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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者的追逐 45一路鸟语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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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浩天他们很快踏上了风景如画的川藏公路。李小虎不愿意和李红坐在一起,在车门边磨磨蹭蹭。张浩天一把将他推上车横亘在自己和翘首以盼的李红中间。李小虎暗暗叫苦。李红却喜上眉梢。

    汽车一发动,坐在前排的考察队的队长普布就开始讲起了此行的工作任务:“近几年到西藏旅游的游客不断增加,给我们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为了更好地满足国内外游客的需求,不断拓展旅游市场,发展西藏旅游事业,我们要尽快开发更多的旅游资源,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来西藏旅游。我们此次的任务意义深远啊!”

    坐在后排的老王扭了扭宽大的屁股,把身边两个瘦弱的队员挤成一团,接着普布的话说:“关键还是要推进出新,敢于打破过去传统单一的以寺院佛教文化为主的旅游格局,开发一批以自然景观、民俗风情为主的新景点,不断丰富我们的旅游项目。”

    普布说:“今后我们就是要走一条藏传文化和自然风貌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发展道路,让我们的景点更加丰富多彩,遍布西藏每个区域,把旅游业打造成西藏经济的支柱产业。这将有力推动经济的发展啊!”说完回身看看正在沉思的张浩天,“记者同志,你们这次的任务艰巨啊!考察、调研和论证是我们的事,拍得好不好,写得美不美可是要看你们两把刷子了!”

    普布他们的谈话给了张浩天很大的启示。他说:“西藏地广人稀,经济薄弱,但是又是一个极具吸引力和诱惑力的地方。壮美的雪域风光,高耸的皑皑雪峰,恢弘的自然造化,广袤的高原草场,众多的名胜古迹,迷人的山水风貌。如果因地制宜大力发展旅游业,将给未来带来怎样的变化啊!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全力以赴把任务完成好!”

    李红用胳膊推推李小虎,笑道:“我会把最美的词献给这里的山山水水,可拍得怎样还得看我们这位摄影大师了!”

    张浩天说:“对,摄影师可是关键的关键。你拍成啥样人家就以为是啥样,美不美全靠你了!”

    李小虎晃晃相机:“我哪是关键,这才是关键!走的时候我就要主任给我配一个好相机,你们谁都肯替我说话,现说我重要有屁用!”

    “不要推卸责任啊!只要用心没有拍不好的。”张浩天笑道。

    李红说:“浩天说得对。这里缺少的不是美,而是发现美的眼睛!”

    “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记录,还要带着对西藏人民深厚的感情去美化!只要你们好好宣传,没有人不爱上这里的!”普布说完又命令司机,“不要和前面的车跟这么近,尽吃屁股后面的灰!”

    司机一点刹车很快就和前方的吉普车拉开了距离。张浩天向窗外望去,发现道路两旁满目青绿,云蒸霞蔚,风景同拉萨完全不同。随着海拔不断降低,景色日渐丰富起来。雪山草原、森林冰川、奇花异草、瀑布飞流,让人目不暇接。张浩天看着变化多端,流光溢彩的迷人景致不断惊叹:“简直是人间仙境啊!”

    李小虎坐在中间端着相机对着窗外,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拍摄角度,急得抓耳挠腮。他想和张浩天换换位置。张浩天早被窗外醉人的景色迷住了,完全忽视了李小虎的存在,对他的喊叫置若罔闻。李小虎只好把身体贴近李红一侧的车窗取景。等他费尽周折拍了几张后才发现自己的脸和李红快贴在了一起。李小虎脸红心跳地收回相机,发现李红还在美滋滋地乐。他又气又恼扭过头去。

    危险和美景始终并存。公路依山而行,河流始终和它徘徊缠绵,一边是巨石嶙峋的山,一边是咆哮奔腾的江。汽车在石子路面上起伏颠簸,急转直下。时不时看见流水从岩壁飞流直下把公路撕开深深窄窄的沟壑。轮子碾过湿滑的路面,泥浆立刻模糊了挡风玻璃。看不清方向的汽车四个轮子突然腾空跃起,感觉要一头栽进江里,令人胆战心惊。还有一次,轮子突然从车身下钻出来独自前向。意识到是自己车上的轮子后,张浩天和李小虎都不由自主抬起屁股,不寒而栗。至此张浩天就始终有个错觉,总以为自己的车是三个轮子在跑。有好几次看见司机在悬崖边猛打方向,车窗外的花朵树木突然不见了,变成空荡荡的天空,张浩天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发现除了李小虎故作镇定外,其他人都神态自若,连李红都稳如泰山。张浩天只好把要吐出来的尖叫声咽进肚子。但是,自此再不敢彻底放松神经欣赏醉人的山水风光。到了林芝的桃花沟,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踏上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钻过雨帘般飞舞缠绵的柳林,盛大的桃林花海蓦然出现。放眼望去,形态各一、千姿百态的桃花满山绽放,山谷河滩处处都是桃花妖美的影子。它们或一株傲放、或两两相依、或三五锦簇、或十几连片,在山坡河谷里或斜或直、或密或疏,像礼花一般盛观壮美。

    张浩天站在山坡上深深吸口气:“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红伸开双臂感叹:“太美了!”

    李小虎走下车,面对没有任何遮挡的风景反倒无所适从,转来转去无从下手,说:“该拍哪里好呢?”

    普布把李小虎一推:“走,去下面看看!”

    大家跟着普布穿过花海柳浪,走进桃林深处。细看枝头的桃花,颜色粉红雪白,花朵娇小细密。透亮的花蕊里卧着晶亮的冰渣,惹人怜爱。薄如蝉翼的花瓣在轻风中微微颤抖,无限柔美。张浩天轻手触摸,丝丝凉凉的感觉直达心灵,再一闻,香香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桃花真是令人眼花缭乱,神魂颠倒。

    李小虎左顾右盼,想挑个最美的角度拍摄,可朵朵娇艳,株株妩媚,真是难以取舍。他端着相机左顾右盼。

    张浩天索性退回到山坡高处向远处望去、白雪皑皑的雪峰雨雾缭绕,林木葱郁的原始森林绿若墨染,清澈碧绿的尼洋河水在刚刚泛青的麦田旁蜿蜒流淌。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精致,无可挑剔。

    普布在山坡下喊:“记者同志,这里的景色怎么样啊!”

    张浩天大声回应:“这是天下最美的春天!”

    这时,一个放牛娃牵着一头黄牛穿过桃林。恰一阵微风夹着细雨飘来,桃花在烟雨中缤纷飞舞,落红飘飘,看得人心醉神迷。不需要修饰,不需要取舍,更不要什么摄影技术,闭着眼睛拍一张都是旷世之作。李小虎快速地按动快门。

    “拉萨现在还是寒雪未尽,这里已经春意正浓了!真想生活在这美若仙境的地方,一生一世!”普布走过来说。

    老王从桃花林中钻出来,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粉红色的花蕊。他说:“此时如有女人经过,我一定向前求爱,成功率百分之百!”

    普布骂他:“上个月你老婆才走,今天就开始花心了!”

    老王叹口气说:“她不是来和我加深感情的。人家就是进藏来和我办离婚手续的,说再也不想一个人守活寡了!”

    普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要灰心,等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接下来考察队一直在大山深处穿梭,发现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天然奇观。密林深处有一大片树龄长达二千多年的巨型柏树,遮天蔽日。最大的一棵足有四五十米高,七八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天然湖泊错高湖,林木翠绿,山花烂漫。湖水中的倒木、枯枝、水草交错缠绕。湖心的寺庙在绿树丛中透着神秘的气息,时不时传来诵经的声音;密林中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杜鹃花、野玫瑰、山梨花满山开放。红景天、贝母、当归等名贵药材比比皆是。云彬、银叶、雪松等稀有植物触手可及。

    瀑布是山中的另一类精灵。有的水流薄如蝉翼,像披着一层轻柔的细纱从半空中飘落,在岩壁上四分五裂,粉身碎骨。有的细如银链随风舞动,用细软妖冶的身段变化出千百姿态的万种风情,而后又在霞光中化着缕缕雾气无影无踪。有的则像多情羞涩的少女,矜持地从巨大的柏树脚下缓缓走出,一曲一折地缠绵徘徊。正想驻足细看,突然间她们拐进密林深处无影无踪。有的则像暴躁易怒的凶汉或醉鬼,带着怒气和醉意叫嚷着一路奔来,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云端纵身而下,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山谷久久回响着它们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地因此而颤抖。

    普布说:“交给你们的任务可要好好完成啊!”

    张浩天说:“天造神化的美,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显得苍白!”

    李小虎说:“放心吧!只要看了我的照片,没有不想来西藏的!”

    普布问:“你真有这个技术?”

    李小虎说:“不是我有什么高超的技术,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只要随便一按,都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李红心仪地看着李小虎,说:“他是我们报社最好的摄影记者!是我仰慕已久的偶像!”

    李小虎白了她一眼,看见张浩天在窃喜。

    一路鸟语花香。他们踩着奇花异草来到了杜鹃花盛开的米林。由于这里山高路险,沟深林密,很多地方又不通公路,考察队请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珞巴族人当向导。他头上戴着一个毛茸茸黑乎乎的兽皮帽,身穿一件黑色套头坎肩,腰间扎一条粗大的银链,眼睛又黑又亮,行动敏捷,身轻如燕,但是他独树一帜的语言却没人听得懂。

    好在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和他交流的,队员也不主动和他谈话。张浩天总喜欢跟在他身后细细观察,看他像个大侦探似的用木棍东敲西打。而李小虎每当他回头一瞬就举起相机抓拍一张。最初珞巴人很不满,以为相机会把这里的山水和自己的魂魄都带走,曾恼怒地拿木棍追打李小虎。当张浩天连说带比划地给他讲了相机的原理后,他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留意到周围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完好无损,才打消了敌意露出友好的笑容。

    大家停下来休息。张浩天坐在大石头上仰望对面山崖一条如银河倒挂的彩虹瀑布,听水声回荡悠长。李红走过来想靠他坐下,突然又不好意思笑笑,走到李小虎身边。李小虎让珞巴人站在瀑布前摆姿势,想好好给他照几张。几根缠绕在树上的高原铁线莲使画面看起来有些凌乱。李小虎试了几个角度都不满意,决定爬上一块岩石去取景。珞巴人正对着镜头微笑,突然大惊失色对着李小虎又叫又嚷。翻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他大呼小叫。珞巴人很快停止喊叫,抓起木棍飞快向李小虎跑去。

    此时,李小虎正抓住身旁一个树枝想借力攀爬上去,突然发现自己握住的是条冷冰冰的蛇。他大叫一声坐在地上,相机若不是挂在脖子上早就摔碎了。黑影一闪,李小虎就看见自己手腕上有两个血印,剧痛伴随恐惧袭来。追上来的珞巴人抬起李小虎的手,看了他一眼就跑了。张浩天跑过来不知如何是好。李红抓起李小虎的手臂就要吸吮。李小虎将她推到一边,说:“你真是吸血鬼投胎的啊!”

    李红说:“不赶快把毒液吸出来你就会死!”

    李小虎毫不领情,说:“死就死!”

    李红没有说话,抓起李小虎的手吸了一口。

    这个场面令张浩天极不舒服,又想起植树那一次经历。可是他很快意识到这次不能和那次相提并论,那次不排出有表演的成分,而这一次,李红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他阻止说:“李红,这太危险了!”

    李红吐出一口血水又吸了几口,如卸重负地说:“没事了!”

    李小虎把手抽回来,说:“有事没事都不用你管!”

    李红有些难过,但并不生气。

    普布显然不满意李小虎的态度:“人家救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张浩天也觉得李小虎不近情理,批评道:“太过分啊!”然后拉住李红赶紧去深潭边漱口。

    这时,珞巴人抓着一把草药跑过来,放在潭里快速洗了洗,用木棍在石头上捣碎,小心敷在李小虎的伤口上。他又找来几片树叶和一条藤蔓把李小虎的手包好,再一次暴跳如雷地大喊大叫起来。

    翻译这才听明白,说:“他早就看见了这树干上盘着一条蛇,让你不要动,你不听,还跑那么快……”

    李小虎吼道:“他说的话连你们都听不懂,我会知道他在叫啥!”然后一泄气瘫软在石头上,说:“问问他,我死不死?”

    翻译比划回来说:“他说要过了今晚才知道!”

    李小虎躺在石头上哭叫:“我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张浩天推推他:“别没出息,什么死啊死的!”

    珞巴人举起木棍捅捅李小虎,又指指瀑布拉拉衣服,做垂死状。

    李小虎坐起来,哭丧着说:“你看,他说我一会就死了!队长,你交给的任务也完不成了!”说完,闭着眼睛念起了“六字真言”。

    珞巴人又叽哩哇啦一阵。大家这才明白,他是让李小虎不要坐在瀑布下,说打湿了衣服会着凉,加重病情。

    李小虎四脚朝天躺下去,绝望地说:“死都死了,还管病不病!”

    张浩天取下他的相机,说:“死啥死的,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李红蹲下来安慰他:“不会死的,我已经将毒液全吸出来了!”

    李小虎还在哭闹。普布说:“拉起来,走!”

    张浩天把李小虎扶起来,和李红一起架着他继续上路。

    大家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路,贴着岩壁转到山的另一端,眼前突然出现了令所有人终身难忘的景象:从青藏高原由西向东一路走来的雅鲁藏布江,在山谷最深处百转千回,倒流回转,以不可阻挡之势劈开高山屏障,冲出崇山峻岭,围绕白雪皑皑的南迦巴瓦峰做了个惊天骇世的马蹄型大转弯。峡谷的深度和宽度闻所未闻,令人叫绝。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隔江对峙,雪峰高耸,云蒸霞蔚。两岸悬崖陡峭,深山密林,江水湍急,白浪翻滚。强烈的地形反差让人惊叹不已,啧啧称奇。看着这震撼人心的景象,大家感叹了好一阵才意识道他们发现了世界上最雄伟壮观的大峡谷!

    张浩天激动地问珞巴人:“你们叫这里什么?”

    珞巴人抓着一把草药,平静地看了看江水,说:“藏布!(江)”

    大家有些扫兴,绞尽脑汁要给它取个名字。

    李小虎说:“当然叫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了!”

    李红说:“就叫大拐弯,你看多大的弯啊!”

    老王补充道:“叫雅鲁藏布江马蹄型大拐弯!”

    普布觉得不够大气,说:“应该叫世界第一高山大峡谷!”

    老王有些信心不足:“到底是不是世界第一还要科学论证才行!”

    张浩天说:“我预感它是世界十大自然奇观之一,不久这里就会成为地球上最热门的旅游胜地,你们信不信!”

    李红说:“这么难走的路,谁会来?”

    张浩天说:“就是因为难见它的尊容,才显得它的弥足珍贵呢!”

    普布连连称是:“是啊,为了看它一眼,再难也值得!”

    站在这举世无双的峡谷面前,张浩天突然有了一钟圣神的责任感,说:“作为记者,我有责任完成好这次报道任务!”

    李小虎怕拍相机说:“尽管我手中的相机破烂不堪,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主人,我还是相信能拍出无与伦比的旷世之作!”

    离开壮丽的大峡谷,他们在山谷里连续穿行。一个雨夜,大家在简易的窝棚里睡得正香,珞巴人突然用木棍把大家敲醒。大家钻出来,看见昨日清澈无比的河流变成了浑浊的洪水,水位猛涨,已经灌进了窝棚。大家惊叫着抓住珞巴人的木棍,拖住他的后腿飞快往山上跑。

    张浩天已经爬到了高处,看见行动迟缓的老王还泡在水里惊慌失措,又回头去拉他。刚把老王推上高坡,就听见李红在淹没了一半的窝棚里尖叫。李小虎快步从高坡上跳下来,把李红从窝棚里拖出来用力往高坡上推。可李红太胖,加上收到惊吓动作吃力,几次推上去又滑下去,还把土坡上仅存的几根枝条也扯断了。这时,洪水已经漫过了李小虎的小腿。张浩天把老王安顿好,稍一迟疑,见河水又到了李小虎大腿位置。他飞快跑下来把李红拉了上去。

    还在水中的李小虎没有可抓的树枝,又够不着张浩天伸出的一只手,身体在水流冲击下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洪水冲走。坡上的人又喊又叫。张浩天赶紧把珞巴人递过来的木棍伸向李小虎。李小虎抓住木根暂时稳住了脚跟,但水流夹杂着碎石以巨大的冲力连续撞击着他的身体,还把没有依靠的张浩天带入了困境。张浩天脚下的碎石带着泥土不断滚进河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眼看他们两个都要被山洪带走。大家乱成一团。珞巴人急中生智,趴在陡坡边的岩石上一把抓住就要倒向江中的张浩天。他抓住张浩天的腿,普布从后面又抓住珞巴人的脚,老王又死死抓住普布的腰。摇摆不定的李小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张浩天的手。大家齐心协力,奋力把他们拉上岸来。

    李小虎挽起裤腿。大家看到他的小腿被碎石撞击得伤痕累累。

    李红停止了尖叫,看着李小虎感动得泪流成河。

    终于走出了峡谷,道路变得宽敞了许多,视线也比在密林中好了不少,行进速度不断加快。当大家穿过一条溪水,回头发现珞巴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用树条把鱼挂在腰间,到了宿营地就把整条鱼投进木炭火灰中,用他那寸步不离的木棍翻动起来,不一会就有香味飘出来。他扒出鱼,麻利地撕下鱼皮吃了起来。

    正当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时,老王提着裤子从草丛中冲出来,捂着屁股尖叫:“蛇!”大家回头看见一条小指粗的蚂蟥挂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普布大着胆子伸手想把翻卷扭曲的蚂蟥扯下来,可蚂蟥拼命挣扎,不但没有扯出来,反倒很快钻进肉里,不见了踪影。

    珞巴人飞奔过来,一把将老王推到在地,脱下老王的胶鞋,用鞋底狠狠抽打他又白又肥的屁股。老王像杀猪一样吼叫。足足抽打了十多下,蚂蟥才从肉里钻出来,卷曲着滚落在地。

    张浩天松了口气,看着地上卷曲的蚂蟥惊魂未定。

    李小虎端起相机对准老王的屁股拍了又拍。

    老王扭头骂道:“还是给自己留一张遗像吧,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李小虎看看已经完全消肿的手臂,说:“要死早死了!”

    珞巴人扔下鞋拍拍手,又回到火堆旁继续吃着剩下的半条鱼。老王“叽里咕噜”向他表示感谢,可手舞足蹈半天也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珞巴人只当他是为自己表演了一个即兴舞蹈,笑盈盈地边吃边看,还不时拍拍手上的土灰,表示欢迎。

    考察队终于走出丛山峻岭,来到宽阔的草原。然乌乡一户村民随手做出来的松茸炖草鸡让大家美美享受了一顿,让在密林中穿梭了一个多月的队员饱了口福。他们个个吃得腰圆肚鼓,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晒起了太阳。

    张浩天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远处的美景。两匹山形成一个峡谷,草滩就是从两座雪峰之间的豁口流淌下来的。草滩碧草连天,云雾升腾,像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的一条绿色河流。上面开满了鲜花,从山坡上蔓延下来直到张浩天的脚边。黄的、白的、紫的、红的,姹紫嫣红,多如繁星。小的花精致典雅,惹人怜爱。大的花鲜亮无比、光彩照人。再次抬眼望去,山腰间是黑压压的松林,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从雪线蔓延到山脚下的村庄。金黄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青稞苗交相辉映、缠绵交织。星罗棋布的农舍旁是一簇簇随心所欲生长的矮丛杜鹃,它们紫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如毛茸茸的地毯铺到天边。

    风儿柔和,空气清新。张浩天敞开心扉美美吸了一口,把目光移向李小虎,看着他跟着一群憨态可掬的藏猪在草地上奔跑。这一刻,他觉得李小虎不是一个人,猪也不是一群猪,花也不是一朵花。眼前的一切都是缤纷世界中普通生命的自然形态,美极了!

    李小虎举起相机跟着藏猪跑来跑去,突然停下来把镜头对准身边一只犹如穿着一件黑底黄花披风、停在硕大的紫色花朵上微微颤动翅膀的蝴蝶。他好不容易对好了焦距,却突然愣住了,被眼前这个飞扬的生命迷住了!他慢慢放下举起的相机,静静地看着它,渴望用眼睛、用心灵记住蝴蝶的模样而不是相机。

    张浩天不知李小虎被什么吸引住了,远远地看着他。发现李红慢慢走到李小虎身边,她的声音随风飘送:“谢谢你们冒死救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李小虎的声音很大:“你不会以身相许吧?”说完站起来走了。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李红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

    李红望着李小虎远去的背影欲哭无泪。张浩天偷偷笑了两声,立刻又沉思起来。这个神经兮兮的李红,从见她第一面起就觉得她神神叨叨的。说她精神不正常也不像,说她作风轻浮也不是。但总觉得她的举动怪异,性情多变。真的看不懂!

    张浩天把目光投向草原深处,忽然想起了在这里工作的刘敏。这里这么美,发展旅游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旅游一定能成为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何不告诉她自己的设想呢?正想着,忽然看见一行人骑马过来,一个骑着黄鬃马的人像是刘敏。张浩天站起来仔细辨认。刘敏也盯着他看。俩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都尖叫起来。刘敏从马上跳下来,看见衣衫褴褛的张浩天,问:“怎么成了野人了?”

    张浩天扯扯衣服上的布条说:“我们在山里转一个多月了,衣服已经被树木挂得不成样子了。你不是在雪莲县吗,怎么也跑这来了?”

    刘敏笑道:“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走访当地的农牧民,做一项社会调查,走到这想歇歇脚。你们来干啥?”

    张浩天告诉她自己此行的任务,并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了刘敏。刘敏一听就兴奋起来,饭也顾不上吃,把缰绳塞给跑过来闹着要骑马的李小虎,拉住张浩天说:“坐下好好给我说说!”

    张浩天立刻带她去见普布。刘敏见过普布,简单寒暄几句就坐到他跟前攀谈起来。听他说旅游能带动经济,她很是激动,但很快又沉下脸说:“我们雪莲县地处三江流域的高山峡谷地带,山高谷深,海拔高,耕地少,气候恶劣,道路不便,还时常有地震、泥石流、洪水等自然灾害,这么穷的地方谁会来旅游?”

    普布帮她分析:“穷,不是问题,关键要有自己的特色。我看这里的旅游资源就不少嘛,南部的然乌湖、中部的横断山脉、东部的邦达草原,还有多拉神山、呷许岩画和同卡寺,都是很有开发价值的风景啊。”

    张浩天也把沿途看到的景色和自己的感想详细告诉了刘敏,说:“不要说得天独厚的自然风光,就说我们刚才吃的松茸炖草鸡就很香嘛!老百姓跳的锅庄和热巴舞也很吸引人!如果深入挖掘,好好宣传开发,不会没人来!”

    刘敏茅塞顿开,说:“是啊,这个然乌乡虽然穷,但是有个美若仙境的然乌湖,风景宜人,景观壮美。而且家家户户都会做吃的,松茸鸡、石锅肉、雅江鱼、手抓饭、藏香猪。我们每次路过这里都想来好好吃一顿。这些特色饮食一定能吸引不少外地游客!”

    张浩天说:“因地制宜,结合当地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和丰富的民俗风情,开发几个具有本地特色的旅游项目,并打造成精品,一定能带来丰厚的效益,老百姓不愁没有经济来源!”

    刘敏说:“太好了,真是大受启发,一下拓宽了我的思路。建一条旅游扶贫线路,搞一个乡村旅游。投入少,见效快,对环境还没有破坏,同时还能带动酒店、餐饮业的发展,多好的致富门路啊!”

    普布说:“迷人的雪域风光,独特的民族风情,多彩的民俗文化是我们取之不尽的财富。不仅仅是你们这里,以后整个西藏,旅游业都必将成为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的主要动力,这是勿容置疑的!”

    刘敏说:“今天真是遇到了神仙,让我怎么谢谢你们啊!”

    李小虎牵着马又跑回来,说:“要想感谢,就教我骑马吧!”

    刘敏站起来说:“还用教,跨上去就是!”

    李小虎看看高头大马,抬抬腿还是不敢。

    刘敏说:“怎么像个女人!”

    李小虎脸一红,鼓起勇气踩着马镫纵身一跃,只听“吱”一声裤裆撕开了一条口。见大家都在笑,他的脸烧起来,自嘲说:“衣服已经千疮百孔了,再多一条口子也无妨!”说完硬着头皮骑上去,大着胆子夹了一下马肚子,马立刻扬起前蹄想把他翻下去。李小虎惊恐万状,大喊大叫。刘敏温柔抚摸着马脖子,细声细语地安慰了几句,又扯着缰绳溜达了一段,然后轻轻一拍,那不可一世的黄鬃马就服服帖帖地载着李小虎跑了起来。

    张浩天说:“刘敏,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我自从在草原上被马掀翻之后就有了恐惧,见到马就发醋。你可是女中豪杰啊!”

    刘敏笑笑:“放心,我不会再哭鼻子了!”说完,转身去吃饭。

    李红走过来靠她坐下,说:“一看就知道你和李小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替我说说好话吧,给我和李小虎撮合撮合!”

    刘敏说:“小虎还没有对象?”

    “没有。我挺喜欢他的,可是他清高得很!”李红笑道。

    刘敏看看李红,又闲聊了一会,觉得他们还挺般配,就说:“我给他说说试试看!”吃完饭,刘敏过来牵马,说:“浩天,小虎,晚上来我家喝喜酒!”

    张浩天一愣:“喜酒?”

    李小虎差点没从马上载下来,把缰绳交给她,问:“你和谁结婚?”

    刘敏笑道:“来了你们就知道啦!”说完一翻身骑上马,双腿一蹬马肚子,大喊一声“驾”。马听到命令,后脚站立前腿高高扬起,长嘶一声就像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普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能干大事!”又问张浩天:“你们还有没有这样的同学,多给我介绍几个!”

    惦记着刘敏和谁结婚,到了雪莲县张浩天和李小虎就去找刘敏。可李红非要跟来不可。李小虎说:“我们同学见面,你去干啥?”

    李红说:“你不知道吧,刘敏也邀请我了!”

    张浩天和李小虎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她一起去了刘敏单位。

    刘敏见到他们很高兴,立刻收拾东西提前下班领着他们往家走。穿过一片低矮的树林,看见木栅栏里养着两头猪正在拱食。再走几步,看见一只花公鸡领着四五只肥墩墩的母鸡欢天喜地奔跑过来。刘敏像见到亲人一样同每只鸡打着招呼:“大花,二花……”转到屋前,刘敏突然指着菜地里弯腰忙碌的人,说:“就是他!”

    张浩天和李小虎同时惊叫道:“何帅!”

    何帅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你们怎么来了?”

    张浩天一看何帅的样子就笑了:“听说你的副业搞得不错,报社专门派我们来采访你,要我们好好宣传大学生是如何扎根边疆,以藏为家的!”

    何帅赶紧摘下围裙,紧张地看着他们。

    李小虎端起相机继续逗他:“笑一下,轻松点!一会再去后面山坡和母猪照两张!”

    何帅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是把我当反面教材了吧?”

    张浩天低头笑,刘敏推了他一下:“好了,好了,别吓唬他了!”

    何帅这才恍然大悟,笑起来:“你们记者就是爱小题大做!”他从菜地走出来,问:“你们来干什么?”

    李小虎收起相机说:“我们来欣赏大自然的美丽风景!”

    张浩天说:“一路鸟语花香,温暖如春。简直无法和荒凉落寞的阿里相比。你说同样是西藏,为什么如同地球的两极,差别这么大啊!”

    “是啊,没有来过西藏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的!”何帅指指里屋说:“饭都做好了,这就加两个菜!”说完抓了把青菜去洗。

    李红说:“让我来!”说完接过菜拿起盆,笑了一下走了。

    刘敏趁机对李小虎说:“她好像爱上你了,让我撮合撮合!”

    张浩天一惊,看着李小虎。

    李小虎说:“刘敏,这事你别管!”

    刘敏说:“你还看不上人家?我看她不错嘛,笑起来挺好看的!”

    李小虎说:“我觉得她看起来挺好笑的!”

    菜很快端上了桌,刘敏招呼大家坐。张浩天看见拉萨难得一见的蕨菜、蘑菇和野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说:“真是个天堂!”

    李小虎说:“是个养公主的地方!”

    何帅正夹着一块猪肉,瞪着他说:“养公猪?骂人呢!”

    李小虎摆摆手说:“就是借我一个豹子胆也不敢吃着你的还骂你!我是说这是个养公主、公子哥的好地方。你看我们拉萨的同学天天吃冻猪肉,脸色死难看!”

    李红笑嘻嘻地说:“就是,你看刘姐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

    张浩天低头笑。李小虎差点把饭都喷出来了,用筷子指着她说:“你别装嫩啊,比我还大好几岁,叫人家姐!”

    李红并不介意,说:“俗话说‘女大两岁,非显即贵’。别人刻意找还难遇呢,你看我和你多有缘分啊!”

    李小虎放下筷子说:“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刘敏见李红要哭的样子,瞪了李小虎一眼,挑起一块蘑菇给李红,说:“吃点松茸菌,现在越来越少了,听说都被日本人高价收购走了,说是可以从中提炼抗癌成分。浩天,走的时候带点给同学!”

    张浩天说:“不带,没工具做饭!”

    何帅说:“我们在阿里吃饭难,是因为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你们在拉萨的不做饭,可是纯粹的懒啊!”

    张浩天打岔说:“说说你俩咋回事,怎么就结婚了?”

    何帅笑哈哈地说:“自从拉萨分别时吃了她送给我的一包饼干,我就发现自己爱上她了!”

    李小虎“嗯”了一声,问刘敏:“你在饼干里放了什么?”

    刘敏笑:“还是从头说起吧。自从去年春节他来看我,又给我写了那么多情书,我就喜欢上他了。我也给他写了几封信,但是,都没好意思发出去,就给他寄了一张他生日那天的‘高原日报’,希望他心有灵犀,一看就明了。同时也想告诉他西藏‘五年规划’要大兴水利的事。结果,这个人傻啊,什么都没看出来!”

    何帅笑着解释:“就是浩天你们来阿里那次,我给你们看过的那张报纸。谁能猜到一张报纸会是一封情书,比密电码还难懂!”

    张浩天说:“没想到我们的报纸还有这功能,以报为媒传情送爱!”

    李小虎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说:“一不小心我们还成了媒婆了!”

    刘敏得意地笑了两声,又说:“去年为了下乡方便,我就决定学骑马。经过苦练,终于可以和男同志一样上山下乡了,我高兴得一夜没睡,连夜写信把这个喜讯告诉了他!”

    何帅说:“可是这封信在路上整整走了一个冬天,两个月前才和电报同时收到!”

    张浩天放下筷子问:“什么电报?”

    刘敏叹了口气说:“开春不久,冰雪还没融化,我着急要一组数据,就一个人骑马去村里,结果马失前蹄,我伤了膝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看到别人的病床前都有家人问寒问暖端水送药,而我只能天天捧着他的信取暖。我孤独极了,就给他发了份电报,就四个字:‘我想结婚!’结果,他就来了!”说完小鸟依人地钻进何帅的臂弯里。

    张浩天问何帅:“在阿里你不是说,爱上谁就等于害了谁吗?”

    何帅说:“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接到她的电报我犹豫了好久,想这辈子就算了,一个人过也挺好。可偏巧,阿里下了一场大雪,气温突降。我在干渠上患了重感冒,久治不好变成了肺水肿,差点死在医院。醒来时我就想,这辈子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就这样死了,那不是太亏了?所以,我坚持对自己说,保持呼吸,不要断气!”说完哈哈笑起来。

    刘敏感叹道:“无论是写信的人还是读信的都那么孤独、寂寞,为什么不结婚呢?所以,我们就走到了一起!”

    张浩天说:“就这么简单?太不可思议了!”

    李红看看刘敏,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小虎说:“你们一个阿里、一个雪莲,直线距离都快三千公里了吧?见一次面比登天还难,结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刘敏“呸”了李小虎一口:“那不一样,再远他也在我心里!”

    何帅自顾自喝了一口酒,说:“可我来了就后悔了!人家现在已是科级干部了,我怕配不上,死活不和她去办手续。可人家非要嫁给我不可!还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张浩天既为他们真挚的爱情感动,又为他们的未来担心。他说:“远隔千山万水你们都要走到一起,说明你们真心相爱,坚贞不渝。可是,你们两个毕竟一个东一个西,身处两地,远在天涯,今后怎么生活?遥远的不是地理位置,而是寂寞的距离!你们就不怕?”

    “不拍!我一个女人都不儿女情长,何帅一个男人怕什么?无非就是没人给他洗衣做饭吗?自己动手!”刘敏轻松地说。

    实实在在的生活绝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简单轻松的。作为男人,张浩天知道男人结婚后要的东西是具体的,绝不是吃饱喝足后的心安理得,别无他求。他看着何帅:“你,真的不怕?”

    何帅目光闪烁不定,放下酒杯说:“怕,可是又不想失去!”

    李红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既奇怪又复杂,看看何帅又瞧瞧刘敏,好久才平静下来。她端起酒杯颤抖着说:“我在西藏呆了这么久,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感人的爱情故事了!我祝你们幸福!”

    张浩天举起酒杯,说:“就让我们代表所有的同学祝你们,相亲相爱,幸福长久!”

    李小虎也站起来,说:“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何帅放下酒杯问:“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搭你们的车回去!”

    张浩天劝道:“蜜月还没过完,走啥走!”

    何帅看了看刘敏,说:“幸福总是短暂的,迟早要走!”

    刘敏刚才还气壮山河,一听说何帅要走,突然不舍,说:“见一面这么难,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想你的时候我会哭!”

    何帅拍拍她:“还没见过你这么情意绵绵的,怪感人的!”

    刘敏抹掉眼泪笑了一下,说:“去!”

    何帅告别刘敏搭乘张浩天他们的车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他愁眉不展,抑郁寡欢。张浩天问:“是不是想她了?”

    何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叹口气:“害人害己啊!”

    张浩天拍拍他,正要说什么,车突然停了。大家下车看见前方道路被流水冲出一个三米多宽的深沟,路面空陷断塌,有两根半尺多粗的树干横在路面两端。由于两根树的距离大于车轮间距,需要有人过去重新调整木头的距离,普布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浩天和李小虎。

    张浩天俯下身子抱住木头缓慢前行。李小虎咬咬牙把相机交给何帅,刚走过去就把脚边一块石头踢下深谷。大家很久才听到空灵般的回音。张浩天大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就看了一眼,他的魂都快没有了。万丈深渊,绝壁突兀,滔滔的江水翻起白浪打着旋急速奔腾,岩壁上一根拇指粗的树尖正对着自己的胸膛。抬头一看,头顶上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摇摇欲坠,附着在石头上的每一滴水珠都亮闪闪的,像无数颗要吃人的眼睛。他不敢再看,抱着木头慢慢爬行。

    李小虎两腿发颤,寸步难行,在普布再三催促下才抱着木头,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看前面的张浩天已经爬了一半了,他加快了进度。突然一只小鸟从头顶“吱”地一声飞过,李小虎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他死死抱住命悬一线的木头,大口喘气。张浩天也跟着晃动起来。

    李红又喊又叫。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张浩天喊道:“李红,你不要再叫了!”

    李红停止了喊叫。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张浩天很快爬过去回头看着李小虎。

    李小虎慢慢冷静下来,念了一句“六字真言”继续前移,当手触碰到路基一瞬立即跳起来和张浩天欢呼。

    大家很快调整好木头的间距。车辆小心通过了木桥之后,大家顺着木头陆续爬过来。老王爬过木桥迟迟站不起来,趴在地上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好不容易站起来,但两腿抖个不停。张浩天看见他脚下湿漉漉的一片,问:“你尿裤子了吧?”

    老王一阵脸红,跑到林子里去了。

    何帅最后一个通过,可前面的李红死活不敢过桥。李小虎催促道:“你不过就让何帅过,我们走了!”但李红依然趴在木头上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李小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极有耐性地蹲下来伸出双手,说:“没事,学我刚才的样子慢慢爬过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李红像吃了救心丸,慢慢动起来,像虫子蠕动一样一点点爬了过去。当她的手紧紧抓住李小虎那一霎,泪水夺眶而出,说:“你真好!”可李小虎把她扶起来就很快白了她一眼,拍拍手上的灰上车去了。

    李红眼泪汪汪地看看张浩天。张浩天耸耸肩一笑。

    车还没开出二十公里,车身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普布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也很纳闷,说:“路面上有许多石块,不知从哪里滚下来的。”大家朝窗外看去,路面的碎石越来越多,山上还不时有松动的石块夹着泥土和水浆滚到路面,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司机正在迟疑,头顶上开始砰砰作响。“不好,泥石流!”张浩天喊道。司机左右看看,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这时,一块石头落下来把车顶砸了个坑,吓得大家缩紧脖子卷曲在座位上。李小虎急促而大声念起“六字真言”。司机好像受到了感召,突然加大油门狂奔起来,张浩天从后窗玻璃看见考察队另一辆车离得并不远,后面还有一辆拉水泥的大货车紧跟其后。他拼命挥手让他们加快速度,不到一分钟的冲刺,车终于到达安全地段。大家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见身后“轰隆隆”一声巨响,回头看时,半个山体瞬间垮塌下来,泥石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缓慢滑下三十多米的深沟里。紧跟其后的小车惊魂未定踩住了刹车,而最后面的货车却不见踪影。

    张浩天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吓傻的李小虎:“快念‘六字真言’!”李小虎立刻大声念起来。大家四处搜寻,希望有奇迹发生。可是听到的却是如重磅炸弹爆炸一样的“轰隆”巨响,接着深沟里腾起几十米高的浓浓烟雾,水泥灰像烟一样飘上来。烟灰越来越淡,路旁垮塌的泥石流还在缓慢滚动,几枝带下来红色杜鹃依旧像火一样在泥浆里灿烂怒放。

    张浩天喃喃地说:“真是地狱里的天堂!”

    王雪梅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张浩天了,心中很是想念。期间来报社找过他一次,可是没有见到。今天下课,她再次来到报社。

    她推开宿舍门看到李小虎一个人在床前整理照片,便走过去。她掩饰住内心的激动,问:“干啥呢!”

    李小虎过于专注,被吓了一跳,说:“会把人吓死的,知道不?”

    王雪梅想直截了当问张浩天去哪了,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就坐下来看照片。发现李小虎床上的照片全是藏南的美丽风光,随便拿起哪一张都美轮美奂,惊叹道:“没有想到西藏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这回我可要出名了!有关领导看了我拍的照片,都说这是我们西藏最好的名片!我是西藏最好的摄影记者!”

    “前半句像是领导说的,这后半句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加上去的也是事实,我没有夸大其词!”

    王雪梅拿起一张照片,看上面的人很眼熟,问:“这是谁呀?”

    “何帅啊,这都没看出来?”李小虎说。

    王雪梅许久才认出菜地里浇水的人,问:“他不是在阿里吗?”

    “想不到吧,他已经和刘敏结婚了,这是在他家菜地拍的!”

    “他们都结婚了,还有这么大一个菜园,太令人羡慕了!”刘敏他们温馨恬然的爱情生活令王雪梅无限向往,拿起照片又细细看了一眼,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爱情,想到了张浩天,想到了和他的未来。她说:“多想有这样一个绿茵茵的菜园,和心爱的人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种菜养花,鸡鸭成群,儿女成双。”

    “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李小虎依然专注于照片。

    王雪梅遐想了一阵,焦急地看着窗外,问:“浩天去哪了?”

    “他说赶个材料,一会就回来了!”

    王雪梅思量着一会见到张浩天说些什么,猜想这么久不见,他是不是瘦了、变样了?坐了一会还是不见张浩天的影子,王雪梅有些心急,又没话找话和李小虎聊了几句。可李小虎的注意力还在照片上面,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王雪梅站起来,看见张浩天的床有些凌乱,书本、衣服摆了一床,就动手收拾。她把松松垮垮的被子重新叠了一遍,把书本杂物摆放整齐,把床头歪歪斜斜的吉他挂端正。见张浩天还没有回来,就给他的水杯掺满了水,小心拧紧盖子,用毛巾包紧,希望他加班回来可以喝口热水。之后她拿起张浩天换下的脏衣服去外面洗,面朝张浩天回来的方向不停张望。

    在他出现的地方等他,就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想他一样。王雪梅边洗边幻想着自己和张浩天美好的未来:将来我们也有一个绿茵茵的菜园,鲜花朵朵,硕果累累,还要像刘敏他们那样,再养上几只鸭、一群鸡,以后还要和他生儿育女,儿女成双……想到这时,王雪梅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停下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发烫的脸。

    衣服很硬,水很冷,她用力搓洗干净,清洗几遍拧干,把湿漉漉的衣服凉在铁丝上,然后看着张浩天回来的方向,期待他在那里出现。

    张浩天回来了,远远就看见一个女人在宿舍门口晾晒衣服,人没有看清楚,但自己的衣服却一眼认出来了。他幻想那一定是田笑雨在给自己洗衣服,这么冷的天,一定把她冻坏了。我那件外套是纯棉的,又厚又大,打湿了水一定很沉,她怎么拧得动呢?张浩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发现是王雪梅,有些失望,说:“你怎么给我洗起衣服来了?”

    王雪梅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张浩天。俩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自己是那么渴望见到他,一路上几乎是跑着来找他,自己的心像积了一个冬天的火盆,炙热难耐,可他却冷若冰霜,完全没有自己期待的热情。张浩天的态度让王雪梅有些措手不及,刚才那些浪漫的想法突然变得漂浮不定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内心那些刻骨铭心的感动是否真实存在过。她拉扯了一下铁丝上还在滴水的衣服,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冻住了,冰冰凉凉的,而衣角下面滴滴答答的水珠像极了自己的眼泪。她茫然地看着张浩天,嘴唇微微颤抖。

    张浩天丝毫没有觉察到她的伤悲,转身进屋就责备起李小虎来:“你怎么也不拦住她,怎么好意思让雪梅给我洗衣服嘛!”

    李小虎放下照片,不以为然,说:“洗个衣服怕啥!”说完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王雪梅,“洗衣服也不把我的一起拿去洗,还搞特殊!”

    王雪梅倚在门边进退两难,呆呆地看着有些温怒的张浩天,突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过去温情亲切的张浩天怎么突然间荡然无存了,眼前的他还是从前的他吗?她痴痴地想。很想哭。

    张浩天坐下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床铺整整齐齐,焕然一新。抬头看见桌上自己的水杯灌满了水,还小心地包裹着毛巾。他心里突然有些感动、有些内疚。他看了一眼还倚在门边发呆的王雪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和过分。王雪梅这么远跑来给自己洗衣服,自己一声感谢也没有,还这样对待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张浩天站起来,把水杯拿起来递给王雪梅,歉意地笑笑,说:“冻坏了吧,暖暖手!”

    王雪梅接过水杯,并没有感觉到热水的温度,茫然地看着张浩天。

    张浩天极力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说:“我们好久不见了,正好你来了,我请你们吃饭!”说完拉了拉王雪梅的衣袖,“走,听我们给你讲讲川藏线的历险记!”

    “请我们吃饭?太好了!”李小虎扔下照片站起来。

    王雪梅没有动,看着张浩天,泪光闪动。

    “走吧,一路的故事可多了!”张浩天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

    还是原来的他吗?王雪梅将信将疑地跟着张浩天来到餐馆。张浩天没有问她爱吃什么就点了两个王雪梅最喜欢的醋溜土豆丝和青椒肉丝。他是怎知道自己的喜好的?王雪梅惊讶地看着张浩天,相信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是命运的神迹,是爱情的预示,是幸福的前兆!王雪梅心中立刻荡起喜悦之情,看着已经赋予了深情大爱的菜肴竟然舍不得动筷子。

    张浩天用筷子指了指,说:“雪梅,尝尝!”

    声音是那么的柔和,眼神是那么的温情,动作是那么的亲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雪梅的心慢慢化冻,一点点温热起来。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感觉他夹过来的菜因爱又平添了几分香美。王雪梅又把刚才幸福的感觉回味了一遍,痴痴地看着张浩天。

    饭桌上,李小虎绘声绘色地讲诉他们的难忘经历:“如果不是我亲眼去看了沿途的美景,打死我也不信西藏有这么美丽的地方!”张浩天时不时插话,还补充一些细节,但是言谈时始终不忘照顾王雪梅。给她夹菜,添水,不时询问她近期的教学情况,还关切地说:“雪梅,看你都廋了,教书育人是最辛苦的工作,多吃点!”

    王雪梅痴痴地看着心爱的人,一切都和过去一样,还是那么美好和温暖,确信心中理想的张浩天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她笑着哭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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