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
后周史书记载:新元五年三月,周太祖姬玉扶率皇室宗亲、扈从仪仗,摄政王顾述白率文武百官,封禅车乘连绵数百里。随行的还有高丽与扶桑,并突厥、于阗、波斯、天竺国、新罗、百济等国的使节和酋长。
万邦来贺,气象恢弘。
四月云集泰山下,先命太师天云破为使,在泰山下南方四里处建圆丘祀坛,上面装饰五色土,号“封祀坛”。又在山顶筑坛,广五丈,高九尺,四面出陛,号“登封坛”;在社首山筑八角方坛,号“降禅坛”。
玉扶与顾述白二人,首先在山下“封祀坛”祀天;次日登岱顶,封玉策于“登封坛”;第三日到社首山“降禅坛”祭地神。玉扶行初献礼毕,顾述白升坛亚献。
如此一番繁琐,才算封禅结束,又在朝觐坛接受群臣朝贺,山呼万岁。
玉扶下诏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称封祀坛为“舞鹤台”、登封坛为“万岁台”、降禅坛为“景云台”。
又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并改年号“新元”为“盛元”,意在大周新的纪元已经走入鼎盛之时。
整个封禅仪式,一共进行了长达三个月,对于玉扶而言颇为疲惫。
而对于随行的华裳和元璋等孩子们,却是一场十分有意思的旅行,让他们在长大后还回味无穷。
“走啊,那边山上有猴子,还会剥桃子皮儿的猴子呢!”
欧阳铁律原本是不来的,听说华裳他们都去之后,也缠着欧阳骐非要来,并再三保证他一定听话。
欧阳骐对这个老来子到底还是宠溺的,又听见他再三保证,自然允许了他随行。
结果可想而知,欧阳铁律的人生就没有“听话”两个字。
“真的假的,猴子也这么挑食不吃皮儿?”
顾娇娇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吃桃子都不去皮儿,不过他娘苏云烟就娇气多了,每次吃桃儿都要叫他爹帮着去皮。
如今一听欧阳铁律的话,顾娇娇有些怀疑自己对于他娘的认知——猴子都去皮儿吃桃,看来他娘也不算娇气。
欧阳铁律拍着胸脯保证,“骗你做什么?我昨儿才看见的,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说罢指着那边的山谷,就要带顾娇娇他们过去。
元璋正要跟上,忽见宁忆丹抓着华裳的衣袖,怯怯道:“我怕猴子抓我。”
宁忆丹生得瘦弱,从小也不习武只会读书,她怕猴子也是应该的。
何况欧阳铁律还把那些猴子描述得那么神通广大,什么吃桃儿还会去皮,这哪里像猴子?
分明是猴子精!
宁忆丹不敢去,华裳便也生了退却之意。
一来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打得过猴子,二来宁忆丹不去,总不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大家自己去玩吧?
华裳便道:“要不你们去吧,我和忆丹去溪边走走,这里的小溪有许多漂亮的鹅卵石呢。”
男孩子们对鹅卵石可没什么兴趣,见宁安、宁平、元璋和顾娇娇这几个“护妹狂魔”一下子就想妥协,欧阳铁律忙给元璋使眼色。
元璋愣了愣,几乎一瞬间就看懂了欧阳铁律的眼色。
他在示意自己安抚宁忆丹!
元璋一瞬间也怀疑过,为什么欧阳铁律要让他去安抚宁忆丹,而不是自己去呢?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身体已经下意识朝宁忆丹走去了。
“有我们保护你呢,别害怕。你看,欧阳哥哥和宁安哥哥、宁平哥哥,他们都很厉害的。”
宁忆丹听了这话看向欧阳铁律他们,最后又看向元璋。
嗯,她还是觉得元璋最厉害。
华裳见她眼神有松动的模样,便笑道:“那就一起去吧,万一猴子太厉害咱们打不过,就找御林军帮忙!”
说罢朝身后茂密的大树上指了指,孩子们都朝那处看,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更别说御林军了。
欧阳铁律忙道:“什么御林军?在哪里?”
华裳也回头在树丛中看,半天连个人的衣角都没看见,无奈地摊了摊手,“不知道,反正他们在,这一点我很肯定。”
自从去年京城发生地震后,玉扶便派了御林军精锐贴身跟随华裳。那些人平日都躲在暗处,既不影响孩子们玩闹,又能及时保护他们。
孩子们对华裳的话都深信不疑,既然她说有人保护,那就一定有人保护。
“那还等什么?咱们看猴子去吧!”
欧阳铁律大力鼓动,众人都跟着他朝他说的山谷里走去。
一路上林木越来越密集,树冠茂密得将阳光都挡住了,山谷里越来越热闹,枝头时不时传来鸟叫声。
鸟叫声清脆悦耳,一下子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大家都十分喜欢。
顾娇娇的声音大了些,竟将一棵高大的梧桐木上的鸟儿惊得飞起,它飞起时拖着长长的七彩羽毛,惊得每个孩子嘴巴都张成一个圆形。
“哇,那简直像凤凰!”
他们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神鸟凤凰,方才那只尾巴长长的、七彩的鸟儿,看起来就和传说的凤凰一样。
众人忍不住跟着那只漂亮的鸟儿渐渐朝山谷深处去,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只鸟的踪影,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跑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里林木极其茂密,茂密得几乎漏不下一丝阳光,到处都是暗暗的。
宁忆丹首先害怕了起来,元璋等人将华裳护在身后,华裳又将宁忆丹护在自己身边。
“欧阳铁律,你说的猴子在哪呢?”
顾娇娇的口气有些发抖,听起来似乎很害怕,又强行假装不害怕地问欧阳铁律猴子的事。
欧阳铁律也意识到密林深处可能存在的危险,声音也不如平时响亮了,“猴子,猴子大概在……”
他话还没落地,远处黑暗中忽然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吓得顾娇娇尖叫出声。
华裳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别把猛兽引来。”
她倒不是很害怕,起码比顾娇娇胆子还大一些,便道:“大家先不要慌,我们可能走得太远迷路了。我试试能不能把暗中保护的御林军叫出来,你们别怕。”
说着朝四周树上看去,转着圈小声道:“有人在吗?我们迷路了,如果你们还在的话,出来替我们带路好吗?”
林中树梢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时不时传来幽远的鸟叫声,不知是不是在回应华裳的话。
华裳耐心地重复问了三四遍,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确信那些一直跟着她暗中保护的御林军不在这里。
宁安微微蹙起眉头,道:“是不是我们方才跑得太快,这里林深又密,所以暗中跟随保护的人也跟丢了?”
元璋道:“应该是这样。不过别担心,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我们要自己先找到出去的路。”
说罢朝四周看去,试图在黑暗中辨认来时的方向。
可他怎么看,四周黑黢黢的树木伸出千奇百怪的枝条,都像是黑暗中等待抓住路人的魔鬼,叫人充满恐惧。
别说走进去寻找一条路,就是多看一眼也害怕。
华裳忽而笑起来,“我爹曾经和娘说过,黑暗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就是他的头发。这样一想,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大家都在害怕的时候,她却笑起来了,声音还同银铃一般好听。
众人的紧张稍稍舒缓了一些,这时元璋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指向黑暗中的一处,“我记不得我们来时的路是什么样了,不过我能听见水声,我们朝那个方向走吧,应该没错。”
“慢着,什么水声?”
宁平没听明白,“我们一路走来好像附近都有小溪,说不定山谷深处也有,怎么能凭水声推断往哪儿走呢?”
元璋解释道:“不是的,我听见那边的水流向下游。我们就是从下游走上来的,所以沿着小溪朝下游走,就能回到我们来的地方附近。”
华裳头一个响应元璋的话,“元璋哥哥说得对,山谷都有一定的形状,水都是一起从山谷深处流出去的。咱们顺着水流走,一定很快就能出去。”
宁忆丹也点头道:“我觉得华裳和元璋哥哥说得对!”
宁安等人一向对华裳百依百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况就连一向很少开口的宁忆丹都赞同这个意见,他们自然无话可说。
于是一群人就由元璋开路、华裳和宁忆丹被护在中间,这么磕磕绊绊地朝着溪水下游走去。
一边走,顾娇娇一边朝欧阳铁律嘀咕,“没看见猴子,差点把我们自己都弄丢了,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你。上次地龙翻身你正好救了我们,那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哼。”
顾娇娇嘀咕这些也不是真的埋怨欧阳铁律,是他现在心里害怕,所以找些话来转移注意力,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欧阳铁律知道是这个道理,便绕过他朝前走,并不和他搭话。
顾娇娇自己嘀咕了半天,见身后的欧阳铁律一直不搭话,自觉无趣,想引逗他和自己斗斗嘴。
便道:“你这个怂包,怎么改性子啦?说你你也不回嘴,你倒是说话呀?”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得了重重一巴掌。
顾娇娇被这一巴掌拍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顿时怒不可遏地回头大骂,“欧阳铁律,你干什么?!”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都停下来,宁安疑惑地看向自己身边的欧阳铁律。
欧阳铁律明明在他这边,顾娇娇骂谁呢?
顾娇娇捂着后脑勺朝身后的“欧阳铁律”看去,这才发现他身后空无一人,而前面的欧阳铁律朝他走来,“你叫我干嘛?”
顾娇娇瞪大眼睛看着他,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你……你怎么在我前面?你不是一直在我后面吗?”
欧阳铁律白他一眼,“你一直骂我,我早就走到前面宁安身边去了,干嘛乖乖听你骂我?”
顾娇娇顿时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怎么可能?你走到前面了,那我身后的脚步声是谁的,又是谁打了我一巴掌?”
他说着把后脑勺凑过去给欧阳铁律看,天色太黑,欧阳铁律看不清楚,便伸手摸了摸,竟摸到什么湿乎乎的东西。
他把手伸到鼻子前一闻,大惊失色,“大家都小心!有野兽!”
说罢一把将顾娇娇拉到自己背后交给宁安,自己警惕地望向身后的黑暗之中,目不转睛。
宁安也在顾娇娇后脑勺摸了一把,吓得不得了,“你脑袋上有五个爪子印,都抓出血了,你自己没发现么?”
顾娇娇听见血吓得怒气上涌,“怪不得这么疼,是什么东西敢偷袭我?”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元璋等人将华裳护得死死的,让她和宁忆丹在最中间。刚刚光荣负伤的顾娇娇也被围住,其他几个男孩子就围在外头。
黑暗中,隐约传来一阵腥风。
华裳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欧阳铁律,不免有些担心,“欧阳哥哥,你小心点。”
有她这句话,欧阳铁律仿佛有浑身的力气用不完。
他越发小心起来,头一次这么努力地回忆他爹教他的格斗技巧,慢慢躬低了背,身子前倾,注视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的动静。
嘴里小声道:“放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极有威压的闷吼,一个巨大厚实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欧阳铁律吓得一动不敢动,眼前的“人影”足足有他的两三倍高,他再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
“这个人好大啊……”
顾娇娇傻傻地仰起头,忘了他脑袋上的五个爪子印。
宁平盯着前面,嘴里骂了顾娇娇一句,“傻子!什么人?那是熊瞎子!”
除了熊之外,这山林里还有什么形似人形,又如此巨大厚实呢?
众人听了宁平的话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遇到了黑熊!这种以一当十的凶猛巨兽!
宁忆丹几乎要哭出声了,只是死命咬着嘴唇。
华裳把下巴一抬,“别怕!我爹在围场狩猎的时候打过一只熊瞎子,比这只还要大多了,不用害怕!”
她自然知道他们的水平和顾述白完全没得比,可这个时候,必须说点什么来鼓励大家。
“哈哈哈!”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竟如同阳光照进黑暗的树林中似的,将阴霾一下子驱散了。
那熊瞎子似乎被笑声激怒,顿时躁动起来,竟朝最前方的欧阳铁律扑来!
吼——
一阵狂风掠过,华裳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天地都变了。
她似乎是在一处山顶上,四周都是空旷明亮的,抬起头来春日的阳光十分和煦。
她不自觉眯了眼,再一看,元璋他们都七倒八歪地倒在她身边。
待要叫醒他们,忽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白衣,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他正盘腿坐在边上一块大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华裳瞧他面善的模样,再看他笑眯眯的,便也朝他笑,“老人家好。”
“你好啊,小朋友。”
白胡子老头也向她问好,一老一小两个初次见面,倒意外地和谐。
华裳笑了笑,最后弯下身推离自己最近的元璋,“元璋哥哥,快醒醒,别睡在地上。”
元璋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华裳顿时一愣,再看周围景象越发吃惊。
“我们不是在山谷里遇见了熊瞎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说罢把宁安、宁平等人都推醒,众人醒时看见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都十分诧异于他的出现。
“老人家,是你救了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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