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迷中醒来,赵信只觉得全身都如同撕裂了一般,没有哪一处,不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奋力挣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婉容……”
他张开嘴巴,刚叫了两个字,便忽然醒悟过来,连忙闭上嘴,从水里艰难地爬到岸上。
随风飘扬的芦苇花,散得他满头满脸都是,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他左手用力,连滚带爬,脱离了岸边的稀泥。
“婉容!”
眼前的情景,让赵信明白过来,心如刀割。
必定是郑婉容将他救到了此处,然后引开了敌人,也许那王船家夫妇还有同党,也许郑婉容已经被他们抓住!
得马上赶到天津卫去,就算被东厂的番子们抓住,也要让他们赶紧来救郑婉容。
东林党只是想让他闭嘴而已,与她无关,只要让王督公知道自己孙女的遭遇,整个大明,没有谁能逃过东厂的追捕!
天津!
天津……
赵信努力站起身来,在河滩的荒野中,奋力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便看见一排灯笼,从面前的原野上缓缓飘过。
等他走到灯笼的附近,才发现这是一条官道。
一队车马,正在缓缓前行,那排灯笼,便是挂在马车上的指路明灯。
他伏在路旁的草丛中,借着灯笼的微光,见最后一辆马车的车门,居然是向后开的,因为天热,车门也大开着,只有一幅竹帘随着车辆摇晃。
赵信奋起余力,强忍着右胳膊的疼痛,尾随着车队,然后踏上最后那辆马车,掀开帘子,闪了进去,前面驾车的车夫丝毫不觉。
车内坐着一个中年胖书生,约莫三十八、九岁年纪,忽然见到赵信进来,却是吓了一跳。
赵信一把扼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别出声!”
这个车队半夜赶路,行踪诡异,着实让人怀疑,若不是他伤重未愈,又在水中泡了半夜,强撑着走了这么久,实在是油尽灯枯,恐怕也不会去沾染这个麻烦。
“赵……档……”那胖书生的脸,被赵信掐得通红,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来。
赵信听他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手略微放松了一下,只听得那胖书生咳嗽了两声:“赵档头,是我,子颗司房沈青书……”
前面的车夫听见声音,便开口问道:“沈大人,怎么了?”
沈青书看了赵信一眼,用眼神安抚住赵二哥,回道:“没事,我瞎嘀咕呢,安心驾你的车!”
赵信在东厂当了几天差,自从得到王安提拔之后,前来认识他的人,数不胜数。
这沈青书,他倒是见过几次,确实是子颗的司房,为人豁达、好交朋友,不过酒se财气,四样均沾,是子颗中的一位名人。
虽然是熟人,赵信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沈司房,这是何人的车队?”
似乎是怕外面的车夫听见,沈青书将头靠了过去,在赵信的耳边轻声说道:“赵档头,这是子颗掌班刘怀恩的车队,他们连夜赶去天津,除了迎接从苏州运来的辽东饷银,便是要把你抓拿回京!”
“辽东饷银怎地从苏州运来?”赵信也学着他的样子,和他耳语道,“刘掌班抓我,奉的是谁的令?”
沈青书低声道:“是冯百户下的令,至于辽东饷银一事,在下也不清楚,跟着刘掌班,只负责清点盘算,其余一概不知。”
赵信沉吟片刻,露出笑容:“那还请沈司房送我一程,到了天津,自当重谢!”
冯百户下令抓自己,定然是得到了王督公的默许,赵信与刘掌班接触不多,不想把郑婉容的安危,寄托在对方的身上。
倘若告诉刘掌班,眼下党争如此激烈,万一刘掌班心存不轨,又或者他与郑千户有矛盾,只需留下亲信,趁着天黑,在这荒郊野外下手杀了自己,斩下人头,送往京师,便可将这事掩盖下来。
到时不仅自己会丢了xing命,也救不了郑婉容!
只有到了天津卫,找到当地的番子们,才能将郑婉容失踪的事情告知,就算自己被抓,番子们也无法掩盖事实,为求自保,便会卖命地去救郑大小姐。
沈青书点头道:“忠孝赵二郎的名头,在下常有耳闻,自当尽力!”
赵信也不怕对方耍诈,这马车狭窄,他一只手就能要了沈司房的小命。
只要熬到天明时分,到了天津卫,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来,闹市之中,想来刘掌班也不可能当场杀了自己。
车队一路往前,天还没亮,便到了天津卫的镇东门外。
此时城门未开,就算是首辅大人驾到,也叫不开城门,刘掌班便下令大伙儿靠着护城河围成一圈,就地休息。
沈青书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面看了几眼,对前面的车夫说道:“你去护城河边打些水来,我要洗洗脸面。”
那车夫去了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对赵信说道:“赵档头,一会进城之后,切莫出来,我们是去大树胡同,那儿可不是繁华地儿,刘掌班若要害你,易如反掌,等他入房歇息之后,在下会掩护你出来,不必急于一时。”
赵信见他说得在理,便点头应允了。
等到天明,进城的路上,沈青书果然言出必行,不但不辞辛劳地掩护赵信,而且还拿了不少吃的和用的,甚至还帮赵信换了右手的夹板绑带。
赵信见他没有出卖自己的举动,也就慢慢放松了jing惕。
进了大树胡同之后,沈青书支开车夫,掩护赵信出了马车,进房之后,发现房内没有茶水,他便出门去拿些酒食。
赵信坐在房中,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忽然一跳:“这沈青书与自己无亲无故,为何会如此帮自己?难道真有一见如故这种说法?”
想到这里,他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不好!万一他去告密呢?”
他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伸手一拉,原来沈青书出门之际,竟然将门锁了!
赵信不由得大急,心想自己怎会如此糊涂,竟然被沈司房的举动所骗,若是对方真去告密,那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他不敢破门而出,唯恐惊了门外的番子们,看了一眼房内,见后墙处有一扇窗户,可容一人爬出。
他搬了张椅子,放到窗户之下,正要钻出去,便听见房门外有人开锁。
“赵档头……”
当赵信左手勾住窗棂,身子半吊在墙上时,便听见了沈青书的声音传来。
声音很轻,屋内并无其它杂音,赵信微微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房内,只见沈青书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托着一个食盒,呆呆地站在房中,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嗖”的一声,赵信翻身入内。
沈青书看见赵信从后墙的小窗户中钻进来,脸上微一错愕,便露出了笑容,问道:“赵档头,饿了吧?来,赶紧吃点东西。”
赵信昨晚才因一碗鸡汤被人迷晕,令郑婉容和阿宝身陷危局,自然不敢轻易就食。
沈青书淡然一笑,也不多说,从食盒中拿出一个杯子,倒满了酒,一饮而尽,又把食盒中的每一样食物,都吃了一点,这才停下筷来。
赵信看着对方胖胖的笑脸,心想:“看来是我多心了,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他与沈司房只是点头之交,却得到对方如此大的帮助,还无端怀疑猜忌,心里便有了几分歉疚之情。
吃饱之后,沈青书说道:“那刘掌班还在处理事务,半个时辰后,便会歇息,到时我便送你出去,赵档头,我若是你,便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师。”
赵信摇了摇头道:“我还要救人呢。”
沈青书奇道:“救谁?”
赵信对他已有了几分信任,便说道:“郑千户的女儿,与我同船南下,途中遇到水匪,眼下生死未卜……”
沈青书叹了口气,道:“郑大小姐,我也是认得的,你在此歇息一下,等外面那群番子和刘掌班歇息之后,我带你去找天津卫的番子们,就算他们抓了你,也必定会派人去救那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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