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中心,青田旅行团先找了下榻的旅馆开好房间,老华侨对新华侨说,想必出国以来他们很久没有吃过中餐,是否想来一顿家乡菜解解馋?这确实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建议。大家到就近的超市采购了蔬菜,鱼肉和大米,然后从车里取出老张带来的电炊具和中国调味品,提上房间关上房门,开始准备饭局酒席。
年轻人专打下手,黄先生负责切配,老张自然是掌勺的大厨当仁不让。一个小时功夫,果然整出一桌饭菜,都是浙南菜系的美味佳肴,老张开了两瓶维拉尼葡萄酒,“江南好,千钟美酒”,这一下什么都全了。出国门那么多日子以来,还是头一次吃上中国饭,甭提有多高兴,三位年轻人站起身,轮流给二位乡里大哥敬酒,衷心感谢他们一路关心照顾。
酒足饭饱之际,小甑拿出老家带来送礼的名茗,给大伙沏了一壶茶。即将到达西欧,心中难免疑问多多,新华侨们七嘴八舌,向前辈们讨教一二。黄张两位告诉他们,移民是一项大工程,要耗上一辈子的光阴,古人言:“过犹不及,事缓则圆”,来到这里的人们,要有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慢慢地捱世界,自会水到渠成。
刚到海外,最难的莫过于语言,胼手胝足当牛做马也就算了,可怜的是成了“哑巴牲口”,农村有句俗话,欺负哑巴牲口造孽,是说牛马也是生命,任人欺凌宰割,欲哭无泪,十分可怜。这是没有出过国的人难以想象的。法国人以爱国不屑于讲外语,来掩饰其不通英语的难堪;意大利人干脆承认不会英语倒也坦白,所以即便新华侨们熟悉英文,略胜于无,也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不过读书人学习语言,总比目不识丁的老乡,效率要高出许多。
虽然来到欧洲有年头了,黄张二人的外语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有语法,没有连贯的章句,发音奇特不可救药。林,肖,甑三人的出国,父母为之背负了沉重的债务,抵达目的地后的当务之急,是立马打工赚钱,任重而道远,绝无脱产学习语言可能,第一代华侨边打工边学习已成通例,或者干脆从来不学外语。
无论是做餐馆,还是打作坊工,每天工作时间不会低于十二个小时。每周至多一天休息,即便如此通常还会打第二份工,宵衣旰食,废寝忘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到了狂者进取心无旁鹜的地步。生存发展是硬道理,这是中国海外华侨终身之忧,仿佛非此不可免除一朝之患。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华侨,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到处都能存活扎根,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第一代移民没有乘凉的福,只有栽树的命。
八十年代的林,肖,甑三个年轻人,离家赴异域自立更生,是承前启后的一代,他们的座右铭是:不活出个人样来,不见江东父老。当时的社会风气少有机巧,不失笃实,他们又是来自城乡之间小县城的寒素之家,从小勤苦简约,具备父辈吃苦耐劳的基因和实干精神,没有仕宦市井子弟常有的骄奢倦怠和荡佚安逸。二十年以来,客观上欧美经济环境风光不再,移民黄金时段已过,即便是同等的主观条件,也要艰难许多,如果新的一代移民素质退化,前途的黯淡无疑是预料之中的了。
用当前时髦的经济学术语来说,餐饮业、服装和皮革加工等行业,是欧洲华人经济中的支柱产业。定位于低端市场,而且是以家族管理模式的中小企业为主,黄张二位就是眼前活生生的典型例子,用他们的直白话就是夫妻老婆店。虽说从此踏上创业之路,然而比起打工,做小老板更累,说到这一点,两位老华侨一肚子的辛酸,一言难尽。且听老华侨的描绘:老板穿着相同的衣服,忙碌在相同的岗位,数十年如一日;老板娘一只眼看着孩子,另一只眼照看店面;夫妻双双往往每天只有三五个小时的囫囵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华侨的子女从小就会打下手以帮衬父母,即使积卑为高,事业有成,这种习惯仍然不会改变。华侨这种悲壮的创业精神,实际上来自于生活环境的逼迫,因为他们多数出身贫困,不得已而离乡背井,到了无立锥之地的异邦,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既已破釜沉舟没有后退余地,深重的危机感和心理压力,鞭策他们执拗进取,戳力向前,以换取安全感。
意国华侨的服装和皮革加工厂集中在佛罗伦萨和普拉托,为意大利名牌产品进行加工,为他人做嫁衣裳,只是赚取可怜的来料加工费,和国内的一样,国外的中国人企业根本没有定价权。华侨企业都是没日没夜地干,几乎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毫无例外,因此遭致当地劳动部门和老百姓一致谴责。
但是就是从来没有人想过,正因为老外企业用无形之手,在上下游拼命挤压,再加上疏而不漏的沉重税赋,华人企业利润少之又少,不加班加点又如何苟活?这是西方世界虚伪之处。即使牲口也要喘气,拼命劳作的华侨到头来还不落个好,这就是“哑巴牲口”的苦衷和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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