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家显然低估了赵室的力量。
或者说,低估了赵晋,蛰伏在临安的赵晋,这些年却在女帝眼皮底下做了许多事。
几日之后,从地方官吏到朝堂臣子中,竟有仅百封折子上递。
都只有一个意思:请封李汝鱼为王。
这也便罢了,毕竟官场上的人容易被利益驱使,恰好他们需要的利益,赵室都可以许诺给他们,墙头草嘛谁都会做。
真正惊心的还是从驻军之中来的折子。
禁军都指挥使及以下,几乎所有中高层将领皆联名陈书,请封李汝鱼为王。
北蛮来了一封折子,分量最重。
也只说一件事:为李汝鱼请封。
这封折子的意味太过于重要,因为这是岳单的折子,他在此刻上折说这件事,代表着他的立场:支持赵室。
毕竟赵晋此刻还在北蛮。
得到岳单支持的赵室,彻底占据主动,甚至已经丝毫不惧李汝鱼掌控的铁脊军反叛。
若是反派,则会被包围。
禁军和镇北军将以南北夹击之势,彼时,就算是百里春香在世,或者说定鼎南北大战的兵仙现身,也改变不了铁脊军四面楚歌的局面。
必败!
岳单的折子,就似压倒天平的最后一颗稻草,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临安朝堂,除了枢相公和王竹书保持沉默,魏禧和宁缺依然坚持反对外,但凡朝堂上说话有点分量的臣子,都同意封李汝鱼为王。
这当中,又有两个微不足道的声音在反对。
礼部左侍郎范闲,以及刚从地方调入朝堂中枢,任职谏议大夫的狂儒周怀素。
然而在巨大声涛中,两人的反对声极其微渺。
大势所趋。
纵然李汝鱼屡次推辞不就,纵然宁缺和魏禧一力反对,但群臣赞同,赵飒和周妙书一手推进,封王之举已经势在必行。
群臣讨论的已经不是封不封王。
而是封什么王,藩地在何处。
中枢部门的一些臣子看见了机会,枢密院的某些人也嗅到了权势,李汝鱼一旦封王,左散骑常侍会有空缺。
就算魏禧补缺,那么右散骑常侍出现空缺。
而李汝鱼权兼的同知枢密院事很大概率被王竹书补缺,那么王竹书的签书枢密院事一职,则会按照惯例从地方驻军高级将领中,或者直接从枢密院直接提拔。
在各方大势的推动下,李汝鱼无奈接受。
在这之前,幼帝旨意广告天下,改大定年号,新年号为元新。
当然,这是赵晋和赵飒的意思。
年号元新,真正的意义却是从今年起,这是赵室的新纪元,女帝统治大凉的年代一去不复返。
其后,便是封李汝鱼为王的旨意。
昭告天下。
李汝鱼受封为王,夕照山下的院子,被升为王府。
封号楚王。
藩地楚州。
这就有些意思了。
楚州滨海,从临安过去是苏州,苏州过去是扬州,扬州过去是楚州,恰好处于开封和临安中间,又恰好是禁军掌控的地界。
封王之后,自然是商讨就藩问题。
赵室不想给李汝鱼反击的机会——尽管他们一直不明白,李汝鱼在朝堂之上总是逆来顺受,明知道要架空他,却依然选择接受。
但计划就是如此,李汝鱼不反击,那是最好。
然而出乎赵室意料的是,封王之后的第二日,李汝鱼就在朝堂之上提出何日就藩的问题。
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他这是为什么?
除了谢琅明白,甚至包括枢相公都莫名其妙。
李汝鱼是主动放弃了?
他难道不知道,就算他放弃,赵室也绝不会容忍他当一个闲散王爷,毕竟开封徐骁和君子旗掌控的大凉铁脊军,确确实实的属于李汝鱼。
这是大凉赵室不可容忍之事。
李汝鱼必须死。
虽然不知道李汝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他主动提出,赵飒和周妙书也便顺势而为,提出半年之内就藩如何。
毕竟楚州的楚王府修建需要一些时日。
李汝鱼笑了笑,但说一月足矣。
这反倒让周妙书和赵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李汝鱼就这么急着想离开临安,遮莫是有圈套。
几日之后,当临安的赵飒和周妙书接到开封那边传来的谍报说铁脊军并没有异动,北蛮那边赵晋已经开始返国之后,于是大朝会上碰头,定李汝鱼就藩之日。
一月之后。
几日李汝鱼要就藩,那么他权兼的左散骑常侍和同知枢密院事两个职位,自然要交出来,总不能在藩地遥领这两个重职。
李汝鱼倒也是爽快,直接请辞了这两个。
但对于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虽然周妙书提出来,但李汝鱼坚持不辞,但用了一句虽为楚王,可也需北镇抚司之绣春刀威慑藩地内的异人。
周妙书也没坚持。
一个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而已,在右相眼中和一个知府的官职有差别?
散朝后,李汝鱼和枢相公说了几句,说下午去枢密院交接同知枢密院事一职,现在先去和魏禧交接左散骑常侍的政务。
枢相公只是喟叹的道了句,子欲静而风不止矣。
一味退让,天下受福。
而你李汝鱼却要面对万劫不复之境。
李汝鱼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说,枢相公何不认为,就藩,看似架空,但亦可是龙入深海。
铁脊军在手,自己是在临安还是在楚州,有影响?
没有!
枢相公眼睛一亮,想明白了一些事,忍不住叹气,“江山代有才人出呐。”
仕途手段,这李汝鱼似乎更在自己之上。
这一手借赵室之力,看似被步步算计,实际上只怕李汝鱼也正想如此。
只要铁脊军还姓李,临安的政事对李汝鱼根本没影响。
开封的铁脊军,一旦真的和临安撕破脸皮,完全有资格有能力财政自治,毕竟铁脊军掌控着开封及以北的整个燕云十六州。
甚至寿州到开封这段丰沃之地,铁脊军也可以顺势吞下。
当然,还是比不得江南。
和枢相公分开后,在没人的角落里,礼部左侍郎范闲凑了上来,笑眯眯的说:“王爷即将就藩,今后相见日难,不如再给下官留几幅墨宝,以慰下官书道求上之心。”
李汝鱼一脸无语,“不是已经给范侍郎写了两幅么。”
范闲大手一挥,“两幅怎么够。”
李汝鱼咳嗽一声,“多了就不值钱了,范侍郎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罢。”
范闲一点也没有被点破意图的窘迫,反而伸出手,翘起大拇指:“王爷这一手借力而为,端的是漂亮,从今以后便将是大海之龙,无人可困缚了,逍遥且自在,又不失大势,高妙至极,王爷背后,莫不是有位庙堂高人在指点?谢琅谢参知应该是没这个远见的。”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也在自傲。
范闲眼中,俨然他的眼光更在参知政事谢琅之上。
李汝鱼确实有些吃惊。
枢相公都没看明白的事情,范闲竟然知道,这个人的政治嗅觉着实有点敏锐,笑道:“哪有范侍郎说的那么高妙,不过是想远离是非之地而已。”
范闲笑了笑,一副大家心照不宣的神态,远处有人来,这位很可能要向上补缺成为礼部尚书的读书人轻声道了句,他日若得归,当浮三大白,只怕无资格。
届时归来临安,只怕李汝鱼就不再是王爷。
李汝鱼笑了,“何日不可饮?”
然人心隔肚皮。
纵然范闲示好,自己也不得不防,日久见人心罢。
希望他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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