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恍惚，烛阴正在小憩，他的梦却还在继续。
白凤坐在枝头，望着远方的落日缓缓沉入地平线下，四周的黑暗渐渐堆积，仿佛自己正坐在巨兽的口中，眼睁睁看着它将嘴慢慢合拢却丝毫没有办法。
这种在梦境中的无奈让白凤憋的几乎爆炸开来，却又无可奈何。他也曾想腾身先行，利用自己的速度抢先一步找到梦的出口。可是当他跃上山巅树顶，入目的却是无尽的苍茫，无有出路。眼前的一切全都随着烛阴的脚步而发生改变，时而山花烂漫，时而瑞雪飘飞。
“白凤公子……”白凤微微蹙眉，自己何曾大意到如此，竟然有人接近都没有察觉。他低头看去，只见楚南公与盖聂已站在树下。“白凤公子不必介怀，此乃灵犀之地，万物化虚，要想无声无息并非难事。”
白凤眉梢一扬，“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楚南公手捻胡须，淡定微笑，却不再言语。
白凤眉目一横，“不说我可就走了……”
楚南公呵呵一笑，依旧无语，只是朝白凤招了招手。白凤心念一动，纵身跃下。楚南公上前两步，执起白凤的手掌，在里面写道——此间烛阴梦境，无处不是他的眼睛。
白凤恍然，只见他继续写道——三爻梦境，一梦三分，我等居于其一，那另两个又在哪里？蜀山大长老、端木姑娘、子房先生、青鸾姑娘又在何人梦中？若我等破梦，那另两个梦境又会怎样？烛阴心机深沉毒辣，此处又是他为主宰，为何不敢对我等施以毒手……
随着楚南公每写一样，白凤就多一层心惊，待到楚南公写完，白凤才察觉自己的后背已是冰湿一片。
“需我做些什么？”白凤以眼神发问。
楚南公与盖聂互换了一下眼神，盖聂接着写道——若世上还有人能快过意念，那就非你白凤莫属。我们需要你的相助……
这边几人默默商讨，那边却传来了天明杀猪似的叫声，“老妖怪！你揪我耳朵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几人抬头，见高月站在远处朝这边打着手势。眼神互换，瞬间白凤已飘上枝头，抱膝假寐。盖聂转身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楚南公则继续眺望远方的落日。
“小畜生！”东皇太一咬牙切齿，“你不要逼我痛下杀手！”
“天明。”盖聂从前方走来，“出什么事了？”
天明眼睛晶亮，“大叔！我不过就把他的衣带系在了树上，他就揪我……”
“你太淘气了……”盖聂软软瞪了天明一眼，转身抱拳，“孩子顽皮，但我等既要在此梦境同舟共济，还请东皇阁下海涵，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东皇太一冷冷发笑，“好一出双簧！你们倒是合拍的很。好，很好！就不知若是有一日这娃娃知道了所有真相，是否还会与你这般贴心？”
盖聂面色白了几分，但神情依旧宁定，“这个盖某早有自知，阁下不必挂心。”
东皇冷哼一声，“你们这些蝼蚁永远都是口不对心。”走了几步继而笑道：“不妨现在我就让先生看一个口不对心的大剧，看看那结果会是如何？”
眼前场景忽变，原本的悬崖远山、墨色斜阳瞬间被锦绣花丛所取代，众人又一次置身于琼楼玉宇的圣山之中。只不过这一次目所及处尽是晶莹闪亮，整个山巅人声鼎沸，一派喜气洋洋。
天明乐开了花，“这是要成亲么？是谁？是不是伏羲大神与女娲娘娘？”在咸阳的数月，楚南公总算让他有了些基本的认知。
东皇仰天大笑，“他们在这十年前就已成婚，况神域之人可不喜欢你们人间的这些繁文缛节，绝不会如此做派。如今要成亲的……”东皇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抬眼望了下仍在枝头假寐的白凤，笑意噙在嘴角，“是我们的青鸾姑娘和……”
话未说完，一道闪光，白凤已近在咫尺，一把揪住了东皇的袍襟，“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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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成过亲？”张良明显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青鸾淡淡苦笑，目色悠长，“差一点。可最终却变成了一个笑话！当年主人为了平衡各界煞费苦心，先是在轩辕和神农各收了一名弟子，将他们留在身边尽心教导，让他们明白灵与物的相依相斥，天地星辰的运行规律，还有所谓人与神的异同之处。然后将他二人驱回人间，一个在轩辕部继承王业，成为人族统领。一个去到神农炎帝身边，拜其为义父，为神农一统九黎、三苗八十一部，成为神农炎帝不可或缺的臂膀。只要他们二人能贯彻主人的思想，磨合人神差异，那凡人、神子便可慢慢交融共处，同心协力以对天火。可惜……”
“怎么样？”张良心底一跳，隐约感到一丝不祥。
青鸾神色没落，“是我太过年少，破坏了这一切。那时我虽在人间待了十年，看过不少人心记忆，但对对人还是知之甚浅。我只明白了自己对于主人的情感并非是自己以为的那种爱，其中更多的怕是一种仰慕和迷恋。因为我无法想象人们记忆中的那些男女情事发生在我和主人身上会是什么模样。在我看来，那即便是想想，也是一种亵渎。所以我知道了，主人将永远只会是我的主人。可我虽知道人们说话大都口不对心，知道了人们情感的复杂多变，但却不知为何会有这些变化，为何要说那些谎言。”
“所以……”
青鸾缓缓叹息一声，“所以公孙轩辕向主人提亲时，我无法理解他心里明明爱着别人，为何要向我求婚，更不明白主人为何会答应……”
张良回首，看向青鸾的眸底透着一丝怜悯，“我想那是因为局势的需要。依我看来，那神农依仗自己是神族后裔，所部多有术法特异，在力量上占据优势，便想趁势扩张。他们几次三番挑起事端，又在中原投放蛊毒，祸害轩辕百姓，让原本就不均的力量更显失衡。可他们不知，他们的力量来自神域神族，离开培养这种力量的土壤，又能持续多久？他们的力量随着岁月流淌正在渐渐削弱，后继无人。他们的跋扈恰恰是在为自己自掘坟墓。我想这一点伏羲上神定然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以雷霆手段挂上封天镜，让神农部的神裔暂失灵力。而此番若能与轩辕联姻，平衡两边的力量，不但可以稳定几大凡人氏族，还可以给神农部的神裔一个警醒，告诉他们神不会总站在他们这边，凡事当有节制……若他们能翻然顿悟，从此学会平等以待，那才有生存的出路。”
“那我呢？我算什么？”青鸾眉目如烟，袅袅中透着凄苦，“就因为我是个人偶，所以无需顾虑我的感受？还是因为我是个死物，所以便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礼物相送？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让我做个彻彻底底、无心无肺的人偶，为什么他还要注入心血让我拥有感情？”
“青鸾……”张良略一犹豫，但还是按住了青鸾的肩膀，眉目相对，“不要这样想！任谁也不会将这么美好的你看做一个死物，只是我们身处现实的洪流，无奈生命的漂泊，许多时候，都必须痛苦的选择。而与万千生灵的存亡相比，个人的生死荣辱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也曾认识这样一个人，他爱天下、爱亲人、爱朋友……可正因为他太爱这一切，反而变得冷心冷情。因为他知道，要想保护这一切均不受损，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必须从中取舍。可是，取谁？又舍谁？其中苦痛不足为外人道……”
青鸾抬起朦胧的泪眼，“那他取了谁？又舍了谁？”
张良缓缓呼出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痛，“他……取了天下，舍了亲情，舍了家国，舍了自己。”
“你们……不怨？”
张良苦苦一笑，“我没有资格说怨与不怨，最有资格说的人……不是我。”
“可我怨……”青鸾转过身去，遥望着远山间蒸腾的云雾，音色微凉。
张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红发青年出现在圣山后院。
房门开启，满脸泪痕的青鸾冲了出来，一把将那青年紧紧抱住。
“带我走，带我走！”青鸾哭的语无伦次，“蚩尤！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无论去哪……自从主人警告了小白，它便不会帮我离开了……现在我只能找你……”
“这……不是我不答应，可我若这么做，师尊一定会气得劈了我。何况，师尊说这是为了阿鸾娘好啊！你知道的，我最爱最爱的就是阿鸾娘，自然不能做对你不好的事情。”
青鸾抬起晶亮的眼睛，直直望入蚩尤的眼底，“只要你答应带我走，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蚩尤撇开眼睛，有些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头发，“你以为师尊对每个人都像对你那样温柔么？你没看过他狠辣的手段！月前他封天镜一挂，整个神农部的神裔瞬间都失去了异能，一时间人心惶惶！他能做的如此决绝，岂会对我……”
“宓姬！”
蚩尤一愣，“什么？”
“你的心告诉我，她明媚、活泼、坚强、勇敢……虽然有时还像小时候一样的跋扈，但是只要和她在一起你的心就会飞翔，会想做很多事……她病了，你的心便在哭泣。带我走，我便帮你救活宓姬。”
蚩尤一瞬定住，继而一把揪住青鸾的肩胛，“你不是说，你只能治伤，不会医病么？”
青鸾缓缓呼出一口气，“移花接木无有不可转嫁，只是病不同于伤，青鸾骨可修复伤害，却无法医治疾病。我若得了病，和普通人的反应便没什么不同……”
蚩尤一震，“师尊说宓姬得的是不治……”
“无论怎样，我可以救她！你……”青鸾目光渐渐笃定，“不动心么？”
蚩尤狠狠地盯着青鸾，终于咬牙，“走！”
可匆匆跑离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暗处的花木后正有眼睛闪着阴郁的光。花木暗处的烛阴缓缓走上前，拍了拍公孙轩辕的肩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不能后悔了……”
“放心，我不会影响大局。不然我也不会放了那个报信的钢铁傀儡，让蚩尤这么顺利的来到这里。”公孙轩辕脸上挂着淡淡地微笑，“我很清醒，我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不需要神！”
“明白就好。”烛阴笑的很暖，只有一双眼依旧冰冷，“我只是怕你假戏真做，真的喜欢上那个人偶。你可要记好，她不过是个会说话的死物，一个披着光鲜人皮的怪物……”
轩辕冷笑一声，没有答话，蓦地转身就走。
“你真就这么走了？你……”张良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掂量了一下措辞说道：“这……可不是个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青鸾满目惆怅，“那时的我太过无知，不知道我的逃婚等于往轩辕族的脸上狠狠攉了一掌，点燃了他们压抑已久的反神之心，还让主人为了我赶来九黎，竟在争执中误杀了宓姬，让蚩尤从此与主人反目成仇，终被引入绝路……”
“阿鸾！”张良紧紧盯着青鸾，目色温润如水，“这并不都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事情还是会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因为我感觉，从轩辕意欲联姻开始，这个阴谋就已经展开……这，原本就是就是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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