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转,那两个人终于想通,其中一人道:“我去救老大,你去找那马上妞儿替老大报仇!”
说完,不待另一人答应,已经飞速闪身,朝著池边扑去,要营救自己正在池水中手足扑腾,狼狈不堪的青年壮汉。
而另一人闻言,望向池中翻腾著,水花四溅的老大,再看看大街之上,跃马挺立的红装少女,脚下却是不由自主打了两个摆子,有心想逃,却又不敢,只得鼓足勇气,怪叫一声,张牙舞扑的扑了上去。
然而,他扑上去的速度很快,跌出去的速度更快。
只见马上少女软鞭微微一扬,竟然凌利如剑,直往他脚上一扫。
他整个人已经立足不住,双膝一跪,整个人“扑通”一声,直接跌了一个狗吃屎。
而且余势不衰,跌出去之后,还直直往前滑去,直到滑至那马足处,他才停止,当他抬起头,就正对上一双铜铃般的马眼。
“啊呀!”一声大叫,这名青年地痞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自量力!”
马上少女没有再去管他,身形轻轻一翻,便即跃下马来,居然未用马蹬,足见她身手之不凡。
只见她直接将马往周边树上一系,然后来到丑燕生身前,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又来到旁边幸而未损,最后一张画前,看了一眼,却不由轻咦一声。
“这画倒是不错,只是如何,会给人一种静的感觉。桃花,还有安静的吗?”
一直以来,世人画桃花,皆言它的浓烈,鲜艳,灿烂,但从桃花之上,画出安静的,却实属少有,丑燕生此作,稀奇古怪,即使这名红装少女,也是首次遇见。
正在此时,街角之后,一名清脆的少女声音不断响起:“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呀,老爷快回家了,你再不回去,老爷便要责骂了。”
随著话声,一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女跑了出来,看模样是个丫鬟,似乎正是那红装少女的侍从。
“哎呀!”
红装少女闻言,忽然一声惊呼,看了看日头:“不好了,要是偷跑出来再被爷爷发现,那可不得了了,又得强迫我学习那些女红字画了。”
一边说著,她便欲转身离去,然而,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却是将丑燕生的这幅‘桃夭’卷起,挂在了马上,朝身后的那名青衣少女道:“给他一锭银子,算我买的,我先回去了,你随后跟来!”
说完,翻身上马,蹄声得得,转眼远去了。
青衣少女闻言,看了看她马背上绑著的那幅画,又看看站在一旁,任人欺辱,不敢还手的丑燕生,不由嘟起嘴:“哎呀,这书生的画能得小姐垂青,已经是走了八辈子福运,怎么还敢收钱?”
不过小姐吩咐,她也不敢不做,想了想,从腰间绣囊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扔在丑燕生身前,也不管他有没有收起来,便已转身朝著红装少女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人越跑越远,眨眼间便即消失不见了。
两人一去,刚刚从水潭中爬起的青年壮汉,便不由得一脸怨毒地盯著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丑燕生。
红装少女两人已经去得远了,而且别说未去远,就光那少女的身手,他也不敢再与她为难,但是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丑燕生嘛……
想到此,“嘿嘿”阴笑两声,他朝著那名手下道:“你去将黑子弄醒,至于我嘛,嘿嘿……”
他阴笑著来到似是呆立原地的丑燕生面前,先是将那青衣少女扔下的那锭小碎银子收起来,堂而皇之的收入囊中,然后猛的一脚朝丑燕生踢去,将他踢倒在地后,又在他身上一阵摸索。
片刻后,丑燕生那个藏在腰侧的布囊也被他找了出来,一并收入怀中。
他朝丑燕生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招呼两名手下,一脸志得意满的离去。
而自始至终,丑燕生都是默默忍受著,一语不发,无论他捡走银两,还是拿走钱袋,他都居然如同未看见一般,这一幕,让围观路人无不叹息。
不过那些人,对那青年壮汉等人的行为,也只敢敢怒不敢言,所有人都知道这三人必不好惹,只能在一旁看著,不断摇头叹气。
对丑燕生的窝囊,更是鄙视之至。
片刻后,人群散去,丑燕生望了望地面自己被毁的两副画,又望了望红装少女带走的那副,再低头看看身上一铜不明的模样,忽然“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笑著笑著,两行清泪,慢慢地流过脸颊。
他爬起身,捡起那几张破画的脏画,收起空无一物的画摊,跄踉著,慢慢地朝远方走去。
回到房中,他满面木然,根本没在想,今日不但一副画没有卖出去,还损失所有银钱,根本交不起这个月月银后,马上他就要被房主驱逐出去。
而是默默地望著房外,然后突然就有雨水,从房檐上滴下,刹那之间,乌云盖顶,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粒,纷纷降下,打得四处“噼哩啪啦……”一阵乱响。
……
另一边,浅水街中,那间最大的书画店,兰亭记。
红装少女来到店前,直接将马往旁边一拴,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进去,进去的时候,倒也没有忘记将马上那卷书画顺手带上。
一进店中,便立即有店伙看到,马上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小姐回来了?”
“恭迎小姐回府!”
红装少女摆摆手,说道:“都说了,我不喜欢这些俗礼。好了,老爷一会回来,都说我没有出去过,明白了没有?”
那些店伙似乎早已熟悉她的套路,不用她多说,便一齐点头,说道:“明白,小姐放心,老爷回来,我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多说。”
“那就好,回头有你们的好处。”
笑著摆了摆手,红装少女直接提起那卷画,走上了二楼。
而楼下的众店伙,盯著她手中提的那卷画卷,却俱是不由满脸奇怪:“红蓝小姐不是一向只喜欢骑马射箭,对这些琴棋书画没有半点兴趣的吗?多少文人墨客送她诗画,她都不屑一顾,今日怎么从外面带回来一卷字画?难道她改性子了?”
而那位红装少女徐红蓝,自然不知道楼下众人的议论声,就算知道,估计也会不在乎什么。
她直接来到二楼一间闺房中,然后将马鞭收起,想了想,忽然狭黠一笑,伸手将刚刚得到的那卷画在书桌上面摊开,然后又在一旁放上一些文房四宝,做出一副正在画画的样子。
没片刻,忽然楼下一片声的响:“老爷回来了!”
“老爷,小姐在楼上练书法呢!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
“是吗?她能坐得住?我上去看看!”
一个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忽然响起,听声音竟然有些像今早在仙墨楼与另一老者谈话的那位儒雅老人。
只是在这兰亭记中,他的声音无端多出一丝威严,却少了一份亲和,显然是因为地方不同,所处对象不同,语气自然有所轻重。
“老爷慢走……”
身后的人,看到他上了二楼,忍不住都齐齐松出一口气。
显然这位老者平时御下甚严,众人皆怕他看破他们的谎言,反正他们的事情已经做足,接下来如何,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的了。
随著“踏踏……”的一阵脚步声,老者终于来到二楼,一身葛色长袍,难掩其满腹诗书的气质。
他来到少女的闺房,一进来,正要责骂,忽然目光一转,落到红装少女桌案上的那幅‘桃夭’上,脸色不由微微一凝,轻咦了一声。
他看向自己的乖孙女,冷笑道:“徐红蓝,你莫非是想告诉爷爷,这幅画是你自己画的?”
“呃,自然……是的……”
红装少女原来姓徐,名红蓝。
她正要应是,然而,话说到一半,面对老者严厉的目光,却无端端又瞬间一阵心虚,那是字自然就接不下去,改为不是,声音也低了下来。
“那这画是怎么来的,你倒是说说……”
出乎徐红蓝的意料之外,她爷爷今日竟然没有出声责骂她,反而问起这幅画的来历。
徐红蓝一时不由一怔,随即就低头,将刚才在这街上发生的一幕讲述了一遍。
“哼,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回头我就向城主提一顺,这象山城的治安,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爷爷圣明,那些人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欺服,实在该打。”
红装少女连忙拍马屁,而老者却像是没有听到她所说的话一般,忽然目光微微一转,又落到桌案上的那张画上。
他看著红装少女,忽然问道:“红蓝,虽然你不爱舞文弄墨,但爷爷也没少教过你画画的本领,今日我倒是要考一考你,你可知道,为何世人皆喜画桃花,而又皆言桃花难画吗?”
“为何?”
徐红蓝不由反问道。
问她如何耍刀弄剑,她信口便来,这爷爷今日忽然问她为何桃花难画,她一时如何答得出来。
老者呵呵一笑,捻起颔下三缕长须,微笑道:“世人皆言桃花妖艳,娇丽,绚美,所以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感叹,却不知,桃花之所以难画,不在一个艳字,而恰恰在一个‘静’字。”
“静字?为何?难道桃花开得鲜艳盛烈些难道不好吗?”
徐红蓝不由问道,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泛起,总觉得自己这个爷爷,此时不止是在说桃花,好像也在暗指她,虽然心中一阵不服,但还是不由侧耳倾听。
老者见状,微微一笑,暗道:“孺子可教。”
他知道自己孙女的性子,就不是那种静得下来的人,所以借桃花而传道,告诉她静的重要,所以继续道:“桃之形象,在古书词画中,屡有出现,便如繁花开谢,绵延不绝,但凡想起,先有一言难尽的艳烈。”
“世人有爱其明艳,有爱其清丽,有爱其大朵大朵,绵延成片,鲜红热烈,唯独却没有爱它之静!”
“其实画画的最上乘境界,便是一种美到极处,便成苍凉。所以世人只画了美的感觉,知道如何画它的动,画的它美,却不懂画它的静!”
“洗尽夭夭色,泠然众卉中,却将千叶雪,全胜几枝红。”
“今日,我将这几句词送给你,希望你能明白,除了鲜艳绚烂之外,人还需要静之一词。动谁都会,但静,却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的。爷爷这一生,悟了几十年,最终也只得此一‘静’字。爷爷终究不能永远的陪伴著你,希望你以后遇到困难时,心浮气燥时,暴虐冲动时,记得这幅桃花,记得这个静字,就不枉爷爷教你一场。”
“是,爷爷!”
听老者说得郑重,平时一向爱跟他抬扛的徐红蓝,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忍不住重重地点头道。
老者再次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那幅‘桃夭’,又道:“这幅画不错,好好收起来,日后如果能再见到这个画师,邀请他来家中坐一坐。”
“是,爷爷。”
徐红蓝乖巧的点头道。
老者见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即并没有久留,缓缓转身,又复往楼下去了。
徐红蓝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回头望著桌上的这幅画,本来只是随手卷来,一时兴趣,此时此刻,她似乎忽然能领悟到,这幅桃花,怪异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
是的,这就是一幅静止的桃花,看著它,看似鲜艳,看似绚烂,却总有一种悲哀的心绪涌上心头,心怎么也无法宁静下来。
看著看著,她眼前,又不由浮起那个在街上任人打骂的丑陋青年。
这世上,还有人挨打不还手,被骂不还手的吗?你,又为什么画出这幅桃花?
“若是有缘,我一定带他回来见见你,爷爷……”
她喃喃地道。
ps:第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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