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酒窖的长廊,出乎意料的宽敞甚至有点空旷。两边整齐码放硕大而古老的酒桶,它们本身就是沉睡的艺术品。这里就是葡萄酒的海洋,其中有年份久远的精品,酒桶上布满了灰尘,仿佛非如此不能显示其古董级的身价。善解人意的酒农们一边做向导,一边不厌其烦的向客人介绍,酵母菌如何将葡萄汁的糖分转化为酒精和二氧化碳。
参观酒窖令人赏心悦目,望着那些晶莹剔透的葡萄魔术般变成佳酿美酒,观摩各种制作工艺,抚摸厚实的酒桶,勉强辨认上面的年代,充满趣味。古人言“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这些中国客人显得十分好学。在村长的邀请下,青田客人一本正经地品尝着各种不同的葡萄酒,看酒色闻酒气,体验美酒在唇舌之间渗透的感觉,除了老张还算业余级的品酒师以外,其他的人一概附庸风雅,鹦鹉学舌。老张买了好几箱葡萄酒,把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
告别了热情的波尔科尼亚村民,汽车继续赶路。对酒情有独钟的老张对大伙说,有朝一日把中国美酒洒向世界,这是他的梦想。二十年以后我们重逢之际,已经成为大酒商的老张有点懊丧地对我说,“我把事做反了,把欧洲的葡萄酒销到中国,就是没有能够把中国的酒打进欧洲市场。”其原因有二,说到酒就有文化的问题,冷战藩篱拆除以后,东欧西欧同文同种,欧洲内部的商品流通形成趋势,同时也没有文化的障碍,这就是所谓欧洲自给自洽的半个“全球化”。
中国就不同了,某些商品输入欧美,一开始遇到全球化的文化兼容性问题,难于一蹴而就,需要时间和耐力。欧洲的酒畅销中国似乎是出乎意料之外,实际也是文化问题,从过去的闭关锁国过渡到改革开放,难免矫枉过正,崇洋思潮汹涌澎拜。自嘲只会贩洋酒的老张,歪打正着,反而赚了大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黄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发着牢骚,表示对葡萄酒过海关的担心。新华侨们七嘴八舌问老张关于中外酒文化的异同,虽然贵为荷兰的中国饭店老板,然而对于一个农民出身的大老粗,这个问题太过高深。不过根据老张的体验,洋酒绝对不及中国的酒好喝。老张把洋酒卖给荷兰客人,自己只喝老家带来的黄酒,白酒和家酿的米酒,其他的就说不出道道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代豪杰曹操写出了酒的精彩和精神价值。翻遍西方古今诗文,没有一个文豪能够以酒抒怀,写出这等慷慨悲凉。在西方人的眼里,酒以壮胆,酒以忘忧,酒以成欢,仅仅停留在低级的层面。在中国则不然,并非单纯品尝佳酿旧醅。酒即哲学,酒即文学,酒的“至人”精髓,忘却生死荣辱,在于追求纵意所如的大自在,正如魏晋名士刘伶所说,“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孰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这样幕天席地的旷达气度,是西方人绝对没有的了。
酩酊大醉而成万古之大作,如李白,王羲之,吴道子和郑板桥,在中国历史这样的例子枚不胜举。西方文人一旦喝醉,放浪形骸一事无成,和中国真的没法比。值得一提的是,中国酒文化中的精粹之一,是以诗文入酒的雅令,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年代就有文字酒令,明清时期达到登峰造极,《红楼梦》就有大量行酒令的描绘。
满腹经论饱读诗书的行令人,把诗词歌赋结合到酒令的觞政中去了,觥筹交错中洋溢书卷气,充满文学情趣。这样高雅的酒文化,是浅薄的西方人闻所未闻,不能望其项背。至于现代中国社会式微了祖宗一流的酒文化,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看来中国的酒要占领欧美人的地界,还真得连同博大精深的酒文化,一起打包才行。憨厚的老张来自中国的农村,是很难琢磨和理解这些深奥的道理。
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到达了巴兰尼亚州的首府佩奇,这座城市处于秀丽的多瑙河和德拉瓦河之间,是除了首都布达佩斯以外,匈牙利排行第二的文化艺术中心,是东欧音乐,歌剧以及芭蕾圣地。佩奇拥有匈牙利历史最悠久的高等学府,国家大剧院,和众多国际闻名的文化中心。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城市,就拥有高水准的交响乐团和芭蕾舞团,即使欧洲也是绝无仅有,可见佩奇文化底蕴非同一般。
佩奇是著名的欧洲文化教育之都,市民的百分之十二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有欧洲一流水准的佩奇大学就拥有三万名学生,这所综合大学有十来个院系,很有规模。因为属于多瑙河流域,风景非常优美,除了遍布郊外充满幽雅情调的葡萄园以外,还有多处具有药用价值的山涧温泉,四面八方的游客慕名而来。
东欧和西欧原本是一家,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冷战时期,由于意识形态纷争分道扬镳,硬生生的拆分成两大阵营,几十年来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但是在渊源流长大江东去的历史长河之中,任何人为干预,都无法改变其内涵和方向以万一,都难以抗拒历史的力量。东西欧的种族,习俗,宗教,人文和历史,就像DNA完全一致的孪生姐妹,根本分不出彼此来。
面对年代悠久的教堂,歌剧院,音乐厅,高等学府,看着各个时代风格的建筑物,当今城市的万种风情,很难分辨出来,哪个属于东欧,哪个又是属于西欧。本是同根生,何言孰轻孰重?不要说是肉眼凡胎,即使上帝也难以辩出个究竟。冷战数十年之久,剑拔弩张,怒目对视,一朝铁幕荡然无存,两个欧洲完璧如初,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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