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晚些时候回去,把这话同玉扶一说,玉扶也乐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
只怕昆羽扬以为海军一向是顾述白训练的,所以以为此番派去桑夷的将领也必是桑夷的。她身为顾家军唯一的女将,向来得力,自然有很大的概率会被派去讨伐桑夷。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是欧阳骐主动请缨,她和顾述白估量着此次之战并无风险,所以就同意了。
因涉及国之重本,故而选派的主将人选并未外传,华裳也是偶然听了一嘴才知道的,幸好她机灵没有对外宣扬。
华裳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娘,咱们帮帮宁安哥哥和宁平哥哥吧。他们从小就没有爹,实在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有了林副将,谁知昆姨这么多年又不跟人家成亲,林副将也好可怜啊!”
连华裳小小孩子都觉得林轩可怜,玉扶等人自不必说。
玉扶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何尝没有劝过她?当年她心里还记挂着早亡的夫君,对林轩的追求一直拒绝。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喜欢林轩的,只是嘴上一直逞强,又担心亡夫冤魂不宁。后来,她竟容许林轩住进了府中。”
华裳忙道:“为什么昆姨让林副将住进府里呢?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那不就是夫妻么?”
玉扶不知道如何与华裳解释这些,对孩子而言,这些话还有点晦涩难懂。
她想了想,便道:“其实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宁安和宁平两个孩子,从小就是宁平格外淘气。宁平有一次在外头欺负了别人家的孩子,当时羽扬刚好在军中,别家的大人认不得他的身份,叫他把大人找来,他只说自己没有爹。那人便好一顿讽刺挖苦,说他没爹的孩子怪不得没教养。”
华裳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气得一拍腿,“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宁平哥哥虽然平时淘气,可他从来不干坏事,还很讲义气乐于助人,怎么能说是没教养?”
玉扶继续道:“后来羽扬从军中回来,见宁平闷闷不乐的,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公案,气得非要去找那人。宁平只说她若去了,旁人更加说他有娘生没爹养。”
华裳顿时沉默起来。
玉扶便道:“打那以后,羽扬索性就让林轩搬进府里来住,他就成了宁安和宁平的爹似的。他们俩淘气憨玩,有林轩保护他们教导他们。别人不识趣敢对他们说难听的话,自有林轩出头。久而久之,林轩就真的成了他们的爹,只是少了一纸婚书做凭证罢了。”
她自己说完,不免有些疑虑。
华裳让她不要把此次出战人选的事告诉昆羽扬,以免她知道自己其实不必出战之后,就打消了和林轩正式成婚的念头。
可玉扶想的是,如果昆羽扬只是为了两个孩子才和林轩成婚,这对守候了她许多年的林轩而言,又算什么呢?
“娘,你在想什么?”
华裳歪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玉扶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要瞒着她这件事并不难,难的是瞒过之后呢?两个人在一起许多年都没有成婚的念头,如今以为自己要上战场,为了托孤才和林轩成婚,这对林轩公平吗?”
华裳年纪尚小,对于男女之事并不理解,只觉得林轩确实可怜,便同意了玉扶的话。
“那娘说怎么办?”
玉扶眼中瞬间闪过狡黠的光芒,让华裳附耳过来,母女两个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正好让进殿的顾述白瞧了个正着。
“你们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母女两个下意识回过头来,一般无二的笑颜,露出心虚的笑意,“没什么,没什么。”
玉扶笑道:“在当月老,能成一对是一对。”
顾述白一听见这话,不由感慨了一句,“若真想当月老,还是操心操心羽扬和林轩这一对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军中对他们的事也一直议论纷纷,将士们都等着喝一杯喜酒,谁知怎么也等不到。”
这话不是正对景了么?
华裳摇头晃脑,“爹爹放心,很快就能等到了。”
没过两日,昆羽扬果然告了假,带着林轩进宫面见玉扶,将他们要成亲的事告诉了玉扶。
玉扶显得很是惊讶,“你们俩……要成亲?”
“是啊。”
昆羽扬笑得有些腼腆,“大战在即,我担心宁安和宁平没人照顾,所以想着……还是成婚了好。”
顾述白从外头走来,笑道:“这有何难?你前脚一走,我们就把宁安和宁平接进宫来,有他的干爹干娘在,你还担心什么?”
昆羽扬看了林轩一眼,又看向玉扶二人,“两个孩子大了,又皮得很,怎么好送进宫麻烦你们?再说,他们小的时候已经受了你们太多照顾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
玉扶眉头微蹙,摆手道:“羽扬,你便是要给两个孩子找个爹,也不该找林轩啊。这下好了,你让我怎么和银铃交代?”
“银铃?”
昆羽扬和林轩几乎异口同声,他们的婚事,又和银铃什么想干?
玉扶朝站在外殿伺候的银铃那里看了一眼,“我见林轩年纪不小了,在军中多年功勋累累,便想着赏赐他些什么。可巧银铃和银雪两个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该成婚了。便想着把银铃许给林轩,怎么你反倒要和林轩成婚了?”
昆羽扬二人一听这话,顿时慌了。
她道:“玉扶,你明知道……”
玉扶故作不解,“明知道什么?”
明知道林轩喜欢的是昆羽扬,还是明知道昆羽扬嘴上拒绝,其实心里也认定了林轩?
昆羽扬不曾宣之于口,那她就假装不知道。
林轩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末将多谢陛下厚爱,将御前之人赐给末将为妻。只是末将早已心有所属,非羽扬不娶!旁人纵是天仙,也进不了我的眼。”
昆羽扬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满眼坚毅。
玉扶眉头微蹙,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忽见银铃从外头赶进来,扑倒在地,“陛下,奴婢从前是东灵人,是最看重礼法的。自从陛下说了要将奴婢许给林副将,奴婢就拿他当自己的夫君看待。若陛下如今要收回旨意,奴婢宁死也要维护自己的清白!”
这话说出口,不但林轩蹙了眉头,玉扶和昆羽扬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昆羽扬受到惊吓是因为银铃非林轩不嫁,玉扶受到惊吓,却是惊讶于银铃方才那句话的口气——
说得跟真的一样!
银铃哭喊出那句话后,便低着头不言语,看起来像是垂面掩泣。
昆羽扬越发慌了,不禁看向玉扶,玉扶竟一脸无奈。
一个是自顾侯府时期就伺候她的贴身侍女,一个是她的好朋友,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为难也是应该的。
昆羽扬又看向林轩,林轩拱手,背脊越发弯曲,“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末将非羽扬不娶!”
林轩嘴笨,说来说去就非昆羽扬不娶几个字,玉扶听得都腻了。
顾述白在旁若无其事地喝茶,听到这里忽然转过脸来,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要抗旨不尊么?”
抗旨不尊?那可是头等大罪!
林轩蹙着眉头,抬起脸,“若陛下非要末将娶旁人,末将只能抗旨不尊了。”
昆羽扬诧异地看向林轩,抗旨这种话他也敢说出口,难道真的不怕死么?
一直低着头站在地上的银铃忽然发作,抬起脸哭喊道:“奴婢的名节不保,不能再伺候陛下了,来世再报陛下大恩大德!”
说罢竟跳起来,朝一旁的大柱上撞去,吓得银雪等人忙来阻拦,将她抱住不让她撞柱。
银铃被抱着还手舞足蹈的,一副非要以死证明清白的模样。
昆羽扬从前并非东灵女子,她只知道东灵女子十分传统,看重礼节和清白,却不想银铃自小伺候玉扶这样的人物,竟然没学到一点玉扶的风骨。
不过是议论赐婚再退了,何尝辱没了她的清白?
昆羽扬越发着急,而玉扶见银铃如此,神色也越来越不悦。
昆羽扬急地跪倒在地,“陛下,还请陛下容臣说几句话!”
她在玉扶面前向来不论君臣,二人只以闺中密友相交,如今这般郑重,玉扶自然不好不容她说话。
便道:“你有话尽管说吧。”
昆羽扬深吸了一口气,道:“臣与陛下相识多年,既是君臣也是朋友,一直以为陛下最知臣的心思。臣和林轩住在一起多年,宁安和宁平两个也拿林轩当爹一样对待,难道陛下还不明白臣的心思么?臣嘴上不说,心里早已认可了他,否则如何肯让他在府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她顿了顿,接着道:“从前未提成婚之事,一来是我私心里觉得对不起亡夫。他待我那么好,要不是他,只怕当年我早就死在东灵,任人践踏了。他当年是满腔热血为国战死的,我若轻易抛弃他再成婚,岂不令他九泉下心寒?”
“二来也是为两个孩子,为我自己。林轩待我已再好不过,他救过我的性命,每次出战更是处处护着我。可宁安、宁平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他能待我好,未必能待两个孩子好。所以我一直拖延至今,只是想确认他对两个孩子是真心爱护的,并非只是讨好我的手段。”
众人默默听着她的话,难得能从她嘴里听到她对于林轩真实的想法。
这些话,平日玉扶想听她都未必肯说。
玉扶微微一叹,“他对你的心意,对两个孩子的诚意,难道你是今日才知道的么?”
昆羽扬懊悔不迭,“自然不是今日才知道的!都怪我,我应该早一点同意成婚之事,为何要拖延至今?是因为出战桑夷之事,我才有借口提出成婚。是我一直抹不开面子,要是我早点同意成婚,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步田地!”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这么多年她自私地享受着林轩的好,享受他不计回报的一切付出,心安理得,却忘了林轩并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附庸。
他在军中素有战功,亦有威名,即便年纪大一些,照样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愿意嫁给他,玉扶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有功之臣。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林轩看到昆羽扬满面懊悔的模样,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微笑。
有生之年能听到昆羽扬的真心话,他于愿足矣,就算抗旨不尊被杀被罚又怎么样?
他心甘情愿。
正如他这许多年心甘情愿无名无份地留在昆府一样。
一直在挣扎闹腾的银铃忽然不闹了,银雪等人也放开了她,玉扶张了张嘴,待要开口,忽见银铃走到了林轩面前。
咦,她要干什么?
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啊!
玉扶诧异地看了看顾述白,顾述白朝她眨眨眼,示意她看银铃表演便是。
银铃年纪小些,鬼主意最多,从前怜珠、怜碧在的时候总嫌她不够沉稳,如今倒觉得有趣。
只见银铃走到林轩面前,扒拉开自己一番折腾后散乱的头发,“这有什么为难的?男人三妻四妾的也多,你就两个都娶了不就得了?大不了我做妾,这总行了吧?”
林轩一愣。
方才还因为什么清白什么名节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这会儿主动凑上来说她愿意做妾,这和他记忆中东灵传统的女子可不一样啊……
林轩还没反应过来,银铃又凑到昆羽扬面前,“昆将军,你同意吗?你要是不同意,他就是抗旨不尊必死无疑,你要和他去阴间做夫妻么?”
昆羽扬咬紧了牙关。
当年她身为西昆送去东灵和亲的女子,身不由己,宁轩也没有纳过妾侍,只一心一意对她。
如今她身为大周女将,虽不敢说威名赫赫,在军中到底有些地位尊荣,反而要和别的女子分享一个丈夫么?
她自然不甘心,又清楚银铃说得对,抗旨不尊这个罪名,说什么也不能让林轩担下。
林轩听见银铃的话,下意识便道:“末将非羽扬不娶,绝不——”
“我同意!”
昆羽扬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林轩一脸错愕。
昆羽扬抬起头,看了银铃一眼,又看玉扶,“我同意,让银铃一起过门,如此便不算抗旨不尊了,对不对?”
众人震惊非常。
昆羽扬是何等骄傲的一代女将,昔日的西昆公主,出身尊贵又才能不凡,她竟然甘心委屈自己和别的女子共事一夫?
玉扶朝银铃使了个眼色,心道这下戏大了吧?
便朝林轩道:“你看看,羽扬为了你宁愿和旁人共侍一夫,这份情意也算对得起你了吧?”
林轩下意识点点头,又立刻摇头,“末将不想让她和旁人共侍一夫,她愿意嫁末将心中就欢喜,怎么能这样委屈她?”
昆羽扬待要阻止他的话,便见玉扶和顾述白相视一笑,两人默契地不说话。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又看向银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铃看玉扶,“陛下,这……”
玉扶朝她微微点头,银铃便知她的戏份结束了,笑着朝昆羽扬和林轩福了福身,“对不住了二位将军,这是陛下的主意,我也只是个听差遣的罢了。陛下明知道林副将心里有昆将军,昆将军心里也有林副将,怎么会棒打鸳鸯再行许配呢?”
说罢抿嘴一笑,退到一旁。
这一会儿哭着寻死觅活,一会儿笑意如常的变脸,着实把昆羽扬和林轩都吓着了。
敢情这是玉扶诳了他们?
玉扶笑着看银铃一眼,朝昆羽扬二人道:“这小蹄子自己给自己加戏,非说是我的意思,我可没让她问什么二女共事一夫的话,只是设计让羽扬把心里话说出来罢了。”
不过银铃这场戏加得好,若非如此,林轩怎能看出她对他的心意其实并不比他的少呢?
昆羽扬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林轩傻傻地看向顾述白,“怪不得今日上将军这样看末将的笑话,平日您是最体恤末将一片痴心的,怎么今日反不体贴了?原来是这样。”
昆羽扬无奈地推他一把,“你啊,傻瓜。”
玉扶见状便道:“华裳听见宁安、宁平那两个小子说,担心羽扬不必出征桑夷后会反悔成婚之事。我私心想着你们俩的事耽误了好几年,是时候彻底解决了,才安排了今日这出。”
昆羽扬诧异道:“不必出征桑夷?不,我要去的。别因为我们成婚之事就误了国家大事,我可以出征的!”
玉扶笑着摇摇头,“你如今也成战痴了。”
顾述白这才道:“此番出征桑夷由欧阳将军领兵,他用的自然是他麾下的将领,你想去也去不了啊。”
“欧阳将军?”
昆羽扬十分吃惊,原来一开始她就不能出征,大约华裳是知道此事的,才要想办法以免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征后又悔婚。
她想着想着,不禁摇头轻笑。
“你们不会都以为,我若不能出征,就不会和林轩成婚了吧?”
何止玉扶他们这么以为,宁安、宁平都是这么以为的,就连林轩自己亦是如此。
昆羽扬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本来就只是个借口罢了,否则拿什么由头同他说,我们成亲吧?”
玉扶头一次听她这样说,不禁扑哧一笑。
原来昆羽扬是不好意思开口,怪不得出征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她就急着同林轩谈成婚的事情了。
林轩闻言也很惊讶,“可我同你说了许多次,不想这么没名没分地跟在你身边……”
“那你倒是说成婚啊,你倒是说啊!”
昆羽扬恨铁不成钢似的锤了他一把,“你说的那些话,我难道不晓得?只是你从来不大大方方说一句要成婚,叫我一个女子如何应答?”
她再爽朗豁达,毕竟是个女子,在成婚这件事上总是扭捏的。
何况她还是个二嫁的寡妇,也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她自己如何张得开嘴?
林轩听了这话,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必定早早就说了,也不必拖到现在!”
看他懊恼的样子,昆羽扬又转怒为笑,哪里还舍得怪罪他?
玉扶便道:“既然如此,择吉日就为你们赐婚吧。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也不必特别,只选一个近点的日子就是了。免得你们俩折腾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又出什么差错,连累我们和你们一起悬心。”
昆羽扬和林轩对视一眼,忙上前跪下谢恩,“但凭陛下做主。”
玉扶松了一口气。
若早有这句话,何须耽误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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