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的女儿嫁了房遗爱的兄弟——老三房遗则,高阳公主想,如果荆王李元景上位的话,总会比李治对自己有照顾。
公主的智慧有时也不怎么样,除了任性及大胆。
据说高阳公主曾打算联络高履行一起干,因为高履行承袭了高俭的从一品申国公爵,尚的是太宗第九女东阳公主,也是个驸马。
高履行置身事外,绝不参与。
然后房府老大房遗直告发了这些人的密谋。
高阳公主已不仅仅是鄙视房遗直了,因为房遗直食言,公主还经常到李治跟前说房府大哥的坏话,房遗直丢了身上承袭的爵位公主才解恨。
房遗直本来私下里答应过高阳公主,只要高阳公主去同李治求情、将二弟房遗爱的车裂转为体面些的斩刑,他便和公主在一起。
而时为皇太弟的李治将房遗爱无罪释放了。
二弟没死,房遗直也就没必要履行对高阳公主许下的诺言了。房黑炭每天在府内出来进去的晃荡,这种偷摸之事还怎么进行?
这样的结果,令高阳公主对李治极度不满,她怪李治为什么不按自己说的做、一刀杀了房遗爱。她将房遗直的食言,也归罪到李治的头上。
在对待谋反的事件上,永徽皇帝有两位天然的同盟,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赵国公就是再揽权,也知道那是妹妹的孩子坐着皇位时才有的权力。
另一个是兵部尚书薛礼。
金徽皇帝离开时,对任何的人、任何事,都没有来得及同李治交待,但他唯独说了薛礼,“薛礼是朕的义兄,因而也是你的义兄,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没有对一个人切实的了解,谁在最后的关头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有这样的两个人在皇帝身边,一百个驸马谋反也不成啊。
但是初出茅庐的李治,并没有享受到皇帝应有的威严。皇帝被他的舅舅、赵国公长孙无忌以及赵国公手下的褚遂良、韩瑗等人重重包围,让皇帝半点儿施展不开手脚。
皇帝派长孙无忌审理此案,长孙无忌利用驸马们的谋反案大开杀戒,牵涉之人越审越多,皇帝的哥哥、叔叔也被扯了进来。
这有点出乎永徽皇帝的意料,因为他的皇兄在离开时,极为看重的几个人——李元景、李恪,居然也涉案了。
皇帝请求赦免他们的死罪,却被宰相们冷冰冰地挡了回来。
皇帝的父亲在世时,曾以大规模的斩杀皇族人来立威、并成功威慑了众多的朝臣,让他们心荐戒惧之意。
而这一次都反过来了,朝臣们借着一次高阳公主引发的乱象,对着皇族人大开杀戒,李治求个情都不成。
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驸马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巴陵公主等人全部被杀了。褚遂良一向与李道宗不协调,上书弹劾李道宗与房遗爱有私交,然后一班宰相群起而攻之,李道宗配流象州。
被流放的还有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谯国公柴哲威、尚书奉御薛万备。李愔虽然早已是庶人,但与兄长李恪连坐,被流放巴州。
在此案中被处决和流放的人中,有许多人以前支持过李承乾或李泰,或是与他们有过间接联系。
这一事件不只是反对永徽皇帝的阴谋,更像是太宗末年储位斗争的继续。
但不论从哪方面看,空前的胜利者都是长孙无忌,赵国公志得意满,而永徽皇帝李治,则越发显得落寞无奈。
英国公李士勣于同一月内,被起用为大司空,徐王李元礼为司徒。
有御史弹劾兵部尚书薛礼,称他对上番府兵被人私相利用之事失察,理应负有责任。
宰相们群起而攻之,薛礼的兵部尚书干不下去了,依着宰相们的主意,要将薛礼贬到下边的某一州去做刺史。
此时皇帝李治还记着他皇兄的叮嘱,“有薛礼在,便有你的命在”,皇帝虽未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但是他相信,自甘抹去皇族身份的皇兄、唯一对他说过的这句话,绝不会是为了害他。
为了薛礼的去向,年轻的皇帝在政事堂同宰相们极为少见地相持。薛礼退居左千牛大将军,降一阶到了从三品,镇守玄武门。
此事过去不久,凉州都督长孙润痛斥父亲,说他没有在审案中处以公心——当然是在私下里见面时说的——他的话令赵国公痛心不已。
长孙润对父亲说,“为何牵连吴王?那是陛下好不容易起用的、还算有点能水的亲王,你已贵为一品公,还求什么!”
赵国公对老儿子说,“金徽陛下不在了,李治压不住人,什么都靠我们自己了,为父更不能不为长孙家的长远考虑。”
长孙无忌这句话的结果是,凉州都督直接给皇帝上了辞状,辞去了都督一职,然后拉起夫人高尧去黔州,打猎为生。
这日,薛礼回到府上,夫人柳银环忧心忡忡地劝道,“夫君,大丈夫应时而动,该趋吉避凶,此时我们该谋退身步了。”
薛礼当年投军时,便是柳夫人相劝的结果。那时她劝薛礼建功立业,而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儿子丁山、女儿金莲早已绕膝。
如果像长孙润那般退归林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薛礼对夫人道,“我曾经有一言答应过兄弟,任何时候都要在永徽陛下身边。如今兄弟不在了,我岂能后退。”
柳银环不再相劝,因为她也看出来,皇帝为保薛礼,已尽了最大可能。
而凉州都督的辞职令长孙无忌痛心疾首,他有法子天、有法子地,却无法自己的不孝儿子。
本来,长孙无忌打算等薛礼下来,好将老儿子长孙润调入中枢主持兵部,这么一来全盘的计划全他娘打乱了,兵部归英国公李士勣兼领。
但长孙润的决然退出,更让长孙无忌体会到自身力量的转弱,他弄权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厉害了。
赵国公对朝政的把持,已经不仅在朝政,连永徽皇帝后宫之废立,也管。
王皇后“有美色”,“婉淑”,在家世、出身、与皇室的关系、以及年轻漂亮方面都拥有武则天比拟不了的优势条件,但是正是这些造就了她的高傲。
她有当朝的宰相舅舅,连赵国公都对柳奭用意的拉拢,她不相信羸弱的皇帝会动了换掉她的决心,即使皇帝不爱她们,她们还有倚仗。因而高傲如昔。
武媚娘在深宫之中除了依靠与皇帝的感情,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皇帝退而求其次,希望给武媚娘一个特殊的宸妃称号,让她的地位在皇后之下、其他嫔妃之上。
这是皇帝妥协的一个重要信号,既然皇后的位置不能给武媚娘,那么让武媚娘做一个更高的嫔妃也能安慰一下她,只要不是武媚娘当皇后,那么太子的位置也不会动摇。
但是,皇帝没有想到。
他的这个想法刚出口,立刻遭到侍中韩瑗的明确反对,“妃嫔有定数的,今日另立别号,不可。”
皇帝曾极为悲忿地据理力争,“朕的皇兄——金徽皇帝在位时,大明宫那可是设置过九妃的!”
有人轻飘飘的问道,“陛下,不可胡语,除了先太子承乾做过储君,还有陛下的哪位皇兄曾在位过?”
抹去金徽皇帝在位的一切记载,虽然就是金徽皇帝的主张,但不得不说,李治当时并未反对。
他有过私心,认为此举可以彻底免除上一任皇帝对他的影响,此时面对大臣的诘问,李治没话可以反驳。
李治妥协也不行,大臣们担心随后皇帝再增加要求,因为从宸妃到皇后两者位置离的太接近了,不能开这个先例。
皇帝最好什么都不要考虑。
李治同武媚娘曾私下里相拥而泣,皇帝说,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去黔州请兄长回来,他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一场大水,这次天灾让李治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力量。
永徽五年三月,李治率领众臣前往万年宫,名为春游实为换个办公环境。
万年宫位于麟游县西天台山上,在贞观年称九成宫,宫殿修在半山腰,规模也很大,皇帝的后宫以及重要大臣都能住在里面。
这是五月的某天深夜,西天台山上突降大雨,山洪突如其来,奔突而下。将半夜里毫无防备的卫士、附近居民淹死三千多人。
大水冲入万年宫,宿卫的军士、大臣们四散逃命。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仓皇逃命,逃到了高处,这才看到浑身上下同样湿淋淋爬上来皇帝和武媚娘。
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们都把皇帝给忘了。
当夜值班将军恰是薛礼,他不能冲入后宫,但在万年宫的玄武门上登高而呼,给皇帝和武昭仪传信,皇帝和昭仪被惊醒了,逃出来时,大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寝宫。
这次大水,终于让李治看到了身边最可靠、又最具武力的一个人,他又想起了金徽皇帝的那句话,“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此时的皇帝不敢过度重赏薛礼,武媚娘说,这会令那些在危急关头弃他们而去的重臣们惭愧,对薛将军只会有不利。
因而皇帝只是赏了薛礼一匹御马。
人有天命,又脆弱如此,这是皇帝在这场大雨中的宝贵感悟。
既然我命无忧,身为一个皇帝凭什么要怕来怕去?在朝堂上怕大臣,在后宫里看皇后的脸色!皇帝的脾气在这一夜大水过后发生了明显变化,他突然开始强硬起来。
一场甥舅之战,拉开了大幕。
——永徽五年六月癸亥,柳奭罢职,王皇后的一个靠山倒了。
——永徽六年五月癸未,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阿史那欲谷,皇帝对外表现强势。
——永徽六年七月乙酉,中书舍人李义府为中书侍郎,参知政事。皇帝有意识地提拨听话的人上位。
——永徽六年八月,褚遂良和长安县令裴行俭的一次私会被人告发。九月庚午,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长孙无忌的力量被严重削弱了。
——永徽六年十月己酉,废王皇后为庶人。乙卯,立武媚娘为皇后。
——永徽六年十一月己巳,武皇后杀王庶人(王皇后)。
显庆元年正月辛未,废皇太子李忠为梁王,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
八月辛丑,程知节同阿史那欲谷激战于榆慕谷,大败敌军。皇帝终于找回了自信。..
不久,皇帝任命李义府担任中书侍郎,晋升为四品官。
赵国公只想替外甥多操操心、按他的意思影响朝政走向,但是当这位唯一的外甥变得强硬起来时,他忽然发现没什么应对之法了。
永徽六年九月,伴随着褚遂良的下台,许敬宗出任礼部尚书。在更改史书的过程中,许敬宗和皇帝建立了牢固的私人关系。
虽然礼部尚书只是一个清贵、却无什么实权的职位,但是许敬宗毕竟可以掺和到尚书省的议事了。
皇帝立谁为昭仪,大家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而当皇帝公然要立他的庶母为皇后,大多数朝臣都保持静默时,许敬宗坚决地支持了皇帝。
十月十九日,百官上表,请求册立武媚娘为皇后,皇帝只好尊重大家的意愿,下诏命令立武则天为皇后。
原来皇帝一直为百官的待搭不理而憋闷不已,如今百官都成为了皇帝的拥护者。皇帝的决心和长孙无忌的后退让百官看到,力量大的人原来是皇帝,而不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人多向来不说明什么,武媚娘该不该成为皇后,多数人并不关心,他们更关心自己,而不是关心皇上、也不是什么伦理。跟着赵国公安全那就拥护赵国公,跟着皇帝安全,那就拥护皇帝。
转年,显庆元年正月,根据许敬宗的提议,原来的太子李忠出身低微,皇帝将李忠废了,立武皇后四岁的儿子李弘为皇太子。
赵国公已无能为力。
当初他反对立武媚娘为皇后,是因为在武媚娘的身后看不到一点可以拉拢的力量,反对武氏成为皇后的本身,便是对王皇后和她身后力量的拉拢。
现在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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