人独处的环境,以便开展下一步的审讯。至于我到底和赵琳说了什么,看看摄像机就能明了,我们确实拿走了摄像机,但从头到尾也只是把摄像机从三脚架上拿到了桌子上而已,全城都被一刻不差的拍了下来。也正因这样,两个狱警才会乖乖的让我完成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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