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风大,雪大。
千语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咳嗽着,“妫媳!你……好大的胆子!咳咳……竟敢为他出手伤我!你……你想背叛东皇阁下么?”
大司命挑开眼前一缕散发,“我怎敢背叛东皇阁下。真正有不轨之心的……怕正是你吧,千语大人。东皇阁下要我们拦下星魂大人,要处置也该由东皇阁下处置,什么时候要千语大人您越俎代庖了呢?”
千语冷哼一声,“桑海距此数千里之遥,我们回去是带一个活人方便,还是带一具尸体方便?何况他又岂能束手就擒?与之交手是杀他容易还是擒他容易?到是你此番举动,不是存着私心,就是太过愚蠢!”
大司命冷笑道:“若换作其他人,说出你这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我还真要当真了呢。可惜……你不是别人!东皇大人这些年为何对星魂大人总是另眼相看,青睐有加?别人或许不知,但你不可能不知道。即便你这个人偶不知,你这个躯体的记忆里也有答案。东皇阁下若不是为了那目的,即便昔日的千语甘愿被做成人偶,也无法让东皇阁下放过那帮孩子,而楚南公那老头做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东皇阁下也一再容忍,不也正因为此吗?难道……你会不清楚?”
千语面色阴沉,“此一时,彼一时……”
话未说完,又被大司命打断,“此时怕是东皇阁下更加需要了吧?神域之路已断,想要再等个千年,显然那具破败的躯体难以为继,星魂大人不正是他老人家亲选的新躯么?”
千语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道:“你……知道?”
“你难道忘了,当年东皇阁下和湘夫人的谈话可是我们俩一起听到的……哦,我说错了,不是你,是你的这个躯体……”大司命媚眼如丝,笑的极尽妖娆,“正如当年被困坤乾心境中的你,光有一颗千泷神石可不能让你化身人偶,必须有人心甘情愿去做你的宿主才行。那可真不容易!同样,东皇阁下想要一个能承载自己全灵全魄的躯壳,也决不是件易事。这样的大事,岂是一个‘不方便’便可轻易抹去的?至于你为何痛下杀手……存的怕就是不让东皇如愿的心思……”
“胡说!”千语几乎跳了起来,目中尽是惊惧之色。
大司命摇曳地向前走了两步,单手叉腰,“幻血人偶不比治愈人偶禁忌颇多,你几乎无有禁忌。除了……不能违背自己的主人,更不能对主人有谋害之举……谁想你这个死物虽然无心,却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机!并不通过自己,而是通过诛灭东皇阁下的希望,进而实现你害主的意图!你想的倒好,东皇若死,你便是无主人偶,世上也再无可以约束你的东西。到那时,你就可以在这世上呼风唤雨,任意妄为……”
“胡说!胡说!”
大司命丝毫不理会她的怒气,“你说……若我两到东皇阁下面前,他是相信我有私心,还是相信你存了歹意呢?”
千语面上一片惨白,咬了咬呀,深吸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把这小畜生带回去,由……”她刚要指向星魂,却猛地顿住,继而杏眼圆睁,怒吼起来,“人呢?人怎么不见了?”
大司命眼中精光一闪,复又极尽无辜道:“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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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接过张良奉上的幻音宝盒,将它置于雕像的左手之上,打开宝盒。
光柱又起,那奇怪的字符显现在天顶之上。随着幻音宝盒的乐声缓缓转动,那字符与天顶上的一个字符重合在一起,立时发出“嘎啦啦”的响声,整个屋子也随之摇晃起来。突然,那雕像华光乍起,幻音宝盒所奏的古乐也停止下来。
宝盒中一道蓝光射出,投在半空之中,宛如展开一幅瑰丽画卷。光怪陆离的建筑,旋舞在天的神鸟,四处奔走的异兽,还有传说中的诸神尽在眼前。
“这……就是神域?”张良带着三分骇然、七分敬畏喃喃低语。四周无人应答,只有青鸾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是啊,人生不过百年,能有谁见过三千年前的上古神域?怕只有那不老不死的人偶吧。可是现在的她,却已悲到极处,神志恍惚,再难说出一句话。
俊美的神祗身着怪异的甲胄,扇着双翅自空中降临,缓步走向一汪静水边的娴静背影。那女子回过头来,娇媚地笑开……
众人不觉一惊,“青鸾姑娘……”
白凤微蹙眉峰,“不是!”
跪坐在地上的青鸾抬起婆娑泪眼,在望向那半空的景象时微微一震,低声凄然自语,“青琴。”
“谁?”
“呵呵……”青鸾轻轻发笑,听在别人耳里却尽是凄凉,“她是青琴,我这身皮的真正主人……”
白凤的指尖一寸寸凉透,多想将青鸾收在怀中疼惜一番,可是双腿如注入铅水,难以移动半步,看向青鸾的眸底闪着复杂的光芒。
画面中,伏羲取出了幻音宝盒,捧至青琴的面前,“给你。你不是想游历星辰各界么?用它便可以办到。”
青琴笑的极是娇艳,“送给我么?”
“嗯。”伏羲笑的分外温暖,眼中全是眷恋之色。这色彩如此明媚温柔,似要将人化作春水,在双唇交/合的刹那,幻音宝盒被抛落在一边,光影渐渐淡去。
待光华再起,照亮的却是伏羲惊痛的美目。
“为什么?”伏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墨紫色的鲜血自唇角滴落,“我……这么爱你……”
青琴如烟的眸中尽是恨色,“为什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笑的凄厉无比,“我的伏羲大人!珈蓝域的主神!你们为了造就千泷神石,将我的族人尽皆杀戮!他们有我的祖辈、双亲,也有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我的朋友玩伴!数十部落,百万之众,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在做了这一切之后,你还能以一句‘我爱你’就让我原谅你的这一切所作所为么?在你们神的眼里,我们是蝼蚁。不,甚至连蝼蚁都不如!侵犯我们的身体,绞杀我们的灵肉,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而你现在……只不过给它套上了一个‘情爱’的外衣!”
“不是……不是那样……”伏羲右手按着心口惊心可怖的血洞,左手抬起去触碰青琴的容颜,却被青琴无情的甩开。他面色苍白若死,眸色暗淡,语调凄然,“天……天火一旦发生,祸及的……绝不仅仅是……神域。寰宇之内,谁……谁人能避?若无千泷神石,如何……创造人偶好……好将极妄之珠……送进甬洞?杀人、灭灵,锻造神石……皆是无奈……”
“够了!真是……一派胡言!”青琴冷冷打断,“试问神域中,又有哪个神祗为此丧命?你们只会牺牲被你们奴役在脚下的我们!”
伏羲被她的话死死噎住,再也撑不住身体向后倒去,顺着身后的白玉石柱缓缓滑下,不住喘息。“我只想再问一个……”
“你想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哪怕一丝半点?”
“……”伏羲顿住,凄然的目中有了一丝不确定。自己真的要知道答案么?
“你以为我真的会贱到爱上一个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即便没有此仇,我也不会爱上一个将我囚在金丝笼中,剥夺我自由之人!河姆族人,可死,不可束!我不会原谅囚禁我的人,哪怕以爱为名!”
伏羲面上尽是灰败之色,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竟不可遏止。
青琴居高临下的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漠然。
忽然,一道白光惊起,赫然穿过青琴的身体,血雾弥漫。
“不!”伏羲满脸惊惧,可是重伤的身体却无法移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倒下,再无生气。
“伏羲大人!”一个翠色身影飞了过来,扑在他的身边,“女娲该死,让大人受险!”
“谁让你杀她!”伏羲一把揪住女娲的衣袖,眼中尽是哀绝之色。
女娲被他的神色震住,竟一时忘了言语。
“不是她做的,杀这蝼蚁的是我!”从远处光芒之中飞来一人,白发如瀑,银眸闪亮,面色如玉,俊美无双。他右手扣着一只奇怪的无箭银弓,身边跟着一名黑衣剑士,立于青色凤凰之上。
“这人是谁呀?”天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青鸾失神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慢慢答道:“他就是太一域主神,东皇——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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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说了,我来这里……时就已经没人了!”一夜狂奔下来,纵是盗跖也有些气喘吁吁。他半弯着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我说小妞,这里可不能呆长。万一湘君他们来杀个回马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少司命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是一间间不停的翻找。盗跖气得翻眼跺脚,可惜被人视作空气,自动忽视。他咬牙恨道:“若你不是白凤旧识,看在他蜃楼好歹算是助过我们墨家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这闲事!”
——是他叫你来救我的?少司命眼睛一亮,骤然转身,一串叶符自指尖流出。
“慢点慢点!我识字不多,你别比划那么快。”盗跖没好气的咕噜,看清后又道:“我盗跖什么人?我可是坐着墨家第七把交椅的盗王之王!怎么能听他白凤指派。只是……只是跟他打了个赌……呃,不小心输了而已。”
少司命眼睛更亮,木然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浅笑。
——我以为他不会再顾念我了。
这回盗跖可看的清楚,“谁顾念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你要搞清楚,人家现在身边可有人呢!”
少司命笑意非但未减,反而更深。
——无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盗跖抖着手发问,面上表情全然僵住。
——没意思。
少司命难得正眼瞧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继续刚才的工作。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处矮几旁的地上发现了一个似乎用树枝划出的图案。少司命呼出一口气,眉眼舒展,浅浅笑开。盗跖在旁望去,感觉就像一朵娉婷小荷正冉冉绽放。
“发现什么了,这么开心?”
少司命显然心情大好,难得没有木然走人,还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萧大叔把他们带走了。他们……都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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