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元细读岳飞信件,起初那些嘘寒问暖倒也还好,可当看到“幕府空悬”、“惜将军年迈,久不出塞”及“其阊冗者,不宜久留”几句后,不由皱了眉头,再往下读,见到“兄生离意,欲附他贤”一句后,勃然大怒道:“这个岳飞真是不识好歹!”
这封苏杨儿看不懂的家信,其实言简意赅,岳飞在信上说的明白,一是反复叮嘱岳二照顾好家人,二是抱怨陆伯彦将印空悬,幕府即是将军之意,还说陆伯彦麾下多是碌碌无能之辈,即学不到东西,也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单是一句“幕府空悬”,便足以令陆靖元恼羞成怒,只因在他眼中岳飞是何等样下贱人物,他肯对岳飞伸出援手,多半还是看在苏杨儿的面子上。原本他以为陆伯彦至多会将他安排往别处从军,没想竟将他留在身边,还以贯军资厚待,这又是何等赏识。
需知就连五十阶以下的小武官,每月至多也不过贯军资。
是以岳飞信上内容,竟比苏杨儿给他的羞辱,还要令他感到愤怒。
“小人之交甘若醴,古人诚不欺我,我为这姓岳的大开方便之门,爹爹又如此赏识他,他竟反倒生出二心来,他算是个甚么东西,脱困以后,定要设法让爹爹将他逐出来。”
陆靖元正兀自骂着,忽闻“吱啦”一声,苏杨儿推门而入。
“好呀,你偷瞧别人家信!”苏杨儿指着地上的陆靖元娇呼。
陆靖元余恨未消道:“看就看了,甚么叫偷瞧,还不是你把这信丢到了我脸上,我不看也得看,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好在看了,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那姓岳的好大野心。”
“野心?”苏杨儿闻言心下一惊,忙将地上的信捡了起来,问道:“他说了甚么?”
原来她丢下这信后,自始至终躲在门外,静候房中动静,直至听闻陆靖元自言自语,心知他定是忍不住看了脸旁的信,才闯回房中,欲要借此向他逼问。这么一来,便是陆靖元自己偷瞧了岳飞的信,与她无干了。可当见到陆靖元面带怒色,又有些出乎预料。
陆靖元道:“你自己看就是了,我早与你说过这姓岳的是个小人。”
苏杨儿自不愿让他得知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便道:“你以为我同你一样么?不要脸,偷看人家信,哦……我知道了,定是人家岳大哥做官了,你嫉妒他了对不对?”
“岳大哥?”陆靖元怔道:“你甚么时候同那匹夫这样亲密了?”
苏杨儿有意激他,冷哼道:“我瞧你一脸不爽的样子,就知道你在嫉妒人家岳大哥,岳大哥他能文能武,人品又好,哪里像你这样整日里游手好闲,就知道缠着我胡说八道,你连人家一个小手指头都比不上,哼哼,陆靖元,你嫉妒也是没用的。”
说着,她故作小心将信收回信封中,又道:“像你这种偷瞧人家信的小蟊贼,还敢说人家是小人,我看天底下,你陆靖元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小人,不过岳大哥何等英雄好汉,想必不会和你这个小人斤斤计较。”
她这番话着实伤人,陆靖元听了心下蓦地里涌出一股酸楚来,他不知苏杨儿何时与那岳飞混迹的如此亲密,据他所知,在赴宜兴路上二人并没有过多接触,心想:“难道我在杨儿心中还比过一个农夫么,莫非……莫非……他们一直在瞒着我?”
陆靖元醋意涌起,当即酸声道:“你说我嫉妒他?你见过何等样英雄好汉,会忘恩负义?我爹爹如此厚待他,他反生二心,怨我爹爹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这样的人也配称英雄好汉,笑掉大牙,这姓岳的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的奸诈小人。”
苏杨儿吃了一惊,急道:“岳大哥怨你爹爹耽误了他的前程?”
陆靖元道:“我父子二人自问对他不薄,你如不信,一看便知。”
苏杨儿瞧他语气神情不似作伪,一时心下暗惊道:“坏了,看来岳飞真的投错人了,我便知道,瞧这小子的熊样子,他爹估摸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下我可真闯出大祸来了。”
她一直对岳飞之事耿耿于怀,只因不愿见到他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这么一来,将来之事,定会超出她预料之外,是以急于得知岳飞去向。
便道:“那岳大哥现在人在哪?他还在你爹爹那里么?”
陆靖元见她如此关心岳飞,心中更加酸楚,道:“你们关系这么要好,你自己写信问他就是了。”
“我……”
苏杨儿一时哑然,心想:“这小子定是吃醋了,哈哈,看他这幅熊样子,倒还挺有趣的,以前我拿苏千易气他,都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又想:“不过我倒也不用对岳飞如此关心着急,既然他自己都在信中抱怨了,如真的混不下去,他定会想办法走人的。”
一念及此,苏杨儿心中安定下来,笑道:“陆靖元,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么,岳大哥为人忠厚,哪里像你这个小王八蛋,狼心狗肺的臭东西,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又拖长了声音,故作感叹道:“唉……如果岳大哥还没有娶妻生子,该有多好…”
陆靖元微微一怔,颤声道:“他……他如未娶妻生子,你想怎样?”
苏杨儿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嫁给他啦,我放着英雄不嫁,难道嫁你这个淫贼软蛋?”
“你……你说甚么!”
陆靖元勃然大怒,身体微微一躬,浑似要借力在地上跃起一般,吓的苏杨儿连退了数步,见他挣扎不起来,才放心笑道:“陆靖元,你瞧瞧你现在这副尊容,你还想逞凶?真是不自量力,你连我岳大哥的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你懂么?”
陆靖元冷声道:“他算甚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农,是死是活,都无人理会的下贱小人罢了。”
苏杨儿眼波流转,轻笑道:“陆靖元,你又算甚么东西,你懂个屁,我岳大哥是这世上最威武的大英雄、真男人,你在他面前,就是个怂包软蛋,头都抬不起来的乌龟王八!”
这世间杀人一事何其简单,陆靖元眼下被俘,要杀他,也并非难事。可“诛心”却极难,苏杨儿这番话自然又是在作戏,目的就是“诛心”,她要借机诛掉陆靖元对她的“贪心”。
先前她曾拿苏千易气过陆靖元,可苏千易终究也是个英俊后生,与他相比,尚有可争长短之处。眼下拿岳飞来同他比,自将他刺的千疮百孔不可,只因眼下岳飞处境与他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人也不会将一名农夫与将门世子相提并论。
当见陆靖元气的浑身发抖,苏杨儿“哎哟”一声,说道:“对啦,待岳大哥衣锦还乡,我要问一问他,能不能给他做个小妾,哪怕是婢女呢,我也心甘情愿!”
“贱人!”
突然间陆靖元一声暴喝,显然再也忍无可忍,骂道:“贱人,我愿意风风光光娶你作正室,给你荣华富贵你不要,你跑去给一个农夫做小妾?他连自己妻儿老母都快养不活了,拿什么来养你!?”
苏杨儿哪曾见过素来对她宠爱有加的陆靖元这样同她讲话,一时竟真被吓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硬着头皮说道:“对啊,我就是贱人,我就是要嫁给他,他养不起我,那我来养他,我还要养他全家,你拿我怎样啊,陆靖元?”
“她是在气我?”陆靖元心思何等机敏,原本还在暴怒与醋意中无法自拔,可当听苏杨儿越说越离奇后,登时惊醒,当即笑道:“那你嫁罢,到时候我就当着他的面,吃你奶,孟德公专擅此好,我比之魏王大有不如,但人之妻,亦为我之妻,我自当为你开心。”
“你……”
苏杨儿心知她的小心思转瞬又被猜破了,陆靖元还将自己比作曹操,要子,当真令她感到十分难堪,心道:“这小子一张嘴可真是厉害的很呐,心思也非常人可及,可惜全都没用在正道上,净和我在这里虚耗为难。”
“啊……啊……”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间院子里传来两声怪叫,听来竟颇为耳熟。
陆靖元闻音,目光一变,道:“他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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