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欢看着秦非然笃定的神色, 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处什么时代。
像秦非然这样的出身, 怎么能够轻易对一个男人许下承诺呢?
柳雁欢想不明白, 也就沉默着一言不发。
秦非然也不催促, 两人在一处喝着酒。
忽然, 厅中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
满室的衣香鬓影消失在眼前。
如同舞台灯效般, 在厅中的一角打下了一束光,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置身于灯光之中。
“各位, surprise!”
柳雁欢觉得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冲着他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灯光再亮起的时候, 柳雁欢目光复杂地看着怀里的银色礼帽。
一声口哨之后,手拉礼花从厅顶落了下来, 白色西装男径直朝柳雁欢走过来。
“哟, 好俊的人,难怪三弟这么宝贝你。”
一句话,柳雁欢就猜到了眼前男子的身份。
在秦非然的描述中, 柳雁欢已经脑补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 自然也觉得这个传说中的二哥是个面目可憎的男子。
可眼前的男子, 却大大出乎柳雁欢的意料。
如果说秦非然是俊朗帅气,秦家老二就是妥妥的美人胚子。
秦非翔天生一双桃花眼, 眼波流转间带出一派懒懒的风情。
柳雁欢着实被他的相貌惊艳了一把。
“玩归玩, 别动我的人。”秦非然将柳雁欢怀里的帽子塞回给秦非翔。
“好,好, 好。”秦非翔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紧接着, 他冲柳雁欢伸出手, 正式介绍说:“你好,我是秦家老二,秦非翔,刚从英吉利回来。”
柳雁欢伸手与他虚握了一下。
这时,秦非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筹码压在柳雁欢手中:“柳少,有没有兴趣玩一把?”
柳雁欢看向远处的德州扑/克桌,笑道:“和二爷玩,我怕是没那么多筹码啊。”
秦非翔笑嘻嘻地看向秦非然:“怕什么,不是有老三嘛。”
柳雁欢看向秦非然。
秦非然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轻笑道:“别怕,有我呢。”
“输了的话,我可赔不起。”
“你可以把自己赔给我。”
“哇哦~”秦非翔吹了声口哨,“两年不见,我这三弟是长进了啊,都知道撩拨人了。”
“行吧,恭敬不如从命。”
柳雁欢定了定心神,与秦非翔对坐下来:“二爷先请吧。”
秦非翔拍了拍手,荷官往他面前放了20000美金的筹码。
秦非然随即道:“一分不少,给柳少同样的筹码。”
柳雁欢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相信我?没准我是个新手呢。”
“那大不了我和你一起输光裤子,被二哥扔出去呗。”
柳雁欢抿唇一笑,朝荷官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开局两张底牌,秦非然站在柳雁欢身后,清晰地看到那是两张不同花色的10和4。
说时迟那时快,秦非翔已经丢了1050美金的筹码到彩池里。
柳雁欢不动声色地平跟,彩池里一共是2100美金的筹码。
秦非翔看了柳雁欢一眼,抬手加了2500美金进彩池里,而柳雁欢没有停顿地选择了加注。
5000美金进入彩池的一刻,牌桌旁聚集了许多人,都等着看秦非翔如何应对。
秦非翔试图从柳雁欢脸上看出什么,可柳雁欢脸上一直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没有一丝其他的表情。
思索了大约十秒,秦非翔选择了弃牌。
两人的底牌同时亮出来,秦非翔看着自己同花色的kq和柳雁欢不同花色的10和4干瞪眼。
就这样,第二局开始时,秦非翔手里只剩下16450美金。
第二局秦非翔拿到的牌是a和6,他下注2500美金,柳雁欢这边直接选择了3倍加注,下注7500美金。秦非翔盯着柳雁欢看了半晌,同样平跟了7500美金。
柳雁欢选择了过牌。
到第一轮翻牌时,桌上的三张牌分别是a、6和4。
秦非翔几乎胜券在握,他直接选择了all in,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也选择了all in,这一回秦非翔傻眼了,他想撤回,然而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柳雁欢的底牌开出了两个6。
在三个6面前,他的aa,66对子还是逊了一筹。
这时,秦非翔才发现,他已经将桌上的筹码都输光了。
柳雁欢刚要说承让,秦非翔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咬牙道:“再来一局!”
柳雁欢拿着手头的四万美金的筹码,欣然同意。
这一局,幸运之神显然没有眷顾秦非翔,他开牌看到一张黑桃3和一张梅花7的时候,几乎要晕死过去。
可他咬了咬牙,还是往彩池里加了2000的注。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这次只是选择平跟。
秦非翔瞪着奖池里4000美金的筹码,再看看柳雁欢无甚波动的表情,谨慎地往彩池里又加了2500。
而这一次,柳雁欢没有选择再跟注,他选择了过牌。
这样的表现,让秦非翔确信,柳雁欢手头的牌也不太好。
于是,荷官开始了第一轮翻牌,三张公共牌分别是a,7和3。
秦非翔心头狂跳,他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契机,于是他往彩池里加了10000美金的筹码。
柳雁欢依然选择了过牌但不弃牌。
两人的对决顺利进入了转牌圈。
后头开出的牌是一张k。
秦非翔满意极了,他又一次选择了all in。
而这一次,柳雁欢也直接选择了all in。
还没等秦非翔察觉到不对,河牌圈的最后一张牌出来了,又是一张a。
底牌亮出来的一刻,秦非翔这边是3377a,而柳雁欢那边则是aaak7。
三条又一次赢了对子。
秦非翔难以置信地看着柳雁欢手中的三个a,再一想刚才开出的牌,才知道原来柳雁欢一开始的两张底牌,是绝好的a和k。
秦非翔怒火中烧:“你拿着这么好的牌,为什么一开始不加注,你这是在诈我?”
柳雁欢笑笑:“不这样做,怎么能让二爷继续下注呢?只有让二爷觉得我的底牌比你的还要差,才能让二爷继续加注啊。”
秦非翔颓然地靠在座位上,几万美金无论是对秦家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玩着时下最时兴的德州扑/克,竟然玩不过一个旧式家族的长子。
柳雁欢可顾不得秦非翔的想法,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秦非然身边:“我赢了,有奖励吗?”
秦非然看着桌上那一摞筹码,笑道:“这些都归你了。”
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
就在此时,秦家老大秦非鸿忽然站出来:“没想到柳少竟有这般本事,不过玩儿这种事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若我们兄弟三人和柳少来一场,在场有谁想要参与的也可以一起来,我们开个6人或9人桌吧。
柳雁欢看向秦非然,后者点点头:“可以。”
于是,加上在场的宾客一共九人,同开了一桌。
或许是因为遭受的打击过大,拿的牌也不好,秦非翔早早地弃了牌。
到公共牌公布后的第一轮加注时间,桌上真正还在加注的,就剩下柳雁欢、秦非然和秦非鸿。
在转牌圈过后,桌上公共牌的牌面为a556。
而在这一轮的加注中,柳雁欢又一次选择了all in,秦非然选择了过牌,秦非鸿只觉得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的额际全都是冷汗,偏偏对面的柳雁欢老神在在。
他看了眼自己的底牌,两张a。
加上桌上的a再带个55,这个三带二的葫芦绝对是碾压全场的。
可为什么秦非然和柳雁欢还老神在在的,他们俩到底谁的底牌是两张5。
当冷汗滑落之际,秦非鸿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不管他们之中谁有四个5,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他冲荷官喊出了弃牌。
在筹码全部输光了的一刻,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柳雁欢和秦非然的底牌。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雁欢的底牌是3和4。
而秦非然的底牌是5和q,他想象中的两张5并没有出现。
即便三人同时摊牌,他的三个a带一对5也是绝对的王者,可是事实是他被这两人联手逼得弃牌。
秦非鸿一下子站起身来,怨毒的眼神盯着柳雁欢,却被秦非然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大哥,愿赌服输啊。”
秦非鸿艰难地蠕动着嘴唇,难以置信地问柳雁欢:“你的牌明明一点希望都没有,为什么你要跟到最后?”
柳雁欢将手中的筹码如数推到秦非然面前:“因为我知道,你手头的牌一定特别好,而我想把手里的筹码还给三爷,所以必须想个办法让他赢牌。不如就拿自己来挡火炮,让你们都以为我有四个5,等大家都弃牌的时候,我这手牌自然是不能跟三爷比的,筹码就可以如数还给三爷了。”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好个聪明人啊,非然,你带回来的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柳雁欢应声转过头,见一个50来岁的男人背着手朝自己走来。
秦非鸿飞快地喊了一声:“爹,您终于来了。”
柳雁欢知道,自己见到了秦家的现任家主——秦旸。
虽然秦非然管秦旸叫老爷子,但实际上秦旸看上去很年轻,除了两颊的法令纹,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
“秦老爷。”柳雁欢迎上秦旸探究的目光,单单是对视,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爹。”秦非然也喊了一声。
“明明就在宁城,却总不回这个家。”
“银行的事情太多”
“你大哥也在银行,怎么不见他说事情多?”
“你这是心里没我这老头子。”
“绍章(秦旸的字),老三好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
一穿着黑地方格印花纱旗袍的女子缓缓地朝人群走来。
“樊姨。”一时间三兄弟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柳雁欢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许多美人,有像金猊那样清水芙蓉,不加修饰的,也有像程珂芳那样温柔婉转的,更有像丁蔚诗那样知性聪慧的,周萱萱那样明艳动人的。
可看到樊梦的第一眼,柳雁欢就见识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眼前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精明干练,却又被一身海派旗袍衬得柔和大气。
待她踩着黑色高跟鞋走近,柳雁欢的眼神倏地一亮。
他对自己的嗅觉有足够的自信,眼前的女人用的是浪凡的arpege香水。
能在这里闻到arpege,是出乎柳雁欢意料的。
浪凡的arpege面世之时,被调香师称为世界上最好的五瓶香水之一。只不过在娇兰的一千零一夜和香奈儿五号的盛名之下,浪凡的这款arpege名气就稍逊一筹。
arpege的中文名字叫琶音,就跟那复杂的音阶结构一样,柳雁欢对着瓶香水的感觉也很复杂。
哪怕在现代,他也很少见到能驾驭琶音的东方女性,原因无他,只是它的前调委实太过浓烈,扑面而来的老墨香,虽然端庄却很呛人,远不如蓝调时光之类的香来得温柔甜蜜。
可这香用在樊梦身上,却与她的气质合为了一体,简直浑然天成。
还没等柳雁欢回过神来,秦家老大就跟献宝似的推了周萱萱一把:“樊姨,这是萱萱,周家的掌上明珠,您的新作不是缺个广告女郎么,您看萱萱怎么样?”
周萱萱被推得脚下一个踉跄,面上却十分镇定,她微敛着双眸,不知怎么就有些畏惧眼前的女人。
樊梦笑道:“周小姐确实漂亮,只可惜气质与梦三生的新品不相符。”
周萱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樊梦说完,又将目光转向柳雁欢:“这位是?”
“晚辈柳雁欢。”
樊梦显然听说过,眉梢染上了一丝喜色:“可是韶华香坊的掌柜?”
“正是。”
樊梦挑眉道:“听说你很懂香?”
“略通一二。”
樊梦一直观察着柳雁欢的脸色,半晌笑道:“你不怕我?”
“自然是不怕的。”
“为什么,你可知他们都在私下里叫我女魔头。”
“因为用琶音的女子,一定是内柔外刚的。”
樊梦眼底流露出诧异与惊喜:“为什么这么说?”
“琶音的后调非常温暖,琥珀、檀香、安息香都是温暖的香调。”
樊梦颊边的笑涡越来越明显,身上凌厉的气质刹那间冰消雪融。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柳雁欢:“梦三生下季度准备与新旗袍一起推出配套的香水。我的意思是邀请专业的调香师制香,主题由我来定,最终仅有一人中选,柳先生有兴趣尝试吗?”
柳雁欢接过信封,看着请柬上优雅的印刷体,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正式接到这样的订单了,那些曾经被甲方奇怪的要求左右的日子,如今想起来还真的有些怀念。
于是,柳雁欢接过请柬,轻笑道:“乐意之至。”
樊梦和柳雁欢大抵有些一见如故的缘分,两人各自端着一杯香槟,就如同忘年交般聊了起来。
从著名的香氛聊到梦三生的野心。
樊梦的笑容有些缥缈:“这个时代的女子或许什么都不缺,就缺了分自强、自立。无论是旗袍也好,香水也好,那是女子的铠甲,也是武器。”
柳雁欢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象征女性魅力的旗袍形容为铠甲,将虚无缥缈的香气形容为武器。
却在一瞬间,又不得不认同樊梦的通透。
“只是我也有些担心,做惯了单一的旗袍,贸然进军香水领域,老顾客会不会不接受。”
柳雁欢摇了摇头:“您不必担心这个,旗袍是女性的专属,香水的主要受众也是女性,经营种类并不冲突,更何况国外也有服装产业进军香水产业成功的案例,比如沃斯高定的五款代表作”
樊梦笑道:“沃斯高定的跨界确实很成功,不仅在香方上创新,在系列名字上也很有创意。我听说军人上战场前,都会给他们的伴侣买一瓶沃斯高定,寓意自己会平安归来。”
柳雁欢的笑容有点僵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沃斯高定推出的五款香水,名字的含义分别是:在夜里,没有说再见,黎明之前,为了你,我会回来,合起来就是即将上战场的男子在和心爱的女子告别的浪漫故事。如果梦三生能在香水中加上品牌故事的元素,也能吸引相当一部分顾客。”
秦家的宴会就像一场盛大的狂欢,一片觥筹交错间,柳雁欢感觉有点上头,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的动作被一旁的秦非然看在眼里,还没等柳雁欢说话,秦非然就走了过来。
“还好么?”
“嗯,没事,只是头有点晕。”
秦非然扶着柳雁欢,对樊梦礼貌地一颔首:“樊姨,他酒量浅,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他回去。”
樊梦看着面前搀扶而立的一对英俊男子,笑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我也很喜欢他。”
秦非然点点头,搀着柳雁欢转身离去。
刚走了几步,樊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三,你”
秦非然停住了脚步。
沉默良久,樊梦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去忙你的吧。”
等秦非然的背影消失不见了,秦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樊梦身后。
“小梦,你今天愿意来,我很开心,真的。”
樊梦看向秦旸,敏锐地在秦旸的鬓边捕捉到了一根白发。
她原本端起的架子转瞬间化作了一丝叹息:“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你来的。”说罢,将酒杯放在一侧,像来时那样,踩着高跟鞋,挺直腰背走了。
秦旸听着那高跟鞋的哒哒声,手中的气力越来越大。
只听“啪”的一声,酒杯应声而碎。
柳雁欢醒来的时候,一鼻子陌生的气息。
这不是他的卧室,昨日秦家的酒会,他和樊梦讨论着香水,说起了沃斯高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到此彻底断片。
柳雁欢在心底吐糟着自己糟糕的酒量,一睁眼瞧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秦非然……还真不把他当外人。
柳雁欢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字条,秦非然那气势磅礴的笔迹映入眼帘:你的长衫已洗净,早饭是西式培根煎蛋,早些起身,莫要贪睡。
柳雁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晌午了。
他翻身坐起,飞快地换了衣裳,又疑心病似的在秦非然借他的衣裳上嗅了嗅,强迫症似的洗了三趟,确定不带任何酒味儿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秦非然是个生活作息及其规律讲究的人,早饭除了培根煎蛋,还配了素西芹,锅里还煨着白粥,饶是柳雁欢宿醉过后没什么胃口,也不得不感叹秦非然的贴心。
他一面喝着粥,一面拿起桌上的报纸,娱乐头条用了及其夸张的字体宣传周萱萱的新电影。出乎柳雁欢意料的是,这一次周萱萱接的角色,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
周萱萱向来以玉女形象示人,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人气高绝的同时,也是女神奥黛丽赫本般的存在。柳雁欢翻了翻后头的社评版,就见许多文人骚客都写文章批驳周萱萱的选角,言辞间颇有种女神跌入泥沼的惋惜之意。
柳雁欢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和周萱萱的约定。
韶华香坊新一季度的宣传画报,主打的依然是明星产品——雪中春泛。
这香的所有配料都十分贵重,白檀和沉香配上炼蜜和鹅梨香,气味香甜,最为女性顾客所喜爱。而周萱萱的代言,无疑也是她们对这款产品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柳雁欢在影楼见到周萱萱的那一刻,就知道为何她能成为宁城最富盛名的封面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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