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低眉深恨嫁王侯（2）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就在陈硕真几乎忘记这件生活中的小插曲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事情。
傍晚时分，太傅府西院的大厅里灯火阑珊，一家人十分难得的聚在一起，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而沉重，每当这种时候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作为陈家的长女，陈硕真极得父亲的宠爱，自然她对父亲的心思也了若指掌，见父亲沉默不语，她担心的问道。
“真儿……”沉默了半响陈诚终于酝酿了两个字。
“爹，有什么事您吩咐。”真儿知道父亲如此慎重的兴师动众定然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是要宣布，”陈诚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稠包裹的东西，神色极为凝重：“这个，是皇帝的圣旨，真儿你先看看吧。”
“爹？”真儿闻言恭敬地从父亲的手中双手接过圣旨打开来仔细的看了起来，越到后面脸色越加沉重。
“这是真的么？要我嫁给太子？”来不及收好的圣旨毫不意外的掉落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陈诚也是突然莫名其妙的接到的圣旨：“在这之前我毫不知情，没有任何人向我透漏过一丁点有关这件事的消息。”
“怎么会突然要我嫁给太子。”真儿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真儿要嫁给太子，那是好事呀，老爷，您怎么还皱着眉呢？从今以后咱们家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二姨娘兴冲冲的做着美梦恨不得嫁出去的是自己的女儿，忽然被陈诚用凌厉的目光瞪了一眼便识趣的闭口不语。
“真儿，爹知道你的难处，且不论你和文宝的感情，爹身在朝堂知道伴君如伴虎的这个道理，你若真的不愿意，为父也不为难你，大不了父亲辞官咱们一起回睦州的老家颐养天年，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入虎口。”陈诚这话说得万分心虚，做了一辈子的官，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如何不懂，想要劝皇帝改变旨意简直是难如登天，稍有不慎更会有性命之忧。想到这不由得老泪纵横。
父亲的难处不用说真儿也明白：“父亲说的哪里话，就像姨娘刚才说的一样，这是好事，女儿怎么会不愿意呢。”
真儿不知道这些话她是怎样说出口的，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朱门千锁的深宫大内，那个充满阴谋诡计的人间炼狱，更可怕的她要面对的是那个民心尽失的残暴皇帝。可是，在看到父亲眼泪的那一瞬间，她感到父亲确实老了，本该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却要为自己奔波劳累甚至连性命都不要，她于心何忍。只能感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姐，你是不是要进宫了，可是你不是说皇宫一点都不好玩吗？为什么还要去呢？”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淑仪一脸的天真，两个人平日里玩得极好，如今知道姐姐要丢下他一个人再也不能陪她玩耍，竟难过的掉了眼泪。
“可是姐姐现在突然想去那里看看。”真儿笑着擦掉她脸庞的泪水安慰道。
“你骗人，你是给皇帝的儿子当老婆，一进去就回不来了。姐，你比我清楚，那样的人身边从不缺女人来来去去，他会喜欢你多久？”淑仪一语道中她心中的忧虑，真儿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没想到这些话淑仪竟然还记得，这足以证明自己在淑仪心里的占了一个分量相当重要的位置。
姐妹俩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感情极深，记得有一次，两个女孩家胡乱的说一些女孩的悄悄话。淑仪开玩笑的夸赞她的才情做皇后是绰绰有余，她那时就告诉她后宫里的勾心斗角自己对进宫没兴趣，没想到今日却应了淑仪的胡言乱语。
“姐，如果你真的不想去的话就不要去了，爹会想办法的。”淑仪害怕姐姐伤心继续劝道。
真儿苦笑，爹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有办法这件事他就不会告诉自己了，抗旨拒婚哪里有真么简单，这可是对皇家威严的挑战，全家人的性命都交付在她的手上，她又能如何：“最惨也不过是和一群女人共侍一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不喜欢他就不会伤心了。”真儿这话说给淑仪听，却是在安慰自己。只是饶他聪明一世却忘了感情这种事又怎能收放自如。
“爹，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真儿转过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真儿，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老太傅激动地差点给女儿跪倒在地，他知道女儿的脾气为了顾全大局一定会这么做的。
“爹，我们是一家人，你这么说女儿怎么受得起。”真儿忍着伤痛强颜欢笑。
“好！”老太傅叹息一声里面蕴涵了太多的话语：“你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太子会派人接你进宫，顺便学习一下宫里的规矩，等九月初六皇上南游回宫会亲自主持你们的册封大典。”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真儿没再多言向在座的各位长辈一一道别，她害怕自己在在这里多停留片刻的话会后悔刚才的决定。
“那个算命师的卦书上说这个女孩注定要历尽曲折，看来所言不假。”陈诚突然想起真儿出生时那个老道说的话，既然无力改变，那么把一切归功于宿命好让自己释然也好。
月儿挂在树梢，淡淡的散发出柔柔的光辉照在窗犊上，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远处的深巷里隐约传来的犬吠。
一夜的辗转无眠，真儿不断的安慰自己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她不断的安慰自己只要自己不喜欢他就会没事的，所以，自己一定不要喜欢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肿的如同核桃般大小。真儿红着眼在丫鬟影儿的陪同下向爹娘辞别，老太傅只是象征性的地叮嘱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便不再多言，他向来相信这个女儿。只是陈老夫人抱着女儿，想到一别之后相见无期，母女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不肯松手，那些姨娘姐妹见状也学这样子跟着掉了两滴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泪水，最后还是老太傅一狠心将自己的真儿的母亲拉开。
真儿恋恋不舍的走到陈府的大门的时候，太子派来接她进宫的宫人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真儿……你……你哭了。”童文宝看着真儿脸上的支离破碎的泪痕，心疼的想要找话来安慰她时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文宝你怎么来了？你都知道了？”童文宝看着她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真儿知道他定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我是……奉太子之命，来接你进宫的……”童文宝虽不情愿可也只能如实答道。
“哦。”怎么……居然是童文宝，得知童文宝来此的目的后真儿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后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恭喜你，真儿，要做太子妃了。”童文宝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多么的言不由衷，眼角强忍着不掉下来的泪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真儿转过身去背对着童文宝礼貌性的回道。
“真儿……”即使是背对着自己童文宝也知道真儿此刻一定哭了，毕竟十五年的青梅竹马，这十五年来他们形影不离，而现在，在真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守候在她的身旁保护她，甚至还要亲手把她推向命运的深渊。
“真儿，你能不能不要进宫，你能不能不要嫁给太子，我不想你嫁给太子。”童文宝终究没有忍住，不该说出口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童文宝，”这一刻，真儿感动的好想说：好吧，那我们一起私奔吧，无论天涯海角誓死相随，因为她知道要童文宝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整个陈家人的安危，如果她这么做势必会引起皇帝的震怒，她不能这么自私残忍的让养育了她十五年的父母和亲人为她而死，所以她只能跟童文宝说一声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已经犯了死罪。”
“我不在乎。”这个答案从童文宝的口中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时神情是那样的执着坚定，不经意间泪水早已打湿长衫。
“不，你在乎，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不在乎会伤害多少人，所以你必须得在乎，也只能在乎，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会在乎。”真儿背对着童文宝不着痕迹地拭去滑落腮边的泪水，把心一横在童文宝的注视艰难的移进扎满彩绸的暖轿。
轿子在曲折幽深的碧瓦红墙间迤逦而行，并不遥远的距离却深深地将两个人隔的那么久远，隔着从此以后各怀心事的两个世界的人。
真儿不知道暖轿何时早已停在太子府的门口，等到她发现的时候轿子内猛然出现一张半熟的面孔，是她前几日在文秀楼前见过的那个人：“……杨佑？”
杨佑对真儿点点头，笑而不语。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真儿迟疑了片刻恍然大悟，赶紧从轿子里爬出来躬身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真儿，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我还以为你会向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呢。”太子说的比较含蓄，以往那些没头没脑的女人经常把他当成宫里的太监，真儿这句太子居然一语道破天机，不由得让他的龙心大悦。
“怎么会，太子是人中龙凤，天生的王者之气自然非常人可比。”真儿恭维的道。其实要推断他太子的身份并不困难，单单是凭借他可以不动声色的拦下轿子并可以支开所有的人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不简单，在皇宫这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远在江南的皇帝，另外一个自然是眼前的这位俊美无俦的少年太子。
“说这话似乎不是真儿的风格吧。”虽然被人恭维，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恭维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可是他杨佑想要的不仅仅是恭维，而是真心的夸奖和赞美。
“当然，不过你是太子那就另当别论了。”被太子识破后真儿毫不掩饰的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第一次被人这样不假辞色的嘲讽，太子的面露微愠之色，不过仅仅一瞬间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真儿，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份自然、真诚、不做作。”
出乎意料之外，真儿那本以为他会因为刚才的那些话暴跳如雷，没想到却是眼前的这种局面，勉强的应道：“承蒙太子青眼相加真儿不胜荣幸。”
“呵呵。”杨佑笑笑，岔开话题继续说道：“今天是你第一天进宫，我带你四处走走。”
“有劳。”幸好不是那些拖沓的繁文缛节，真儿没有拒绝，正好她可以借此机会整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杨佑。”两人还没走几步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宛若莺啼的娇呼，让两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欢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杨佑宠溺的打着招呼。
说话间，一阵鹅黄的暖风已经钻进杨佑的身边。看着来人和自己相仿的年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掩饰不住的俏皮可爱。真儿心下不由得更为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直呼太子的名讳，看来这姑娘的来头不小。
没等真儿开口，钻进杨佑怀里的女子忽然如同猫儿一般懒洋洋的伸出甜腻腻的手指，指着真儿盛气凌人问道：“他是谁？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和别的女人鬼混。”
被说成这样，真儿有些不高兴，她能明显感觉到来人的敌意。对方是什么人她虽然不清楚，但看她在杨佑跟前的这幅肆无忌惮的样子，应该是很的杨佑的宠幸才对。
“她是陈太傅的女儿，父皇钦点的太子妃，将来可是你的皇嫂。”太子故意拿出皇帝钦点几个字说道。
哦，原来是位小公主，怪不得这么顽皮，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真儿释然。
“我才不要她做你的太子妃，杨佑哥哥可是答应过欢儿，等欢儿长大后娶欢儿为太子妃的，杨佑哥哥说话不算数。”欢儿不满的对杨佑撇起了嘴巴，目光却恶狠狠的瞪着真儿。
“欢儿听话，不要闹了，你先到到含元殿等我，一会儿我再去找你。”杨佑扒开欢儿缠在身上的手说道。
“不要。”欢儿果断的拒绝。
“不然的话杨佑哥哥要生气了。”杨佑依旧是一副淡的口吻不愠不火，毫无威胁性可言的话却让骄横的欢儿乖乖的就范，当真收起张牙舞爪的气焰。
“杨佑哥哥你一定要来呀。”欢儿黑亮的大眼睛委像是受了什么屈的看着杨佑几乎泫然泪下。
杨佑故意板起脸来，欢儿看了杨佑片刻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这个小丫头一直都是这样调皮。”杨佑没有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在真儿看来有多么的可笑，明明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比欢儿大不了几岁，却生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她是……”真儿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虽然打探别人的**并不是她的兴趣，可是现在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复杂了。
“她是丞相宇文化及的女儿宇文承欢。”知道真儿要问什么杨佑答道。
“哦，那你们……”真儿想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又觉得这像一个怨妇的口气有些说不出口。
“我可以理解为是我的太子妃在吃醋吗？”太子在真儿的耳边用娱戏的口气玩笑道。
真儿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佑觉得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分，随即敛气了笑容正色说道：“我和承欢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也知道，宇文化及权倾朝野，他的义子宇文成都又是御封的天宝大将，他们父子二人对大隋的江山虎视眈眈，所以有时候宇文承欢有些无理取闹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看着他一个堂堂的太子居然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这么认真的急于向自己解释，只是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先派人送你去昭台殿休息，等我处理好欢儿的事情马上就去找你。”对于真儿的理解杨佑很是欣慰，挥挥手说道：“童文宝，送太子妃到昭台殿，好生伺候着。”
“请……太子妃……起驾。”童文宝细心地为真儿打开轿门，真儿依旧乘了暖轿浩浩荡荡的向昭台殿出发。
一进昭台殿的宫门，童文宝立即屏退左右，凑到真儿的近前：“真儿，刚才太子和宇文承欢，他们……他们……”
童文宝很是担心真儿，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他不想真儿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一定点都不想。可是，他怕真儿本来没事被自己疑问的话反而新生疑虑，但是，如果不问，事情却真的像自己想象的一样，宇文承欢当着太子的面给真儿下马威，那真儿岂不是很伤心。偷偷的观察真儿的表情却是一脸的平静，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必问。”真儿童文宝跟在太子身边很长时间，一定是知道一些关于太子和承欢的事情，可是她不想知道也不想问，免得自己知道了真相伤神，便借口：“我累了要休息一会，你先回去吧。”
“可是……”见真儿一脸的疲惫童文宝只好吧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说完黯然的转身离去。
“保重。”临出殿门童文宝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语气里竟然有些诀别的意味。
“保重。”真儿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便低头不语。
童文宝永远都记得，那一次他偷偷地躲在门后听着真儿趴在床上泪流满面哭的失声痛苦的情景，那是他和真儿认识的十几年来都不曾见过的伤心绝望。他永远不知道太子和真儿在太傅府的那次偶遇带给真儿和他的到底是怎样难以弥补的伤害和巨大的灾难。
在真儿的眼里，是童文宝亲手断送了两个人之间的一切美好，他和童文宝之间缘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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