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归有一个聚合地,这里聚集了大批在辽源大陆上被放逐的恶人,他们从沧澜红海上历经千辛远渡而来,每一个都是将生死看透的人物,无惧黑夜,但却怕极了寂寞。
所以他们会在每个月圆之夜聚集在一起,或高歌,或畅饮,只为了证明在荒凉的世界上,不是孤独的个体,就是被抛弃,也有欢唱的权利。
在深幽的悬崖之地,竟还有这样的奇特的地方。忆山不觉意外,在她想来,玺归大陆上,除了中部腹地的惘川天以外,几乎是不该有人类存活的。
可是她在黑暗中摸索许久以后,竟走进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这个地方竟是玺归难得的佳境,但看住在这里的人,却个个穿着怪异,皆衣不蔽体,且浑身透明,脸色苍白,如蜡的肤色没有一丝血气。
忆山口里吐着寒气,月光澄澈,照耀在这低如深潭般遥远的崖底来,分明比白昼还耀眼。
她环眼扫视了眼前的一切,知晓不能大意现身,来这玺归的人,没有哪一个是良善之辈,眼下其乐融融,又怎知他们心性好坏?
且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些人又如何会在此出现?此前从未听起旁人提起过玺归还有这样一个隐世而生的环境。
若是幻境,她若不小心闯了进去,恐怕后果不堪想象。
想到此,忆山便紧紧的站定了脚跟,躲在一处山石背阴下,冷眼盯着前面人影晃动,没有动作。
不看那些面色苍白如僵死的尸体一般的人们,单是瞧着地处横七竖八的锈铁,就已教人生畏。七零八落挂在枯枝虬干上的神秘条幅,画着诡图案。黑色的幡,勾勒着火红的线边,忆山歪着头仔细一看,把大体的破图拼凑在一起,竟是一只只眼睛!
吓得她心底一颤,后脊寒毛冷竖,却又仅仅攥着衣袖,大气不敢出。
她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想到先要知会陆子筝一声,却又想陆子筝恐怕早已找到出路已经上去。她若是叫他,定然麻烦,这崖底路型复杂。能出去一个算一个,怎能让他好不容易出去了的人,又返回来?
再者换做是她出去了,也不会折路而返。
所以几番思虑以后,她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月光升至最顶时。那些像蜡人一般的人影全围聚在一处圆井四周,忆山探了探头,也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索性沿着石壁,爬到一处悬高的地方,伸长了脖子也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而就在此时。那些方才还如游魂一样的人们,突然齐刷刷的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忆山心里一个咯噔,心知不妙。却逃也来不及了,于是携身而立,抖了抖双袖,倚着山壁站好,准备一副坦白从宽的服从模样。
不想。正当她要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的时候,那些人竟各自散去。好像方才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忆山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心道:“不可能还没发现我吧?”
疑惑间,只听身后山壁好似流淌着山泉,水流之声涓涓响起,这突然的响动却让她立刻警觉,弹身飞下,旋地的一瞬咻然回身,抬眼一看,竟是万千黑蛇扭动,从山崖顶如瀑倾下。吓得她惊声叫道:“妈呀!——”
大喊几声陆子筝以后,她确定陆子筝已然从这崖底离开,焦急的跺了跺脚,关键时吓软了力气,她一时不知如何对付,那些刷刷爬动的灵蛇,离靠她越来越近,逼退她扶手撑在方才看到的圆井边缘。
那圆井却是用卵石围造,好像生的年久,外层镶嵌的卵石大多脱落,留下一个个凹陷的圆圆的痕迹,最外缘边,还长了许多幽绿青苔一样的东西。
忆山缩回手,感觉那些绿色植物润滑,一掌按下去,只觉得异样,十分不喜。
抬起手,月华明亮,手心一处青绿,她怪道:“这石井上长的东西,怎地一碰就往我手上爬了?”
皱了皱眉,她低头间,才发现脚下竟赫然倒满了干鸟的尸体,她又是惊恐的大叫一声。双手又扶回那圆井,冷汗直流。
“什么鬼地方!”她吸吸鼻子,发丝早已被冷汗浸湿,伏贴在她双颊之上,白皙的脸上写满了焦躁,比起方才的那些人来,她看上去也没有活人的样子。
除了一袭如火的红衣,染就了这一地灰暗的色彩。
“不是……不是说,在玺归根本没有活人的地方么,这、这、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她有些慌不择言,伸着手指了指身边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提高嗓子喊着,好像这样一来,能让她减轻一点恐惧。
黑暗中,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在看着,可忆山却意外的感受到,在她看不到的背后,分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她冷不丁打个激灵,想到这恐怖的经历,她许是一辈子都会记得这种感觉。
随手往怀里一揣,捏了又捏拿在手里的锦囊,她不知道该不该用昧火,崖底瘴气浓厚,若非如此,她早已用灵力御扇而飞,哪里还需要闷头闷脑的找出路来?!
若是用了昧火,造成像之前用在龙血树上的爆裂现象,她也会性命不保。可是不用,这些欺身而近的黑蛇,层层叠叠的交缠在一起,铺天盖地的滑压过来。蛇身本质上散发的气味儿,已然熏得忆山晕头转向。
“我,我才发现,原来蛇是这么臭的!”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使劲搧着衣袖。
“——啊!受不了,太臭了!”她仰头大吸一口气,转头爬在圆井上方,想了想,冷眉一肃,说道:“不管了,反正也不能使上灵力,就用昧火将你们烧得一干二净!”
于是只听呼啦一声,忆山把手中的锦囊呲的撕开,左手两指捻着一诀,在跑出一道红光之前,她快速倾身跳进圆井。
一霎那,崖底地面一片汪洋火海。
而忆山却在跳进圆井之后,身体一直往下坠。圆井之下,好似无根无底。双脚向上一蹬,忆山更是惊怕得凉意从头顶卷到脚底,果真要命丧于此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解决,若是死了,肯定连魂魄都会抱憾!
可是,就算抱憾一生,活着的一世,死了的一生,她都过的糊里糊涂吧?保不了自己的命,也守不了自己想守的东西,说到底,生与死毫无差别。
于是疲惫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覆着她略显瘦小的脸,一抹如蝶悄然跌落的身姿,寂寞萧条,如枯叶,单薄无常。
时间太长久了,耳边再没有火焰烧焦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没有极速跌落的风动声,她难道已经魂魄出窍?
忆山微微睁开眼,暗色中,她发现自己的呼吸很平静,动了动唇角,嗫嚅道:“难不成,还当真死了?”
她倒是一直相信神迹存在,像她这样的人,通常狗屎运不错,走到绝境,不能逢生,但还是会用运气来赌,所幸的是,她常常自以为不削的运气,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虽然在这一点,她很鄙夷自己。
不过谁不愿意这样想呢?
原来接住忆山的,是一抹白魂,如烟如雾的白魂,是灵物死后,残留在人间的魂魄自然形成的,如烟易散,如雾迷蒙,都是特别容易消逝的东西。
三界幻生万物,从来包罗万象。
“你就是忆山?”白魂清响的声气,竟来自清澈如水的女子。
在无根的圆井中,忆山就以凌空的姿态与那白魂对话,她定眼瞧着那抹游动的白色影子,好像伸手过去,随便一动,那抹脆弱的影子就会散掉。
摇了摇头,忆山眯着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种情景,好生熟悉。
白魂的声音温柔似水,轻轻说道:“我等了你好久。”
“什么?”忆山不解。在玺归的白魂,如何要等她?又——如何认得她?这才是关键吧。
“你随我来。”白魂说罢,双手抬起,无形中一股庞大的力量从她抬手的瞬间裹向忆山。
“你……”忆山挣扎一番,有些身不由己。瞪着眼睛由着她带走自己。
这抹白魂,看起来可亲可近,却丝毫让人毋庸置疑,行动上更是利落。
“你、你、你要干什么!那是墙壁,坚硬无比的石头啊!啊!”一声尖叫,忆山被带进圆井井壁以内。
穿墙而过,竟不伤人毫发,忆山抖衣振袖,在井壁内的一处空地上站立一会儿,才合拢吃惊的嘴巴,垂眸问道:“你,到底是谁?!”
“先看了这些,我自会告诉你,我是谁。”白魂幽幽的说道,她只一眼扫过忆山,便静静的坐在一处石凳边上,白衣白发,却是容颜不老。
忆山抬眼好生打量着,心道虽然这白魂仅是一抹烟云的形体,却能看出,她生就何等秀美容貌。
说淡雅恐怕不够,脱俗又太滥调。竟想不到,这荒凉玺归,还有这等灵物。
不过,看人是一回事,做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的居所?”忆山沉了沉声,未探明这白魂是敌是友之前,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居所?你看这些,像是居所会有的吗?”白魂依旧幽幽叹道,侧头看了看忆山,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倦,只听她说道:“你好生看透这墙壁上记载的东西,若是看不透,你此生,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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