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开国郡公、特进光禄大夫、继嗣堂宗主李鱼,喜得一女。
自从李家有了八个儿子,就好像是引鱼一引一窝子似的,李家的女人便争先恐后地生起了儿子。作作的第二胎,依旧是儿子,杨千叶和独孤小月,也相继生了儿子。
到永徽元年的时候,二度怀胎的独孤小月和深深仍旧生下了儿子,十三罗汉啊,把个李鱼愁得,他倒不是担心李家养不起,而是这群孩子虽然有刚生的,可其他的都在陆续长大。
这个年纪的孩子,那真是爬树摸鸟儿、捅窝掏雀蛋,整天淘气的无以复加的岁数,尤其是李伯皓、李仲轩两位深爱李公爷家小朋友们欢迎的不着调叔叔前来做客后,那更是淘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啊!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直不曾有孕,简直怀疑自已是不是身体有病,已经都死了心放弃了生儿育女打算的吉祥,居然有了身孕,整个公爷府都为之轰动了,她刚有孕三个月,潘氏娘子就安排了四个老妈子形影不离地侍候着。
终于,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李鱼守在产房外,只想着听到母子平安的喜讯,至于生女儿么?呵呵,一定是这辈子功德修的不够啊,不想了,不想了,一想起来全是泪啊!
然后,他就看见稳婆子跌跌撞撞地抢了出来,李鱼还当吉祥出了什么事,吓得脸都白了,却听那稳婆子喜极而泣地禀报:“公爷,是女孩儿,女孩儿啊!”
李鱼一听都要疯了,原地转了三圈,不敢置信地吩咐:“再探!啊不,再去看个清楚,究竟男孩女孩!”
最后,两个稳婆子一起跑出来,斩钉截铁地保证:“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儿!”李公爷兴奋得差点儿没一蹦窜到房上去。
李家小公主的诞生,可一下子成了全家人的宝贝。不光是李鱼疼她,奶奶、爷爷疼她,娘亲姨娘们疼她,那十三个哥哥也是宠妹宠得不得了,从此他们打架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谁打赢了谁陪小妹玩。
永徽五年,因为李鱼屡立战功,把基县经营成了塞上江南,可是又不好这么年轻就封国公甚而异姓王,于是便加恩于他的妻子,又赐下两个诰命,这两个诰命便落在了吉祥和作作身上。
千叶是前朝公主,虽然不能公开这个身份,可也看不上本朝的一个诰命。至于独孤小月,那是独孤阀家的闺女,听说闺女私奔跟了李鱼,独孤阀主可是登门“大闹”过一场的。
奈何这丫头是铁了心跟了李鱼,况且两个人当时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老独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既然他接受了,那独孤小月就仍然是独孤阀家的嫡系女儿,这世家女的身份比起诰命,那也是只高不低,不在乎这个。
永徽五年秋天,李家小公主生日那天,听了一个神仙故事后,异想天开地想看大鸟在天上飞。宠女狂魔安能置之不理?于是费尽心机,造出了一台滑翔机,为了哄女儿开心,他也是真够拼了。
“哇!哇!”
李家小公主仰着头儿,站在悬崖边儿上,看着在天上翱翔的爹爹,喜得直拍巴掌。到底是女孩儿文静,她虽欢呼雀跃,也只是惊“哇”几声,她那些哥哥们可是大呼小叫,直吵着叫父亲赶紧下来,他们也想试试了。
“哎哟!”李鱼正驾驶着滑翔机在天上翱翔,突然一阵骤风卷来,滑翔机一歪,直向崖壁上撞去。
“坏了,嘚瑟过劲儿!”
眼看着滑翔机就要挂在悬崖上,吓得李家小公主惊呼一声,“哇”地一下哭了起来:“爹爹,爹爹,爹爹要死啦,我要爹爹!”
李鱼的儿子们也是唬得小脸雪白,偏在这时,李鱼和那滑翔机,就在他们的眼前,突然地消失了!那天空中,仿佛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曾有一个人驾驶着一架滑翔机出现在那里!
……
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上阳宫仙居殿,寝宫里面,八十二岁的则天大帝静静地躺在榻上,自从张柬之和崔玄晖等人拥着太子离去,她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她听到了张柬之在外堂喝令宫监交出玉玺和虎符的声音,也听见了甲胄的碰撞声,知道那是在她寝殿门口安排了侍卫,但她始终未发一言,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呢?唯有等待。
她紧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缓缓流出,她便艰难地转过身去,她不想让宫娥们看见她流泪的样子,实际上几名宫娥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为她们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武则天的心中满是悲凉,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了,以致她还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去反思自己的一生。江山社稷,皇帝的宝座,她用了数十年时间,杀戮了无数生命,殚精竭虑、穷尽心思,才建立了她的帝国。
创业艰辛啊,毁灭却只需要一晚……
“陛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武则天连忙拭去腮边的泪水,冷冷地道:“杨帆,你还有脸见朕?”
虽然她已是一个老弱的妇人,但虎死不倒威。武则天凝视着面前雾一般的帷幔,喃喃地道:“朕这个皇帝,真的这么失败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念念不忘恢复李唐?”
床侧,杨帆清咳一声,道:“陛下,不要伤心了。”
“呵呵……”武则天冷笑,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亲口所封的这位年轻的忠武将军,也是率领千骑营,毁了她的江山的少年将军,忠武啊,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说到底,人家忠的,仍然是李唐,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
武则天淡淡地道:“朕没有伤心,伤心有什么用?朕这一辈子都在斗,在家族,入宫后。当皇后、当太后、当皇帝……,无时无刻不在与人斗、与天斗,朕斗了一辈子,最后一仗,却输了,只是遗憾呐!”
杨帆默默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武则天轻轻吁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张柬之他们想要的,朕会给的!禅位是么?大家都能落得一个体面,呵呵……,朕明白,你去吧,告诉他们,这份诏书,朕会写的。”
目的已达,杨帆只能喟然一叹,向武则天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最后行了一个臣子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武则天挣扎着站起来,摸到了放在床头的龙头杖,几个侍女见状,急忙抢上来要扶,武则天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们一眼,众宫娥急忙屈膝跪倒,再不敢抬头。
武则天没要人扶,她独自拄着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寝宫,站在白玉石的扶栏内,眺望着那天下。
一夜的兵变结束了,今天阳光很好,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人,在将要过完一生的时候,这一生的经历,似乎都会跃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一生的总结、也是生命结束之前的回照。
她低下头,摸索着腕上的一串珠子,那串珠子并不算珍贵,却是她从小的随身之物,那上边还有她幼年时自已在上边刻下的名字“华姑”,歪歪扭扭的,充满了稚气。
则天皇帝突然笑了,普天下所有女人没有经历过的一切,她都经历过了,但是迟暮之年,垂死之际,能够让她心中充满温暖的,却仍是那难忘的童年呐!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热衷于权力了?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无情地杀戮了?也许,是这无聊的宫廷、无情的深宫,磨灭了她最后一丝温情与灵性的时候吧。直到此刻,这个掌握过最高的权力,拥有过所有一切的老妇人,才忽然发现,她半生苦苦追求的一切,其实完全没有意义。
如果,人能重活一回,该多好啊!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她重又抬起头,看向那宫阙,看向那广场,一块块石头平整地堆砌出了庄严与华丽,却总是缺了那么点生动的意味。在她的幻像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童年,她看到了利州都督府后门外的那一片山坡,看到了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灿灿地随风翻涌……
那难忘的童年呵,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好想回去,重活一遍,再不走这样的路,再不重复这样的活法……
蓦然,武则天张大了眼睛,视线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怪异的东西,它像一只大鸟,但又不像活物,而在它下边,还悬吊着一个人,一个活人。那被“大鸟”抓着的人,连人带鸟,向她冲过来了……
……
大家好,我叫李鱼,我现在很方。
我陷入时空乱流了。我不该太宠女儿的,就说穷养儿,富养女吧,但我实在不该那么没原则,答应她学大鸟飞。
在滑翔伞即将撞壁,摔我个粉身碎骨的时候,我不得不启用了宙轮,但它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我一下子跑到了好几十年前,不不不,是好几十年后,我一下子到了神龙元年。
万万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华姑,我依然那么年轻,而她却已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明明她该叫我“大鱼哥哥”来着。神奇的是,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很感动。
她说我是神仙,她说我果然是个神仙,她向我跪下,流着泪乞求我,求我改变她的人生。她说她不怕死,但她不想这么死。
人之将死,总想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正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可她,回想一生,竟想不到该在自已的碑上写下些什么。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她求我,大家都知道,我心太软……
所以,我决定回到她的童年,改变她的人生。她交给我一串腕珠,说拿着这个,就能让童年的她相信是晚年的她指点她重新走完一生。她还自信地说,以她的聪慧,即便是童年的她,一定也能理解此时的她。
我心一软,就再次启动了宙轮。但它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一下子就把我送去了贞观三年。我不太相信贞观三年,那时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就能理解我说给她的话。
但是,我错了,她只是看到了我的滑翔机,又看到了她自已刻了名字的腕珠,就立刻马上无条件地相信了我。这孩子的智商真的是超高的,iq值也许能有200+了?
我本来是想告诉她重新选择一种人生就走来着,她当时正跟着母亲从长安远赴利州,去与调任利州任都督已四年不曾相聚的父亲汇合。她说不喜欢她的两个异母哥哥,他们老欺负她,她也不喜欢她的姐姐,因为她太蠢了。她还说,宫中选秀女,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感觉我快被她说服了,所以我想趁着我还没被说服就赶紧走,结果小华姑居然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了我的腰带,跟着我一起破开了时空。
我的时空控制能力明显是更强了,居然能带人了。但我一点都不高兴,从此世上将只有小华姑,没有武则天了,虽说她的传奇也不过持续了几十年,然后一切回归本原,并未改变什么,有没有她,这历史一样地发展,但我总觉得……太扯淡了。
还有,我这一穿,又到了什么时候呢?这宙轮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我只感觉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这个宙轮实在是太扯淡了。
我现在究竟在哪一年,我看到了一条大河,我……我的太阳!这是贞观十七年!
……
“砰!”
在李世民遇刺的蒲州黄河堤岸上,李鱼重重地仰摔在地上,脸上一个硕大的鞋印,上边还沾着些黄泥,就像是……屎。不过,李鱼摔倒的一刹那,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手中的宙轮,倒不至于让它摔飞出去。
李鱼先前一拳打在自己鼻梁上,所以满眼的泪水,这时又挨了一脚,再重重一摔,视力更加模糊,所以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只大鸟状的东西从头顶飞过。
空中的李鱼抓着控制杆儿,眼睁睁地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曾经,他就躺在那儿,看着空中飞过的“怪鸟”,现在他则驾驶着怪鸟,看着地面上的自已,那种感觉好神奇……
正在拼得你死我活的双方都停了手,他们都呆住了!
天空中的李鱼无遐多想,眼见一个白裳如雪的俏丽女子正身陷重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她。滑翔机骤然多了一人,有些不承其重,歪歪斜斜地乱飞一阵,忽然一头扎向浩荡的大河。
幸亏李鱼及时调整,终于让滑翔机险之又险地落到了黄河对岸。幸亏为了在空中翱翔,他不但蒙了面,还戴了护目镜,所以此时的杨千叶根本认不出他,要不然骤然发现另一个李鱼出现在这里,怕不吓疯了她。
看着在他的经历中,已经成了他女人的杨千叶,此刻仍然在为复国而奋斗的样子,李鱼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岸还有一个自已,天知道两个自已碰在同一个时空下会不会出乱子,他得赶紧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
望着自已的女人,李鱼忽然想给她一个恶作剧。于是,他故意做出一副苍老的声音:“我自天上来!大势如江河,浩荡东去,唯有进,不可退,此为天道!你,不可能成功的!”
杨千叶顿时脸色惨白,看到自已老婆被吓得不轻,李鱼有点心软,于是急忙又指点迷津:“回头吧,回头是岸!你的归宿,在那边!”李鱼把手向对岸一指,很无耻地指向了对岸的自已。
“本仙人去也!”李鱼没给她多想的功夫,唯恐待久了露出破绽,他带着小华姑,举起滑翔机,向前一阵助跑,那怪鸟在杨千叶眼前盘旋了几匝,神奇地消失了。
……
杨千叶仍然一直住在采菊峰上,只是常往折梅峰这边走动。有些习惯,是没办法一下子就改变的,她心底里还是习惯于恬淡、独处的,所以住宿仍在采菊峰,但是与婆婆和姊妹们不能疏远了,于是便常过来这边走动。
反正打从那桥在两山之间搭好,往来不过一刻钟时间,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这一天,杨千叶又从采菊峰过来,沿着那道吊桥堪堪走到尽头,就见李家的一众孩子们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脸的恐惧。
杨千叶自已所生的儿子现在还小,才一岁多,刚刚会扶墙走路,因此由老妈子带着,倒不在现场。杨千叶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这副鬼样子,干什么呢?”
孩子们本来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杨千叶一问,孩子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李家大小姐哭天抹泪地指着那深涧道:“爹爹不见了,爹爹不见了!”
杨千叶惊得花容失色,连忙跑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急声问道:“爹爹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乖囡囡不哭,快告诉姨娘。”
李家大小姐指着深涧,哽咽地道:“爹爹他……咦?”
李家大小姐一双萌萌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蓦然张得大大的,小嘴也惊讶地变成了o形,定定地看着杨千叶的后方。杨千叶蓦一回头,就见一只怪鸟翩跹而来,正向峰上降落。
那怪鸟下边,挂着一个服饰奇怪的男人,还有一个小女娃儿。
怪鸟顺利地降落在峰顶,李鱼向前冲出几步,兴奋地大叫:“回来啦,老子回来啦,真不容易啊,哈哈哈……”
李鱼一把拉下面巾和护目罩,兴奋地转过身,就见杨千叶慢慢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也充满威胁地眯了起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你这个大骗子!”
李鱼看到女儿正自一愕:“乖囡,你哭什么?啊?什么骗……不是我,不是……啊!”
李鱼刚刚转过身,屁股上就挨了杨千叶重重一脚,啊地一声向前飞去。
刚刚站稳的小华姑很冷静地往地上一蹲,李鱼就从她头上飞了过去,“啪叽”一下,糊到了石壁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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