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的北京一天天冷起来。
周六，安连本想在家好好睡一天，展大鹏却打电话来让她去庄园，冯叔已经在接她的路上了。
到了庄园，展大鹏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今天约了一个老朋友，他是设计师。刚好今天他女儿也过来。你们两个年龄差不多，都接触认识认识。这展望也天天念着你，恨不得让你住我们家。看来你这个姐姐比我这个老爸要亲啊！哈哈……”说完，拍拍展望的头。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开进来，展大鹏笑着走向前。车门两侧同时打开，走下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头戴偏帽，穿着时髦的女孩儿。“凤山！多少年没见了！哟！丫头也越来越漂亮了！”展大鹏不拘礼数地拍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肩膀。从行为边可看出，这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了！那女孩看看安连，对安连笑笑。安连也回应地笑笑。展大鹏对安连介绍说：“这是你武叔叔！”“武叔叔好！”“嗯！好！这……展望也长这么大了！在国外待几年，回来什么都变了！”“走！凤山！咱们里面聊！”展大鹏带着众人向庄园里面走去。
刚走几步，安连忽然停下了脚步。展望奇怪地扭头看着她。“凤山”？“武叔叔”？安连在心里默念。这个人叫“武凤山”？安连看看走在前面的女孩儿，加快了脚步走到和她并齐。“你好！我叫‘安连’，我是郑州人，现在在北京实习工作。你呢？”那女孩笑笑，礼貌地说：“我叫‘武懿’。我是上海人。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安连在家的时候听家人和街坊邻居说过，段绸喜欢的那个武凤山是山东人。既然武懿是上海人，那这个武凤山就不是那个武凤山了。安连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你是上海人啊！早听说上海女孩气质出众。今天才见到！”武懿略显不好意思地说：“我出生在山东。九岁的时候全家搬去了上海。也算是上海人吧！”听武懿这么说，安连的心再次紧张了。可一时间又不能问太多……
安连心不在焉地和武懿、展望一起打保龄球，不时地偷偷看着武凤山。
吃午饭时，安连试探性地笑着说：“武叔叔。我是郑州人。哎！你去过郑州吗？”“郑州啊……去过！不过……二十几年前了。快忘了。唉！不提了、不提了！”武凤山半摇头地放下筷子。安连确定了，这个武凤山就是当年和段绸结下渊源，且不了了之的那个人。“爸！你自己去过那么多地方，我和同学组织去旅游，你都不让……不公平！”武懿撒娇地嘟着嘴。“不是不让你去！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啊！有爸在，没人敢欺负你！”武凤山看着武懿，那种慈父的眼神中尽是怜爱之情。
安连的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无心欣赏展大鹏的茶技，更无心去品茶。武凤山很自然地把展大鹏递给他的那杯茶递给武懿。
这一整天，安连都在暗暗观察武凤山。她为段绸的一生叫苦，更为段绝心酸。
晚上回到住处，安连反复地拿着手机来回摆，踌躇于窗前。拨通了段绝的号码，将手机贴于耳畔，内心悬悬地摇摆。
“喂！安连！嘿嘿！太默契了！我正打算要给你打电话呢！”电话那头，段绝的声音中透着喜庆感。
“还默契呢！既然想我了，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安连装作不满地样子说。
“不是啊！我是……”
没等段绝说完，安连便打断了她的话，抢着说：“好了！开玩笑呢！那么认真干什么呀！”
“嘿嘿！安连！给你说个好消息啊！我妈！她要结婚了！”
“啊？”
“我说，我妈她要结婚了！”段绝提高了一个声调，认真地说。
安连很诧异，说不出话地呆着。
“嘿嘿！惊讶吧！哎！我也终于解放了！她这一结婚，以后我们俩就不会再吵架了！哎，你知道吗？我那个叔叔人很不错。我特别满意。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有一个家是什么感觉。晚上，我在客厅看电视。他们俩在厨房做饭。吃过饭，他们又一个忙着洗碗，一个忙着拖地。我叔还总切水果给我。我和我妈有什么说不对头了，我这个叔叔就在中间调和！哎呀！你不知道！那感觉太幸福了！”
“你……”
“嘿嘿！我真的觉得这样太好了！想想我妈也挺可怜的。错了一步，险些错了一生！安连！这女人嫁人太重要了！真的！你一定得小心谨慎！”
听着段绝话语中透露出的难得的幸福感，安连绝口不提武凤山这个人。
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写了两句谶言，首句写“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末句写“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参、商，是两星宿，一在天空西，一在天空东，两星此升彼落，永不同现。段绸和武凤山该如参商吧！在不相见中遥遥、渺渺再茫茫……
武凤山说的那句话“有爸在，没人敢欺负你！”，深深刺扎着安连的心。武凤山对于武懿的疼爱，如果段绝知道，该是怎样巨大又彻底的伤害！同样是他的女儿啊！段绝从小在段绸强势的保护下没有受过欺负，取而代之的，却全是孤零。她只有安连这么一个朋友。想了一会儿，安连忍不住地要哭。现在，她唯一能为段绝做的，就是不让段绝知道这一切。没有武凤山的再次出现，段绝生命里父爱的那节课就交给她这个叔叔来完成。没有了武懿这个参照，段绝的命运就少了很多地悲哀与凄惨。
也许是命吧！没有薄情与负心，没有亏欠与过错。段绸母女二十几年来的心酸苦楚是命里注定有的。看着段绝发过来的段绸的婚纱照，安连感到由衷地欣慰。段绸至今依然魅力犹存。几十年的光阴，把曾经那个清秀美丽女子的憧憬全都揉碎了。坎坷地走来，她有了新的幸福。就让这新的幸福去填补以前所有的缺憾吧！
嫁人，这个“嫁”字多好！“嫁”，是女人有了可以依靠的家！
正当安连感慨深思中，屋里的等一下灭了。许文书说是该续电卡了，先凑合着点蜡烛！安连拿着手机照明，许文书在抽屉里找到香蜡点上了。看着撩起星星火光的蜡烛，安连出神离魂似地呆了很长时间。魏夫人写过一首好词，《系裙腰》。“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怎知？”
沈祥生日，提前一天约了安连和申屠一夫晚上一起吃饭。吃过饭，为了给沈祥和许文书留空间，安连和申屠一夫就先离开了。
“你不喜欢看电影的话，咱们去咖啡店坐坐吧！现在街上太冷，你又穿得薄！”申屠一夫看看安连，轻声地说。
安连点点头，“嗯，好！”
“你……年底准备辞职吗？”申屠一夫小心翼翼地问。
“嗯。”
“那你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有想法。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尽力试试吧！”
“这个公司不好吗？”
“在水一方是实力很强的公司。很好！只是……申屠，你觉得，进一个好的公司和跟一个好的上司，哪个更重要？”
申屠一夫抿嘴思考了几秒，看着安连说：“跟一个好的上司更重要！”
“对！这就是我要辞职的原因。我现在可以说是没有实际工作，被架空着。我即使再这里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长进。我更不想年复一年地拿着死工资混混度日！”
“我前段时间不是接了一个案子吗？就是下属和上司之间的一个官司。”
“下属告的领导吧！如果是领导不满的话，直接把下属开了就行，不会大费周章再打官司！”
“和你说话就是省事儿！呵呵！”申屠一夫笑笑，继续说：“你知道‘帕金森定律’吗？”
“嗯。知道一点儿！是讲一个臃肿、效率低下机构的形成。”
“对！一个不称职的官员，或者可以说，每个官员，都有这样三条路：第一是申请辞职，让位给能干的人。第二是让一个能干的人协助自己。第三是选两个不如自己的无能的助手。几乎所有官员都不会选第一条路。选择它，就意味着丧权。人嘛，哪有不贪的！人不贪不为人！”
“人太贪不算人！”安连接了一句。
“呵呵！对！说得没错。那个……接着刚才的说。第二条路也很冒险。因为那个能干的人，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对手，甚至把自己干下去。谁愿意养一条虎在身边？所以，就都选择第三条路。找两个不如自己的助手。他们既分担了自己的工作，又不会抢夺自己的权利和利益。当然了，上行下效！这两个无能的助手也会找两个比自己更加无能的人当助手。这样一来，本来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任务，一下分给了六个人。如此类推，就出现了相互推诿扯皮、责任不明、效率地下的体系。”
“你接的那场官司，应该是那个上司选择了第二条路吧！”
申屠一夫点点头，“很对！”
“你想说……一个无能的上司，也不会让他的下属有能耐？”
“说对了一半！一个有能耐的上司也不会让他的下属有能耐！你别看现在所有的公司都追求人才。他们要人才的前提是，人才得为他们所用！且，只能为他们所用！一旦人才的能力超过了他们的控制范围……”
“‘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安连接着申屠一夫的话说。
“我就说，和你沟通没障碍嘛！呵呵！”
“你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吧！”安连疑问语气地说。
申屠一夫再次笑笑深深地点着头。“所以，我当时放弃了高薪，自己创办了律师事务所！今天，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也会支持你！”
“申屠，我愚蠢地问你一个问题。你比我大五岁……不觉得有代沟？何况，你事业有成。”
“算不上事业有成。我不过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你觉得和我有代沟？”
安连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不过……毕竟年龄和经历是有差距的。我们的生活也不一样。”
“我也问你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拒绝？不管是感情还是物质……我都能给你。”
“这就是我拒绝的理由。你知道该给一个人什么，就意味着你明白一个人要什么！而这些，是对每个人的，不是对我的。何况，我又有什么能让你这样一个深谙世故的成熟男人对我另相对待呢！你优秀，却给不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申屠一夫沉默着。
安连看看他，继续说：“让人感动的，不是有一群人恋着你的风华正茂，而是有一个人守着你的风烛残年。我没有柔情似水，也没有勇敢决绝，但我一直相信会遇到一个，能让我为他而亦柔亦刚的人。”
“能告诉我，你以前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安连轻轻笑着说：“以前？第一个男朋友，人也不错。只是，我们两个的确不合适。都计较着，觉得对方付出得少。其实，女人的爱就像一口井。挖井就像是在付出。你只有付出到位了，那口井它才会源源不断地给你水，而且是一生都受用不尽的。可是，许多人挖井，只是刚刚刨开了一个很浅的坑……我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样吧！再后来的，不知道算不算是一场恋爱！无端锦瑟吧！惘然了！”
“这就是你的迷人之处。明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又总是通透人情，语出惊人。”
“是吗？过奖了！”安连笑笑，端起热牛奶喝。
“我也谈过两次恋爱。具体的，就不说了。你知道吗？我不管是请客户还是同事、朋友……来咖啡店的，只有你要了热牛奶。她们，不管喜不喜欢，都会选择要咖啡。她们选择的是一贯标准的高雅，而不是自己喜欢的。”
安连对他笑笑，不说话。
晚上，安连想着自己和申屠一夫聊天的内容。不是欲擒故纵，只是得明白自己真正要的。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
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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